沈殊想,下雪的天氣他本該穿羽絨服保暖的,但房間裏從十一月開始就常備暖氣,以至於他到現在都還穿著短袖。


    吃完早餐,他決定去小花園看看。得從房間的窗戶翻下去,好在別墅不高,跳下去也不會崴到腳。


    他裹緊圍巾,將相對厚實的風衣裹在肩上,熟練地避開沿途的監控攝像頭,朝著花園的噴水池走去。


    在這裏生活的幾個月,除了吃飯睡覺做/愛,沈殊還觀察到了一些別的事情。譬如監控並非全無死角,而他想要出門透透氣,隻能用這種偷的方式。


    依照楚征溫柔的性格,他就算偷偷出門,隻要不去城裏,總不會被嗬斥的。現在這樣跑到花園裏的行為,楚征也並非全然不知,隻是放縱。


    但不知為何,沈殊總是有一種微妙的不安感,感覺楚征會生氣。


    可到底因為什麽生氣?


    ……不知道。


    “你是幽靈嗎?”


    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沈殊的思緒。


    沈殊有些恍惚地轉過身,循聲看去他太久沒和楚征之外的人說話了,以至於喉嚨都是幹澀的,聲音像是缺乏潤滑油硬生生擠出來的機器吱呀聲,“我是活人,小妹妹。”


    隔著鐵護欄和層層疊疊的幹枯植物,沈殊和那雙澄澈的眼睛對視。對方並不畏懼他的迴看,而是扒著欄杆,好奇道:“對不起,哥哥。我和媽媽在附近露營,前幾天我發現這裏居然有人在住。但你一直不出門,還在房間裏晃來晃去……”


    她頓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是都市傳說裏的遊蕩在廢棄房子裏的惡鬼呢。”


    沈殊被她逗笑了:“那你還敢和我搭話,不怕我真的是鬼,把你一口吃掉嗎?”


    “害怕。”孩子誠實地點頭,“但我更好奇,所以還是問了。哥哥你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呢?”


    沈殊愣了一下,這孩子為什麽會覺得他是被困住的?他明明沒有戴手銬和腳鐐,也沒有被虐待的痕跡。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孩子繼續道:“你看起來很想出門。”


    沈殊一步步靠近他,在牆根坐下來,以手托腮:“哥哥確實很想出門,但現在不行。”


    “唔,你是被困在塔上的萵苣公主嗎?還是被紡錘刺傷的睡美人?”


    孩子大概是聯想起了媽媽給他講的睡前故事,認真道:“哥哥你很好看,也許真的是公主吧。”


    沈殊啞然失笑。


    “小妹妹,你是哪裏人?”


    “南巷本地人。”


    “這樣啊……最近南巷有沒有發生什麽大事?”


    “什麽樣的才算大事?我們家不太看新聞,早間都在看動畫片。”


    小女孩從口袋裏掏出兒童手機,解鎖遞給沈殊,“但是,哥哥你可以自己查。我的手機可以衛星通話,信號很好的。”


    衛星通話!


    沈殊震驚,現在小孩子用的設備都這麽高端了嗎……


    “你不怕哥哥拿走你的手機不還了嗎?”雖然孩子是好心幫忙,但也不能讓她毫無防備地和陌生人交往。


    “沒關係。”她居然這樣說,“丟了可以再買一個,媽媽不會罵我的。”


    沈殊:……


    最後還是接過,“謝謝。”


    “不用謝,哥哥。”小女孩捧著臉仔細觀察他,“因為我很喜歡你,才會把手機借給你哦。我叫李星,木子李,星星的星。”


    這個名字……


    沈殊一麵搜索想知道的新聞的關鍵字,一麵輕聲問:“你的家教老師,是不是叫聞冰冰?”


    “哥哥為什麽會知道?”李星盯著他看,“我也很喜歡冰冰姐姐。對了,哥哥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沈殊。”


    “書本的書?”


    “特殊的殊。”


    李星甜甜地笑了:“確實很特殊。”


    檢索的結果讓沈殊非常震驚。


    早在一個月前,楚家奪權的戲碼就已塵埃落定。竇至源敗逃海外,楚丞允則因為欺詐罪被送進了監獄。楚氏集團現在由楚征和楚望舒掌權,已經完成一輪的舊人清洗,恢複基本運作。


    那自己被困在這裏,又是為了什麽?如果危險因素已經被徹底排除了的話。


    “哥哥,身體不舒服嗎?”


    李星伸手碰了碰他變得蒼白的麵頰,“要不要我叫媽媽過來,載你去醫院看看呢?”


    沈殊頭暈目眩。


    他現在迫切地想要詢問楚征,為什麽楚家的內鬥結束了還要把他藏在這裏。手機就在手裏,他也能背得下來手機號,可話到嘴邊忽然被哽著咽下,再也無法脫出。


    為什麽?


    為什麽……


    他隱約知道了答案。


    “後天就過年了,所以我明天早上就要走。”李星抬頭看向沈殊疲憊的眼睛,“哥哥要跟我和媽媽一起走嗎?還是待在這裏?”


    沈殊沉默了幾秒。


    他攥著李星的手機,艱難開口道:“小星星,可以把手機再借哥哥一會兒嗎?哥哥還想打個電話。”


    “當然!”


    “叮”


    電話鈴聲響起。


    楚征坐在沈芊芊床邊的椅子上,垂眸輕聲問道:“不接嗎?”


    沈芊芊怒目圓睜,原本抬起的、即將唿在楚征臉上的手生生頓在半空,最終憤憤放下:“……你別以為能這樣糊弄過去!”


    楚征笑:“我沒有想糊弄你,我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這件事,本身就是事實,基因檢測報告可以作證。你也看了結論,不是嗎?”


    “而且,你的成功配型對象就是我。血液病的配型通常是從血親開始,譬如父母和兄弟姐妹,再到旁支的親戚。陌生人能配上的概率並不高。”


    “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楚征?你看起來可不像是個樂意做賠本買賣的人。”沈芊芊盯著他,接起電話。


    “……喂?”


    “芊芊,是我,哥哥。”


    出乎二人預料的聲音響起。


    “哥哥?你”


    沈芊芊下意識側目看向楚征,她早就通過趙傑新知道這個混蛋把哥哥秘密藏起來的事。可考慮到安全問題,這無奈之舉還是被她勉強接受了。


    但顯然楚征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沈殊。他用編造的理由哄騙哥哥不離開他,直到楚家內鬥結束,都沒有把自由還給哥哥。


    “你怎麽……才給我打電話呀?”


    楚征聽著,朝著沈芊芊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別說自己在。


    八成是想聽聽沈殊想說的話是求救還是關心。


    沈芊芊偏不讓他稱心如意,“我現在還在醫院裏躺著呢,哥哥的男朋友還來看我了,是個叫楚征的男人吧?我忽然想起來還在a市的時候,那個走錯病房,給我送了勿忘我的人就是他。”


    她加重關鍵詞的底音:“真是緣分啊。”


    沈殊一下子沉默了。


    楚征有些強硬地從沈芊芊手中接過電話,語氣卻溫柔得能掐出水:“沈哥,早餐吃了嗎?”


    “……吃了。”


    “那就好。”楚征完全沒問這電話是從哪兒來的,而是提議道:“後天就是新年了,我把芊芊接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年,怎麽樣?”


    仿佛他的有意圈禁隻是沈氏兄妹的臆想罷了。


    沈殊含糊地“嗯”了一聲。沉默幾秒,還是忍不住問:“芊芊現在身體怎麽樣?”


    “還不錯,我接觸過她的配型對象了,對方有意願幫忙。如果順利的話,年後就能進行手術了。”


    沈芊芊震驚地看向楚征,不理解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嗯,嗯。沈哥不用擔心,妹妹一定能好起來的。我之前答應過你要好好照顧她,絕不食言。……相處?芊芊很好相處,是個溫柔的好孩子。”


    楚征麵上平靜無波,偏灰色的眼瞳卻緊盯著沈芊芊的臉。


    “那麽,就這樣,我掛了。”


    “沈哥再見。”


    沈芊芊問:“為什麽不告訴他,我媽媽的事……還有我們的事。”


    “那種東西,他聽了也不會開心吧。”楚征把電話扔迴給沈芊芊,“為什麽要自尋煩惱?”


    這樣的深水炸彈,當然要留到關鍵時刻用啊。


    楚征想。


    沈芊芊是最後一塊彌合的拚圖。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刻,即便沈殊因為某些原因想要離開他,沈芊芊的健康也離不開他。他們三個人已經徹底綁死了。


    但這是建立在沈殊以為他和沈芊芊是陌生人的情況下。


    如果自己和沈芊芊是同母兄妹的關係披露,拯救沈芊芊就變成了他作為兄長應盡的義務而義務是不能轉變為挽留的籌碼的。即便巧言令色想要逃離這份責任,也隻會拉低沈殊對他的觀感,得不償失。所以,不如主動擔下,秋後算賬。


    沈芊芊冷笑一聲:“你不怕我全部告訴他?”


    楚征反問:“你是想告訴沈哥,我們血緣意義上的父親害得他父母出車禍全部死亡?還是告訴他,就法律來說,你是楚霆的私生女,也具有繼承財產的權利,我們是不能放任你得病死去;這麽多年來他對你的無私付出根本沒什麽意義,其實隻要把責任轉嫁給楚家就可以過上輕鬆的日子了?”


    沈芊芊遲早會知道他們是兄妹,與其由著旁人添油加醋,不如他自己告知。


    沈芊芊:“……”


    “這件事捅到沈哥麵前,無異於否定了他到現在為止將近三十年人生的努力和奮鬥,我們會徹底失去他。這樣難道就是你想看見的結果嗎?”


    “哥哥他,太可憐了……”


    沈芊芊喃喃。


    楚征對著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所以我們的共同目標是讓他幸福。謊言如果是善意的,為什麽不說呢?更何況,我們沒有撒謊,隻是沉默。”


    “準備一下,後天去郊區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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