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病入膏肓的精神病患者。


    該被送進精神療養院的人不是李非煙,而是楚霆。


    但現在講這些好像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窗外暴雨傾盆,像是死神追魂奪魄的鎖鏈正在甩動,發出簌簌的聲響。


    南巷臨海,時常有台風登陸。在這裏生長的人早就習慣了濕熱的天氣,紛紛打起傘在灰暗的天幕下穿行。


    楚征在這裏待了許多年,卻始終無法適應雨天。


    他想,這或許是自己本不該屬於這裏的緣故。


    “以前我不懂,你為什麽對媽媽那麽執著?寧可折斷她的翅膀,也不願她飛出你親手打造的牢籠。現在,我竟然有一點明白了。”


    楚征整理著袖口,怎麽調整都不舒服。


    同居以後,每次出門前沈殊都會替他整理儀容。可今天早上沈殊因為昨夜的過度狂歡而累得虛脫,這項每日打卡的活動便順理成章地取消了。而那之後不久,他就被楚丞允那個崽種劫走了。


    出門時,楚征沒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會如此不快。


    “大致接手楚家後,我發現自己竟然越來越能理解你的想法。當幼稚的人手握龐大的權力時,試圖控製和踐踏別人便會成為常態,甚至演變成習慣。即便麵對深愛之人時依舊如此,甚至到了分不清愛和控製欲的程度。”


    他笑了一下,“不過,我比你幸運。至少我愛的人也愛我。”


    “‘在他看來,那可以說是一條理想的出路,因為他的心靈基於掙脫世俗仇恨的黑暗,向往愛的光明。’3”


    “你嚐試理解過媽媽的心情嗎?她在你那裏隻是一件漂亮的收藏品麽?還是別的什麽?”楚征問出了一連串不會有答案的問題,他說出口的瞬間,答案其實已經出現在他心中了,“……不,你是愛她的。因為你非常排斥我,排斥一切試圖靠近她的生物,包括你們血脈相連的孩子。”


    “我能在媽媽的懷裏入睡,你是不是看著就覺得刺眼?所以後來她差點掐死我的時候,你又是不是覺得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些沮喪我為什麽沒真的死掉?”


    “嫉妒是最強烈的‘愛的證明’。”


    “在你眼裏,我並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爭奪媽媽注意力的討厭鬼。可在發現媽媽會因為你而憎恨我的存在時,你像逃兵一樣背離了我,迫不及待地默許竇女士發配流放我,隻是因為不想承認”


    “媽媽自始至終都沒愛過你。”


    楚征的手指抵在氧氣管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圈。


    楚霆明顯已經清醒了,完全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麽。簡直要跳起來反駁他一般,插滿針管瘦骨嶙峋的手用力抓著床單,咽喉裏發出“嗬嗬”的短促響聲。


    楚征一抬頭,對上他那雙充滿血絲的濁黃色眼球。對方看起來恨不得殺了他,好消滅李非煙不愛他的罪證。


    “別那麽生氣。”楚征笑得揶揄,他覺得胸口有些悶,但更多的是傷害他人帶來的暢快,“這可是媽媽親口和我說的:她愛妹妹勝過愛我你知道這件事嗎?在媽媽逃離你、逃向沈知節的那十幾個月,她生下了沈知節的孩子,我同母異父的妹妹。”


    楚霆錯愕地瞪大雙眼,旁邊的支架立刻因為他的掙紮而晃動起來。


    楚征有些意外:“你不知道這件事?那沈哥父母車禍的事……不是你安排的?”


    他看著楚霆變幻的神色,忽然意識到一個恐怖的事實


    “你是在不知道車子上載著媽媽別的孩子的情況下,時隔多年,特地策劃了一起一定會死人、且大概率會全車人死光的意外?”


    他幾乎想不顧形象地瘋狂大笑,但笑聲像魚刺卡在他喉嚨裏,生生泛著疼。


    ……太荒謬了。


    那樣慘烈的車禍,沈芊芊能活下來,幾乎是神的恩賜與仁慈。


    是沈知節和溫友恩行善積德的結果嗎?


    他幾乎不敢想如果沈芊芊死了,李非煙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人在快要溺死時還被殘忍地抽走最後一根稻草,想必腦內會隻剩下如何才能死得更慘烈、更決絕,最好再也不要迴到人世的念頭。


    而無論是楚霆還是他,都無法承擔這個可怕的結果。


    楚霆劇烈地咳嗽起來,整條脖子都漲紅了。偏偏支架卡著他的脖子,叫他動彈不得,隻能憤怒地掃視淡定自若的楚征。


    楚征捂著嘴,眼淚摻雜著詭異的笑意,一同出現在他那張肖似李非煙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恐怖的和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最終還是大笑出聲,捂著小腹趴倒在楚霆的床邊,淚花順著眼角迸出,融進柔軟的、沾染著酒精氣味的被褥裏。


    原來從一開始,他楚征就不是最大的輸家!


    他是罪惡的證明,可楚霆正是原罪本身呀。這個愚蠢的男人死到臨頭還在想一輩子沒愛過他的李非煙,兩人幾十年的迴憶裏居然沒有半點兒值得他迴味的,隻有滿到溢出來的厭惡、痛恨、惡心和疏離!


    楚霆聽見李非煙有別的孩子,流露出的神情竟然是後悔和憐惜……後悔沒把那個孩子搶走帶迴李非煙身邊,還是憐惜她被自己害得年紀輕輕就常臥病榻?


    “很遺憾!”楚征揮動雙臂,語氣高亢,像是宣布幸運觀眾中獎的職業主持人,“那個孩子姓沈,一輩子也不可能和你有聯係,更不可能因為你幻想中對她的照顧而主動去修複你和李非煙的關係”


    “說到底,你和媽媽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沒健康地建立吧?”


    他近乎惡意地在楚霆耳旁低語。


    “強/奸犯。”


    楚霆哭了。


    眼淚順著他的麵頰緩緩滑落,積蓄在氧氣麵罩外圍,像一條被阻塞的小溪。


    楚征笑了很久,笑到手臂都沒了力氣,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對這種惡意的嘲諷失去興趣。


    隨即扯斷楚霆的氧氣管,幹淨利落,用時不到一秒。


    失去供養、日薄西山的病人痛苦地喘著氣,用破風箱似的爛肺拚命汲取能夠給自己續命的珍貴物質。


    然而麵對氧氣的逃逸,他實在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生命的倒計時加速,最後歸零。


    死亡的瞬間,楚霆沒有閉上眼睛。


    猙獰的麵目像是最醜惡的雕塑,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自己的兒子這個黑心的魔鬼,無情的怪物,他生命會唿吸卻永不入流的懺悔錄。


    “再也不見,爸爸。”


    楚征抬手合上他的眼睛,語氣平靜無波,像是在迴答早餐吃什麽。


    “……不對。”他思忖片刻,改口道:“是地獄見。”


    臉上的笑意沒有消退半分。


    他在想:把沈哥接迴家以後,窗簾要不要換上他喜歡的橘色呢?


    “……‘世界就建立在荒誕上麵,沒有它也許就會一無所有了。’4”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現在是晚上八點二十九分,我們的節目臨近尾聲,為您點播一首《beautiful & bittersweet》作為收束。明天,我將繼續為您朗讀陀翁的名作《卡拉馬佐夫兄弟》,敬請期待。”


    “我們不見不散。”


    作者有話說:


    1~4引用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4的位置其實和123還差得挺遠的,但為了劇情連貫,就當主播小姐姐讀得超快吧!(不是


    順便beautiful & bittersweet→“美麗又苦樂參半”,是mia rodriguez的歌,很好聽可以聽聽看!


    其實我每一卷的卷標都是我覺得符合情景又好聽的歌,大家也可以聽聽看~


    第76章 蛇舞終曲


    “你是哪裏人啊?”


    安靜的禁閉房裏,高大的男人蹺著二郎腿坐在沈殊身邊喋喋不休。


    他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僅僅隻是綁匪和被綁架的人。


    若是讓一個不知道前因後果的路人根據談話內容判斷他們的關係,隻會覺得是話癆和他好脾氣的安靜朋友。


    沈殊看著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橫著的猙獰傷疤,咽了咽口水,乖巧地迴答道:“……d市人。”


    “哈,竟然是老鄉。”


    男人自來熟地拍著他的肩膀,嚇得他一激靈。


    大概是工作原因,男人實在找不到正常人類進行日常交流,在發覺沈殊是個善解人意好脾氣的人之後,他的話語變得愈發頻繁。


    話題從旅行地到汽車品牌,甚至是刀槍的供應商優劣。


    沈殊越聽他說,冷汗越直冒。


    顯然,這樣武德充沛的人想要殺死他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即便他手上並沒有拿著明顯能傷人的武器,可那時不時從氣質裏透露出的紮人感依舊明晰。


    這感覺就跟沒有防護措施,還坐在吃飽小憩的猛虎身邊一樣可怕。


    像是看穿了他此刻的心思,男人話鋒一轉,忽然道:“你最好別想著逃跑。工業園區地形複雜,不在這裏工作的人很容易迷路。”


    沈殊想起顧硯洲先前帶自己到附近的河道上寫生的那次,楚征急匆匆趕來,有些情緒失控地向他吐露的危險:這裏是黑幫的勢力範圍,時常進行一些不可曝露在太陽之下的交易,以及處理不該活著的人。


    他現在算是“不該活著的人”嗎?


    沈殊隻能訥訥地迴答道:“我沒有想逃跑。”


    聊了一會兒,男人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等待的時間很煎熬,沈殊被綁在椅子上,沒一會兒就手腳發麻。他環視四周,男人正用空曠的房間裏唯一一台電腦看搞笑電視劇,視頻時不時爆發出一陣機械的起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這個人的任務似乎隻是監視他。


    而不是取他性命。


    ……不幸中的萬幸。


    “嘀嘀嘀”


    男人的傳唿機忽然響了。


    還沒來得及接通,禁閉室的門就被猛地一腳踹開:“咚!”


    沈殊被陡然間爆發的衝擊嚇得差點連著椅子一起歪倒在地麵上,穿著黑西裝、戴著墨鏡的人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入,動作幹脆地將男人壓倒在地。


    男人掙紮起來,將幾人掀翻在地,迅速抽出藏在大腿側邊的匕首反擊,血花飛濺。但沒堅持多久,又被更多的人舉著防暴盾牌和鋼叉控製住,臭蟲似的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何秘書姍姍來遲,蹲下給沈殊解繩索:“沈先生,沒事了,您安全了。”


    沈殊望見他身後空蕩蕩一片,便問:“小征呢?”


    “楚總他”何秘書微微蹙眉,像在糾結措辭,“呃,稍微有一點兒事耽擱了。”


    沈殊被他的語氣壓得心一沉,“是出什麽事了嗎?”


    何秘書:“楚總不讓我說。”


    沈殊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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