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兒躺在床上看著這個頭纏網兜,腋下拄拐的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


    “是你啊!許文樂!我還好,就是不知道這醫院住下來,是不是要花很多錢啊?”言歡兒直接就問了自己最擔心的問題。


    瘸子司機可能沒想到言歡兒的單刀直入如此直接。臉上有些訕訕的不自然。不過,一會兒,這神情就不見了。


    “不會,不會,你隻要好好養傷就行。錢這個問題你不用擔心,有保險呢。還有,那個責任單位也派了人來,他們的工程也有問題,我們才會掉進去的。還好,我命大。哦對,你的命也大。”


    拄拐司機一副善良大叔的好人表情。


    “啊?不會吧?工程與我們有什麽關係啊?我們不是出的交通事故嗎?”言歡兒一時有些無法理解,交通事故怎麽和工程扯上了關係。明明是司機車沒開好,把車滑到坑裏去的好不好?


    “對了,小美女,你這兩天住的還習慣吧?我找了哥們,挑了最好的病房給你,算是給你賠禮,害得你這個假期要在醫院裏過了。”


    瘸腿司機終於還是沒有正麵迴答言歡兒關於工程與交通事故的問題。


    言歡兒這裏沒聽著答案,沉默了一下,就沒繼續追著問。這時候又聽了司機這樣負責任的話,心裏就有些慶幸,算是遇見了講理的人。


    便咧了咧嘴,笑了聲道:“那多謝你了。可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是怎麽掉地上的,你清楚嗎?”


    “嘿,說起來,你可能都不信,我們太好運氣了!知道吧?我那車居然會自己開了門讓我們出來,太神奇了,剛才我還在想,等我出院了,我得去寺廟裏拜拜才行。”


    瘸子說得眉飛色舞,自己不是一般的幸運。


    可是,他的視線對上的,卻是言歡兒聽了這話瞪得大了一倍還不止的眼睛。


    “那我的胸骨怎麽斷了一根?”


    疑問間,言歡兒那雙瞪大的眼睛就沒恢複過來。兩人互相瞪了一會,那位司機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了,便自來熟地拉了張椅子坐到了言歡兒的麵前。


    “好吧,小美女,不騙你了,是我的車子從路邊滑到了坑裏,從坑裏又摔到地下管道上被卡住了,那車門摔來摔去的就震開了,好在管道還沒接口,我們就從接口處掉到地下去了。你的傷就是地下管道上撞的,然後你先掉了下來,我沒掉,我急著看你有沒有事,自己從車裏跳下來,摔壞了腿的。”


    他一路說的歡快,言歡兒一路隨著他的話在腦補這一瞬間的情形,想了半天,嘴角又咧了開來,一個人在那兒傻傻地笑。


    “唉呀,原來是摔了幾次啊,不管怎麽樣,總算沒有摔成殘廢。不然,我的人生就悲摧了。對了,你也沒什麽事了吧?就是夠倒黴的,和我一樣。這醫藥費,你付了多少啊?我可以不用住這麽貴的病房的。”


    言歡兒雖說很怕承擔這筆醫藥費,但說到底,出了交通事故也是誰都不想的,司機又不是故意要害自己,更何況,他自己都傷著了。隻能說,禍從天降,是兩個倒黴鬼來的。


    所以,言歡兒心裏就很想知道司機究竟付出了多少。當然,隻要自己不掏錢,能替司機省一點也好,最起碼自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


    司機聽了言歡兒的心意,倒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又笑開滿臉道:“小美女,你怎麽又提錢呢?談錢多傷感情,我們不是朋友嗎?是朋友啊,你可別忘了。這迴,是我連累你,所以,我應該把你治得漂漂亮亮的。”


    言歡兒聽了這話,“咭”的笑了一聲,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啊,是啊,許文樂,你是特地去車站接我的,是我欠了你的人情啊。哈哈哈。”


    病房裏的對話,便因為兩人的友好心意,漸漸的溫暖起來。“違法犯罪分子”與“包庇分子”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這時候,門口便響起了言媽媽叫言歡兒的聲音。


    兩人齊齊轉頭瞧過去。接著,言歡兒便見著了許文樂臉上既驚訝又討好的表情。


    這人,臉上的神情可真是變化多端。言歡兒忍不住又笑了一聲。


    至於許文樂結結巴巴地向言媽媽保證,一定會負責到底的樣子,言歡兒更是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半個月過去了。處理結果一周前就拿了迴來。中間保險公司的人也來了,建築公司的人也來了,而且還送了鮮花,水果,真是讓言歡兒受寵若驚。


    不過,言歡兒什麽也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好好坐在車裏,然後,出交通事故了。


    中間,許文樂的哥們律師也來了,很有禮貌地和言歡兒握了握手,說了幾句話,然後,也走了。


    自此熱鬧過後,便一下子冷清了下來,再沒人來看言歡兒了。


    言歡兒依然住在單個病房裏,言媽媽依然每天上午來一次,下午來一次。


    在醫院裏陪著言歡兒吃了晚飯,才一個人迴去。因為言歡兒極力反對言媽媽在這裏陪夜,除了開頭兩天。言歡兒的理由是想吃媽媽做的飯,所以,言媽媽一定得迴去給自己做飯,言媽媽這才答應晚上迴家住。


    這期間,許文樂就露了一次臉,還是陪著律師哥們過來的。然後,就到今天了,都沒見過他。


    言歡兒也不在意,反正不用自己花錢就好。


    因為傷了胸骨,言歡兒身上綁了硬硬的背心,行動也不便,所以,她一直就沒有下過床。


    醫生說了,胸骨接上了,但是容易錯位,所以,一定要靜躺,連翻身都不可以,要不是每天那位護士姐姐笑咪咪地幫助她活動一下腿腳,言歡兒覺得自己快成僵屍了。


    好在言歡兒喜歡看書,自己在網上買了個手機支架,然後就每天看書,看書,還是看書。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閑雜書。


    言歡兒自覺這迴雖說有點倒黴,但好在可以飯來張口,衣來不用穿也不用脫,小日子還是挺不錯的。當然,如果胸口的疼痛能再緩解一些,不用在床上方便,那就簡直完美了。


    這一天,言歡兒看書正看的起勁,言媽媽過來了。不過,臉色好像不太好。


    言歡兒因為從小被爸爸當男孩子養,所以,有時候,她也會坐一坐家裏的“老大位置”。原因是因為家裏“老大”的位置一般是以言爸爸的缺席而輪換的。


    順序安排是這樣的——言爸爸在,便由言爸爸負責讓家裏兩個女人嬌美如花;如果言爸爸出差,那麽,言歡兒便由替補改為正式,負責讓言媽媽嬌美如花。


    而言媽媽是被言歡兒父女兩個輪流照顧的花朵。她在父女兩人的麵前,隻能一切行動聽指揮。


    對此,言歡兒抗議過。自己才是花朵好不好?


    可言爸爸一句話就把她的抗議給壓下去了。言爸爸的經典語錄就是:“你讓我老婆臉上都長斑了,你還不自覺一點?”


    當然,言歡兒學過生理課,明白女人的衰老其實是由男人造成的。但這是自己的老爸與老媽,沒什麽道理可講,也講不出來,所以,言歡兒隻好認了,是自己的出生,讓言媽媽臉上長了兩顆小斑點。


    所以,言歡兒看到言媽媽臉上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從替補老大再次轉為了正式。


    “媽媽,你今天怎麽了?要告訴我的啊,現在你得聽我的,不然,爸爸會責怪我的。”


    言媽媽聽到女兒這般說話,眼圈就立刻泛紅了。


    “歡歡,你叔叔今天來了,說是要到這裏找工作,想在我們家借住一段時間。我覺得不太合適,想讓你叔叔自己去找個地方住,我替他付房租。可是你叔叔生氣了,掉頭就走,現在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言歡兒猛一聽到叔叔的字眼,心裏的火一下就竄了上來。


    “原來是他呀!說話不好聽了吧?嗨,叔叔走就走了唄,我們又不欠他的。對了,他沒和你吵架吧?”


    言歡兒說到這裏,就想起叔叔的那付鬼樣子——小眼睛,朝天鼻,說話的尾音都是鼻子哼出來的,一付別人欠了他錢的樣子。當時言爸爸剛去世,這位最小的叔叔還過來說要分家產的,說是農村的那個房子,應該歸他。


    都沒見過這種厚臉皮的。言歡兒當時就很生氣,不顧言媽媽的阻攔,白眼加毫不客氣,把叔叔從家裏趕走了。後來,這事隨著言歡兒的入學,也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農村的那個房子現在怎麽樣了。


    這時候又聽言媽媽說叔叔來了,心裏就很討厭這個人。


    “媽媽,你以後不管叔叔和你說什麽,你都不要答應。我們家又不是很大,哪裏能讓他住進來的!還有,他要租房子,讓他自己付錢,我們又不是有錢人。要是叔叔耍賴,你就報警,你別怕他!”


    言媽媽聽了女兒的話,微微有些發怔,隨即搖了搖頭,又輕輕歎了一聲,沒接言歡兒的話。


    晚上言媽媽要離開的時候,言歡兒還追著媽媽交待了一句“別理叔叔”的話來。


    此刻,病房裏安靜極了。


    窗子外麵的天色已全部暗了下來。言歡兒的病房不高,就在四樓。窗口的那棵香樟樹枝丫茂盛。樹葉間的晃動,把路燈的光線也晃得一閃一閃的。


    醫院裏到點就會有自發安靜下來的秩序。就像學校裏到點要熄燈一樣。沒有了白天人來人往說話的聲音。以往的這種安靜,是言歡兒最喜歡的。她喜歡沉浸在這種幽暗裏冥想,從中可以找到某種安慰,從而能讓她對自己的人生更積極一點。


    但今天的安靜,讓言歡兒心底第一次生出一股濃濃的愁意來。


    十八九歲的年紀,正是花樣的年齡。可言歡兒覺得自己有些老了。是的,她給自己用了一個“老”字。


    言歡兒並不是一個多麽早熟的姑娘。可她就是覺得自己思考的東西很多。關於人生,關於命運,她發現自己從來都隻能順著接受,她反抗不了,也沒有她可以反抗的手段。


    自從言爸爸去世,言歡兒就自發地把自己沒心沒肺的生活給藏起來了。她的臉上開始出現了一種深沉,她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的時候,她都帶上了某種不屑的神情。


    似乎沒有什麽可以吸引到她了。她覺得一切都沒什麽意思。


    隻是現在她得好好活著。媽媽不能沒有人陪,自己的學業不能中斷。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要照顧好言媽媽。


    好在家裏有一點積蓄。上大學之前,與媽媽在台燈底下,兩人盤算了半天,把銀行的利息都算了進去,最後終於得出結論:家裏的積蓄可以支撐到她大學畢業。


    然後,言歡兒就要開始掙錢了。那時候,才是言歡兒使命正式開始的時候。所以,言歡兒對自己的將來,打算得一清二楚。


    其實,她本來是想這迴假期去麥當勞叔叔家打打工的。送送外賣啊,或者掃掃地,擦擦桌子什麽的。這樣的話,自己可以多些零錢,也可以自由支配一下開支。


    看到自己上大學的第一天就定下的生活開支表,她就要歎氣。真是每一分都得算好了花才行,不然,銀行裏的積蓄,會不夠她與媽媽生活到自己畢業的。


    言媽媽也曾說過,自己出去做份工作吧。但兩人想來想去,都想不出來言媽媽做什麽工作合適。


    當營業員嗎?


    言歡兒不允許自己讓媽媽去做這樣的工作。媽媽會被別人騙的,而不是騙過別人。


    去工廠打工嗎?


    隻怕言爸爸會在夢裏大發雷霆對著言歡兒。


    去公司應聘嗎?


    言媽媽除了會寫一手漂亮的字,其他的都不會。再說,她年紀大了,做前台都不合適。那是漂亮小姑娘的專利。雖然言媽媽一樣美麗,但僅限於她與同齡人之間的比較上。


    言媽媽說到這裏,就會流淚。像是受了驚嚇的小兔子般低著聲音對言歡兒說:“真是對不起你歡兒,媽媽實在太沒用了。”


    看到燈光底下媽媽像花兒一樣的臉,言歡兒就挺了挺脊背。媽媽其實有一手漂亮的廚藝,但媽媽的廚藝不能用來賣錢,隻能言歡兒獨自享用。


    所以,燈光下的母女兩人最後把所有的錢都算了一遍,兩人計劃好每個月的月度開支,這四年的生活就一馬平川,從頭看到尾了。


    所以,言歡兒在這樣計劃好的表格裏,是不能讓生活出一點岔子的。


    可是,叔叔要來了,自己又躺在病床上,媽媽一個人應付不了那個討厭的人。因為媽媽是個不會拒絕別人的人。


    那要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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