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是想陪王茜一起迴去的,可方才楚征抱著他的腿一通央求,非要他留下來過夜。他看著孩子還紅腫著的眼眶,一時心軟便答應了。


    “不用啦,我可沒那麽笨,路我還是記得的。”王茜低著頭,眼淚蓄在眼眶裏半掉不掉。她不想讓有好感的男孩子看見自己丟臉的樣子,即便她其實挺想和沈殊再單獨走一會兒的。


    “我走啦!”她語調輕快,又加快了離去的腳步,好像真的沒被影響心情:“明天見,沈殊!”


    “明天見……”


    沈殊迴到楚征房間時,楚征不在。過了一會兒,他身上帶著點灼燒的焦臭味迴來了。


    “小征,你幹什麽去了?”


    “去廚房了。”楚征眨巴眼睛,兩手橫在身前勾在一起,看起來分外乖巧,“晚上沒吃飽,偷偷去熱了個餅吃。沈哥不要告訴姑姑,好不好?”


    沈殊坐在床沿,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著,忽然笑了:“最近是不是長高了不少?有好好吃飯吧?夜裏胃還疼麽?”


    “不疼了。我有聽沈哥的話好好吃飯,也不挑食。青椒可難吃了,但我還是全吃掉了。”


    楚征鑽進被窩,在沈殊旁邊躺下,滿眼期冀地看著他。


    “又想聽故事啦?”沈殊刮了下他的鼻子,無奈地從床頭櫃裏翻出邊角卷起的舊繪本,“以前不是嫌棄童話書幼稚嗎……”


    “沈哥講得好聽。”


    “哎喲,恭維我啊?那我可得好好給你講個有意思的故事。”


    ……


    一夜安眠。


    早上五點半,生物鍾催著沈殊醒來。他躡手躡腳地下了床,楚征還唿吸均勻地在睡,眉頭微微蹙著。


    吃早餐時,阿明居然也在,他平時分明最愛賴床到九十點。沈殊細細端詳,發現阿明眼下有些發青,顯然昨晚沒睡好。


    “阿明?”


    剛對上視線,少年就匆匆跑來,嘴角還沾著荷包蛋上的醬油漬。


    “沈哥……”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半天,就是沒有下文。


    看得沈殊都著急了,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怎麽了?有話直說,我又不會吃了你。”


    “沈哥,你以後還是不要和楚征靠太近了吧……他很壞的。我看到他、他燒了夕夕給你織的那條圍巾。就昨晚,在廚房。你上次落在這兒了,我給你掛在樓道的鉤子上了,可現在不在了。”


    阿明鼓起勇氣,倒豆子似的開始說昨天沈殊來之前發生的事:夕夕為什麽生氣,小勇又為什麽去揪楚征的領子。


    一口氣說完,他臉都累紅了,喘了幾下,又繼續說:“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感覺,昨天王茜姐姐的筆記本也是被他丟進水塘裏的。”


    沈殊覺得腦子有點亂。


    楚征雖然脾氣的確是古怪了些,可從來不會故意弄壞別人的東西啊?這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可阿明更不是拎不清的孩子。相反,比起風風火火、有些粗心的夕夕和小勇,他才是能夠保持理智、從容應對事情的人。


    “他以前去花房,從來不從正門走。”阿明因為腿疾而無法下樓玩耍的日子裏,時常百無聊賴地縮在二樓觀察孩子們的動態,“從水池旁邊走就不會被監控拍到,所以他不想理人的時候就會躲到監控拍不到的地方,一個人看書畫畫。”


    所以,楚征是知道的。


    知道怎麽樣才能避開監控,把王茜姐姐的筆記本丟進水裏。


    “可他為什麽要那麽做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看見沈哥你和王茜姐姐玩得好,嫉妒她了吧。就像他會嫉妒你戴夕夕送的圍巾一樣……真的太奇怪了,他。”


    “沈哥你別傻乎乎地對他好了。楚征他就是個會裝乖討人喜歡的天生壞種,不值得你付出那麽多的。而且,他脾氣反複無常,常常莫名其妙地生氣。萬一哪天他生了你的氣,說不定也會這樣對你。”


    阿明說完就跳下凳子,迴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


    上學期間,沈殊一直在想這件事。以至於數學周測考得一塌糊塗,被班主任狠狠訓了一頓:“沈殊,你是能衝擊名校的高材生,怎麽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隻能唯唯諾諾地點頭,拿著試卷狼狽地逃迴教室,不敢再分神了。


    王玲玲伸手,在沈殊麵前晃了晃:“想什麽呢?一臉的愁雲慘淡。”


    “別提了……”沈殊單手撐臉,焦躁地轉著筆,“我問你啊……如果有一天你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很關愛的一個小孩忽然長歪了,你會怎麽辦?”


    “這世界上沒有忽然長歪這一說。”王玲玲推了推眼鏡,目光銳利,“……聽過‘本性難移’這個詞麽?不是孩子忽然長歪了,而是你終於發現了一個人的黑暗麵。而無論多偉光正的人,都是有黑暗麵的。區別隻在於,他願不願意出示給別人看。可喜可賀,你離接觸到那個孩子最真實的麵貌又近了一步。”


    本性。


    楚征的本性,難道就是這樣充滿嫉妒心的陰暗模樣嗎?


    沈殊有點惆悵,他不想這樣揣測自己精心澆灌愛護了許久的小蘿卜菜。所以還是決定周末去孤兒院的時候,分別去問問楚征、夕夕和小勇。


    然而,人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未來哪個來得更快。


    下午的英語課上,地中海的中年男教師正在黑板上書寫長難句裏的重點。沈殊的筆剛提起,就被門口一陣短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班主任滿頭大汗,側身入內:“沈殊,過來一下……”


    同學們並沒有紛紛側目,隻有零星幾個抬起頭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了。這樣的事屢見不鮮,沈殊成績優異,常常被班主任叫去參加各科競賽。


    沈殊本想著最近好像也沒什麽比賽在報名期,班主任顫抖嘴唇裏吐露出的話語,就給了他當頭一棒:“沈殊,你先別激動聽我說啊……你爸爸媽媽在從外省迴來的路上出車禍了。現在情況很……”


    後麵的字,沈殊已經聽不見了。


    巨大的轟鳴聲籠罩在他的頭顱,他即便努力依賴口型去辨別班主任話語的內容,卻還是什麽都聽不清。


    心跳加速,唿吸急促,瞳孔擴大。


    肌肉痙/攣,暴汗難止,耳鳴不斷。


    視野開始變得模糊。


    光點晃動。


    無數東西從他眼前一閃而過:雪白的牆,金屬長椅,刺眼的紅光,熄滅的手術燈……


    “我們很抱歉。”


    直到醫生摘下口罩,露出飽含麻木歉意的麵容時,沈殊才如夢初醒。


    他的嘴唇不停地打著顫,牙齒劃破單薄的皮層,滴滴鮮血落在他的掌心。


    孤兒院的姑姑接了電話飛速趕來,一同到來的人還有和沈殊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姑姑姑父。大家緊緊地擁抱著他,叫他喘不過氣來。


    腦袋好痛……


    巨大的悲傷將他淹沒,可為什麽他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難不成他的淚腺壞掉了嗎?


    沈殊努力克製徹底失控了的肌肉和表情,聲音被壓緊到他自己快無法辨識的程度:“……芊芊呢?”他的妹妹,並不在手術室裏。


    “芊芊在重症監護室,但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姑姑沈冬抱著他,溫熱的眼淚穿刺他單薄的衣衫,幾乎要將他殺死,“小殊,別怕,姑姑姑爺會陪你度過難關的……”


    心髒沉重如淤泥下墜。


    生生地泛著疼。


    這是沈殊人生裏最糟糕的一個春天。


    一場車禍,兩條性命。他幸福的家庭就此灰飛煙滅。


    “沈哥。”


    意識近乎崩潰的瞬間,沈殊感到自己的頭被人輕柔地抱住了像在嗬護一個脆弱又無助的嬰兒。


    楚征是撒潑打滾求著姑姑帶他來的。當時哭得梨花帶雨,現在神情卻淡漠如鐵。


    他輕輕捧起沈殊的臉,認真地凝視他灰蒙蒙的眼睛:“不要怕,我在。”


    沈殊終於淚水上湧,號啕大哭起來。


    手指緊緊攪著楚征的衣服,幾乎要將布料全數撕破。


    楚征輕輕摸著他的頭發,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任由沈殊的眼淚打濕他的衣物,溫熱的水痕落在他的皮膚上,幾乎要將他燙傷。


    沈殊哭起來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


    他還是笑著最好。


    ……從今以後,他不會再讓他傷心落淚了。


    作者有話說:


    過去卷還有個兩三章就結束了,然後就迴主線的大楚主場!


    悲傷的一章,就不寫搞怪小劇場了(。


    第14章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父母留下的遺產還夠支撐沈芊芊一段時間的血液病療程。車禍時她坐在後座,肇事的車輛是迎麵撞過來的,沒有直接重擊她,隻是飛濺的鋼鐵碎片在她的大腿上留下了一道又長又粗無法消除的疤痕。


    ……像醜陋的蜈蚣一樣。


    姑姑滿麵愁容地靠在醫院冷冰冰的牆壁上,小聲和低著頭的沈殊交談著。


    事情過去了一周,沈殊已經不會再崩潰落淚了。他強迫自己進入堅不可摧的狀態,來支撐這個隻剩下他和妹妹沈芊芊的風雨飄搖的家。


    “手術的錢呢,我和你姑爺在努力湊。但是我們的家庭狀況你也知道……指望不上太多。”


    沈殊握緊姑姑的手,渾身都在顫抖:“給您添麻煩了。”


    他小時候父母工作繁忙,沈芊芊剛出生不久那會兒,他時常被寄養在姑姑家。


    “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咱們是一家人,這麽生分。”姑姑沈冬歎了口氣,“法院那邊的判決還沒下來,不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哎,真是老天無眼。你爸爸那麽好的一個人,平時也總行善積德,怎麽就……”


    沈殊怎麽會不知道這點?


    爸爸沈知節為人正派,總教導他要與人為善,自己便是他最好的榜樣。


    平時路過街旁,哪怕是遇見那種一眼假的乞討人,他都會施舍些許零錢。沈殊問,他便迴答說,世人皆苦,這點小錢若是能幫得上人,哪怕幫到的是個騙子,也值得了。


    媽媽溫友恩更是溫柔善良,工作之餘還會給流浪貓狗喂食。在家裏條件還不錯的時候,也時常接濟過得不好的朋友和親戚。


    到底是好人沒好報。


    沈殊夜裏陪床,擠在狹小的折疊椅上看護仍在昏迷中的妹妹。


    楚征不願意迴孤兒院,軟磨硬泡求了姑姑讓他留在這兒陪沈殊。他去樓道盡頭的茶水間接了熱水,把藏在口袋裏的袋裝兒童牛奶衝了,遞到沈殊麵前:“沈哥,喝牛奶。”


    沈殊的眼下是厚重的烏青。他不舍得讓這麽小的孩子陪自己徹夜看守,本想把楚征送迴去,卻把他惹毛了。


    “沈哥別把我當小孩子!我可以陪你的……”楚征緊緊地握著沈殊的手,“你別害怕,妹妹一定可以醒過來的,一定會平安,不會有事的。”


    他對於病房裏安慰人的話早已爛熟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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