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橋已經動工了,整個河灘上忙忙碌碌。車來車往的,都是工地上的運輸車。因為青石路狹窄,車子是開不進來的。運輸的車子要從很遠的地方繞道而來,在青石路與大土路相接的地方停靠。


    大橋的橋基就在青石路通往外界的出口處。


    本來,餛飩攤並沒有受到太多的建築影響,但原來在與青石路相接的路邊擺的攤位,便漸漸都移到青石路段裏。所以,餛飩攤的位置發生了變化。


    村子裏的許多人都要擺渡到江的那一頭上班,然後,再擺渡迴來。一應的生活用品,生活材料就全在這些攤位裏頭。所以,青石路與其說是一條路,不如說是許多人的生計依靠。


    這裏的空間因著造橋的原因,攤位空前的緊張起來。大家都開始搶奪地盤了。


    莫雨愁就不止一次要往裏走一段路才能找到朱語家的餛飩攤。甚至有幾次,都找不到。


    所以,經常在這裏可以看到吵架的人,打架的人。


    這裏並沒有什麽城管,也沒有什麽工商。村子裏的人,和村子外的人,都要在這條路上討生活。


    朱語的媽媽去世了。朱語的眼睛紅紅的。莫雨愁因為功課的原因,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和他晚上一起約著看星星了。


    隻到在一個早晨,突然看到那個中年男人像老了十歲的樣子,身上戴了服喪的黑布條,才發現,朱小兵更可憐了。


    她在付餛飩錢的時候,就用眼睛告訴朱小兵,那裏有她的小紙條。然後,晚上,她就等在這個老地方。


    村子裏的人晚歇得早。不到七點的時光,便幾乎見不到青石路上還有行人。擺渡的人總是在天際落下最後一絲光亮的時候,就停止了渡船。


    青石路的一邊是山,那裏就有一個凹洞。不大,正好容得下兩個年輕人並排坐著。


    莫雨愁在等朱語——朱小兵。


    其實,她也沒什麽事要和他說。就是見了麵,也是說說物理,說說題目,說說她的學校,還有她的夢想。


    再有,她會問一問朱語的生活。讓他也說說話。不是為了好奇探聽,可她就是那麽的想知道,他的生活過得有多艱苦。


    莫雨愁第一次感覺到心裏有破碎的聲音,就是因為看到那一道凸起的印痕。那該有多痛啊!


    可朱語後來告訴她,爸爸對他還是很好的,那一天,是因為媽媽的病,爸爸才打他的。後來,莫雨愁知道這個爸爸不是他的親爸爸,是他的繼父。


    他說,小時候,爸爸很疼他,會讓他騎在他的脖子上,逛節市。


    他說,他不能再讀書了,他得學會掙錢。可是,他第一年跟著別人幹泥瓦匠的活,不僅身上帶的僅有的200元花光了,他還差點迴不來。他從架子上摔下來了。


    媽媽抱著他哭,家裏的東西都賣了,房子也賣了,他才能再次站起來。弟弟妹妹要上學,所以,他要守著餛飩攤,和爸爸一起掙錢,養媽媽,養弟弟妹妹。


    莫雨愁聽得心驚肉跳。她不知道,原來真的有過不下去的日子。她的生活裏,隻是有些寂寞,卻從未知道,原來,真的還有明天無法買米的日子。


    莫雨愁總是安靜地聽,然後用結結巴巴的聲音告訴他:“長大了,就會好了,長大了,就能掙錢了。老師也總說,困難是暫時的,克服它就好了。”


    星光下,是朱語慘然一笑的臉。他從來不大聲說話,也不發脾氣。他就活得像路邊毫不起眼的小草,靜默地成長,柔弱地曆劫。


    她知道今天是朱語的生日。


    她不知道送他一個什麽東西才好。她想了很久,就折了三顆小星星。她悄悄的在折星星的每一張紙條裏寫了話,然後把這些話折進星星裏頭。


    她不準備告訴他這個秘密。但是她一定要告訴他一句話,當你很難受的時候,你就把星星拆開來,你就會高興了。


    她認為她說的話,他一定會高興看到的。


    所以,三顆小星星此刻正被她的掌心溫暖著,等待它的主人。


    時間過了好久,莫雨愁都看了十幾遍手表了,還沒有見到他來。她有些著急,也有些生氣了。


    再等一會,再不來,就不等了。


    可等了一會,還沒來,要不要走呢?她又猶豫了。再不迴家,這條青石路暗蒙蒙的樣子,她有點害怕了,奶奶會告訴媽媽她晚歸的。


    正當她氣鼓鼓地準備離開時,她聽到了前麵有叫她名字的聲音。


    她一下子高興起來,等朱語來到她的麵前時,她竟然忍不住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他的胳膊。


    朱語明顯地僵硬著身體。


    莫雨愁隻是怪他怎麽來得這麽晚呢?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腿,有傷。


    那晚朱語和她說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從來,他說話都是簡短清晰的。


    那晚,他帶著她給的三顆星星和一句話走了。身影有些踉蹌。


    第二天,他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白白的牙齒在清晨的陽光下閃啊閃的,耀花了莫雨愁的眼睛。原來,一個人安靜地快樂是如此的模樣。


    高二的功課越來越緊,兩人除了在早晨的時候見上一麵,晚上的時間,莫雨愁幾乎都給了功課。她的心底也想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的。


    朱語卻沉默了。每迴看莫雨愁的眼睛,神色雖然急匆匆的,但裏麵幽深幽深的,如含著一潭秋水。


    大橋還在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成長。餛飩攤經常要搶攤位,有時候來晚了,莫雨愁就要走一段路才找得到。餛飩攤的收入上上下下,朱爸爸的脾氣就越來越壞。


    朱語的身上有時就會多一些傷痕。他卻好像從來不知道疼。


    莫雨愁告訴他,自己想考上那座美麗城市的濱海大學,朱語輕輕笑了。


    印象中,朱語這樣的笑容,隻在莫雨愁的記憶裏出現過三次。第一次是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第二次,是收到星星的隔天早上,第三次,就是聽到莫雨愁說她要考上那座大學的時候。


    晚上,他們又見麵了。這時候,他們已經會手拉著手坐在一起看星星了。


    他從衣袋裏摸出一片亮晶晶的小圓片,邊角磨得毛毛的,交給莫雨愁。


    輕輕地說:“我沒錢,所以,沒辦法給你買禮物,這是我自己提煉的玻璃。我已經把邊角打磨好了,送給你。你就像這塊玻璃一樣,有玉的光澤。很,很好看。”


    最後一句,他說的很輕,但莫雨愁聽得清清楚楚。笑了。


    莫雨愁托著那塊小小的玻璃,欣喜地看。她想不到玻璃還可以自己提煉。雖然她知道玻璃去鎮上的店裏買就行了。


    在月光下,玻璃的中心發出瑩瑩的光,綠綠的,就像春天裏的世界,也像莫雨愁的心,亮晶晶的。可圓圓的邊角被他打成磨砂的,就像他和她的世界一樣,周遭是模模糊糊的。


    朱語告訴他,自己的親爸爸就在那所大學畢業。說的時候,星光耀著他的眼睛,裏麵燦爛一片。


    那天在江邊,朱語第一次背了那首詩:“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霄。唉,好沒意思啊。”


    少年男女,好沒意思啊,那是有多少意思啊!


    莫雨愁是聽懂了。她看著朱語的時候,從來都是溫和的,她一點也不像現在的刺蝟模樣。


    江邊的月色非常明亮。江水在月亮的照耀下,都帶上了些許詩意。兩人靜靜地手拉著手,一起離開。


    短暫的相對,總要過去,所有的一切,還在往前慢慢推移。


    那朵花兒終於開了,就在莫雨愁的心底慢慢開放。它開得並不濃烈,占據心房小小一瓣。它開得無聲無息,卻搖曳風姿。就像春天裏隨處可見的一朵小花,靜默歡喜,風過無痕。


    太陽第二天照常升起。


    鮮活的生命裏依然跳動著那顆想要飛翔的少年心。


    莫雨愁將玻璃片兒串了根紅繩子,小心貼著脖子戴了。在鏡子前照了半天,怎麽看,怎麽美。那就是一塊美玉,它就是莫雨愁最珍愛的寶石。


    清晨的江邊,總有些水汽彌漫。薄霧裏的青石板依舊光滑,婦人的聲音還是一樣喊叫。


    早起的行人,又各自匆匆生活。


    黑夜,從來濃的是相思,白天,淡的是新愁。


    莫雨愁又找不到餛飩攤了。她就一直往前走。青石路都快要到盡頭了,才瞧見餛飩攤被擠到了最裏邊。


    平時都放四五張椅子,今天卻連兩張椅子都放不下。


    朱爸爸罵罵咧咧,朱語沉默忙碌。見到莫雨愁時雙手在身上擦了一下,又看了看椅子上正端著餛飩在吃的客人,臉上神情更是有些焦灼。


    莫雨愁見了,就想說算了,我過江後再吃吧。轉念一想,他就少了一份收入。


    正猶豫間,朱語拿了一張椅子就放到了隔壁的米粉攤前。


    椅子才剛放下,就被米粉攤主給一腳踢了。


    朱爸爸呆了一下,怒吼一聲,手裏拿著擀麵仗便撲了過去。莫雨愁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米粉攤子被砸了,朱爸爸的額頭流血了,朱語撲了上去,揪著米粉攤主滾成一團。


    莫雨愁隻看到朱語被一拳一拳地打倒,朱爸爸又撲了上來,米粉攤上的人也撲了上來。


    怒罵聲,搏擊聲,椅子碎裂聲,“乒令乓朗”鍋子的倒地聲,然後,她聽到了朱語的慘叫聲。


    就看見一大鍋滾燙的湯水全倒在了他的臉上,身上。


    莫雨愁的尖叫嘎然而止。


    等她清醒過來,再次尖叫著撲上去,朱語已經不動了。朱爸爸也撲了過來,抱著朱語放聲嚎叫。周圍圍滿了人,卻沒有人能夠救他。


    莫雨愁放聲大哭,拚命地搖他,叫他:“朱語,朱語,我不吃餛飩了,我不吃了!我不吃了!你快起來,快起來!我嚇死了,你快起來!”


    淚眼中,是朱爸爸涕淚橫流的臉。朱語動了一下,微微睜開眼,臉上已經模糊一片,還粘著幾塊湯鍋底下的餛飩皮。


    莫雨愁把餛飩皮拿開,卻沒想到連著一塊皮肉帶了下來,嚇得她跌坐地上,再次高聲慘叫。朱語就在她的叫聲裏,吐了一口血,再也不動了。


    那一年,莫雨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莫、語、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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