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兒迴到家鄉的那天,正是大雨傾盆的時候。


    天邊的烏雲黑壓壓的壓在頭頂,雨聲非常密集。雨水打在地上,彈跳地濺著老大的雨珠。言歡兒的褲腳全濕了。


    她一邊擦著額頭的雨水,一邊很是焦急地看著外麵。這種時候,連的士都看不見一輛。


    無柰,她隻好掏出手機,給酒店裏的媽媽打電話,告訴她自己被阻在汽車站了,讓她們先吃,不用等她。


    電話裏,媽媽非常著急的樣子。聽她的口氣,似乎要自己打車過來接她,但被言歡兒很快止住了。這種雨,要是把媽媽給淋感冒了,那事情就大了。


    言歡兒準備迴家的時候,可沒有想到,還會有一場婚宴在等著她。


    前幾天,她給媽媽打電話,報告自己迴家的行程。沒想到家裏正好來人。話筒裏都聽得出母親那種不知道要與哪一頭說話的忙亂。


    最後,言歡兒的電話還讓來人給搶接了。


    電話裏,是一個有些陌生的聲音,不過,那把聲音很有令人爆炸的感覺。炸得她的耳朵有些嗡嗡的響,她卻想不起來是誰。


    隻到對方叫著她的小名:“歡兒,我是你顧家姆媽,你要迴來了啊?哪一天啊?太好了呀,我很久沒見到你了。”


    言歡兒在這樣的連珠炮裏,與對方在電話裏互相印證了彼此原來是老熟人的身份之後,才想起來這位顧家姆媽究竟是何許人也。


    沒辦法,言歡兒等於在電話裏被人家給捉住了,隻好答應今天一迴家,就趕去參加他們家的婚宴。記憶中的那個死胖子,終於要結婚成人了。


    今天媽媽已經先行一步,跟著鄰居的車子到了酒店。這時候,就等言歡兒了,現在她卻被大雨給阻住了。


    正當言歡兒望眼欲穿的心底叨叨著,快有一輛的士車進來吧,不成想,老天真的就派來了一輛。


    白色的車子剛剛好,就停在她的麵前。不過,看起來不是的士,而是一輛進站來接人的私家車。


    言歡兒目光掃了一眼,就有些失望地把視線重新投入到那一片雨天雨地裏頭去了。


    雷聲大震,暴雨如注,天光陰得象是夜晚來臨,短短的時間,雨幕裏的車輛都開了車前燈。


    言歡兒想起小時把這樣的雨描述成老天在倒洗腳水的作文來。這時候的雨還真是一盆一盆的傾倒而下。


    “喂,美女,要不要坐車,東門一路,30元,西門一路25元。”


    私家車的車窗搖了下來,一位戴眼鏡的男士半側過身,對著車外的言歡兒大聲叫道。


    這可有些意外驚喜啊。沒想到,這居然是一輛白色的黑車。


    言歡兒腦子裏根本就沒有過濾過安不安全的問題。誰吃飽了撐的,就找著自己劫財劫色了?更何況,自己又不是真的什麽大美女,身上還窮得叮當響。


    所以言歡兒根本就沒有猶豫,聽了司機的問話,還怕身邊幾位等車的人過來搶,便急急拉開車門,嗑嗑絆絆地把自己的行李箱弄進了車裏。然後,一屁股坐進去收腳,關門,萬事大吉。


    車主迴過頭來,看了一眼言歡兒,笑著問道:“迴家吧?這雨可真夠大的。你往哪裏?”


    言歡便報了酒店的地址,迴著說:“我姨家裏今天辦喜宴,我趕著過去呢。你認路吧?”


    說話間,車子已經往前開了,慢慢拐了個彎就開出了汽車站。司機在座位上說了句:“放心,那地方,我熟得很。”


    言歡兒這時才算唿出口氣來。看著窗外模模糊糊的行人與車輛,漸漸安靜了。


    離開家鄉又是半年,言歡兒在千裏之外的濱海城市上大學。考上的大學還算不錯。言歡兒自己也沒想明白,去年怎麽發揮就那般好,居然考進這所像花園一樣漂亮的濱海大學來。


    不然,按她以往的成績,忽上忽下的不穩定,能上個二本就算是不錯的了。結果,居然上了一本。還真是忽上忽下的成績啊。


    填這個誌願,本來也是隨便填的,反正,隻要離開家鄉,見識見識外麵的世界去哪都好。


    結果,填誌願的那天,言爸爸與言媽媽是翻遍學校簡介,一會兒說填這個吧,這個穩妥,一會兒說填那個吧,那個地方不冷。言歡兒受不了他們的磨嘰了,站在客廳裏,大叫了一聲道:“看我的。”


    一支飛鏢出去,不偏不倚正好釘在那隻雞的肚子下麵,所以,她就到這所濱海大學來了。


    接到通知書的那天,言歡兒都蒙了。沒想到,真考上了。當然,一家子高興的不行。老爸更是拿著通知書,看了好幾遍,笑著說:“丫頭,你總算是完成了老爸的一個心願啦。”


    接下來,就是參加各種各樣的小聚小會,準備辭舊迎新。當然,言歡兒一家也迴請了老師,迴請了同學。


    那段時間,真的很熱鬧。可惜,這種熱鬧最後竟成為言歡兒心底永遠的痛。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就在言歡兒一家站在酒店門口送完老師,送同學,然後一家人走近道,向那條昏暗的巷子齊步走的時候,微有酒意的言爸爸還笑著與言媽媽咬了一個小耳朵。


    言歡兒落在後麵,白眼還沒來得及翻完,就被接下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


    一輛白色的小車抽了風似的直向站在馬路邊的言爸爸,言媽媽衝過去。稍不遠處的言歡兒隻聽到言爸爸大叫一聲“閃開。”


    接下來的一幕,便整整圍繞了言歡兒半個學期。讓她每天一閉上眼睛,就會浮現出倒在地上的言爸爸。


    那輛小車撞了人之後,連停都沒有停,歪歪斜斜地扭了幾個s形,直接開走了。


    言歡兒那時候完全斷片,不知道自己最後做了什麽。按理說,酒店門口一般會有監控,可是,他們已經走開了一段路了,酒店監控那一陣子也是形同虛設,所以,連個鬼影子也沒能留下。


    小路的路口銜接著的便是大路,車來來往的,一下子就看不到那輛車的影子了。


    言歡兒隻記得自己後來到了醫院,與媽媽抱在一起一直發抖。抖啊抖的,警察就來了,口供也錄了。可是半年過去了,小車與那肇事司機一直沒有找到。


    因為小路的路口沒有監控,大路上的車輛又實在多。


    言歡兒後來清醒的時候曾想過,要是找到那個司機,她一定要拳打腳踢一頓,把那個司機打個半死,一定要打個半死,還要讓他奄奄一息。


    然後再判他坐牢,還要讓這個人坐穿牢底,終生不得自由。當然,最好是要把這個人槍斃。言歡兒覺得讓自己親眼看著這個人死,她的噩夢也許才會結束。


    言歡兒隻要一想到自己從考試到填報誌願,到接到通知,再到言爸爸因此事而送了命,言歡兒就覺得背脊一陣陣發冷,不止一次問過自己,難道說,言爸爸的命運,就是與自己的大學誌願係在一起的?兩者隻能得其一?


    “唉呀,前麵好像有些堵了。”


    司機有些渾厚的男中音在狹小的空間響起。這種聲音,言歡兒是喜歡聽的。記憶中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的聲音。


    言歡兒在後座上努力探頭往前瞧了瞧,卻什麽也沒瞧見。擋風玻璃上除了司機前麵一小塊是清晰的,其他的地方,都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


    言歡兒忍不住就問了一句:“我們現在到哪兒了呀?我都看不清楚前麵。”


    司機聽了這話,便在前座嗬嗬笑著,也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塊髒兮的布胡亂擦著擋風玻璃。於是那片霧朦朦的地方又畫上了一條又一條彎來彎去的道道。車外的世界在這個模糊與清晰的道道裏又變得模模糊糊。


    司機便開了一下空調,過不多久,言歡兒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不過,瞧見擋風玻璃上的那層霧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失著。


    “好冷。師傅,關了空調吧。”


    “好咧。美女,我們現在到了文化宮這裏了。這裏在建地鐵,所以也容易堵車。”


    言歡兒把頭探了一下,不小心遇上後視鏡裏司機的眼睛。言歡便露了個笑臉,迴著道:“啊,到這兒了,那也快了。”說完,便動了動身體,把後背靠上了車後座。


    後視鏡裏的眼睛眨了一下,“稍等一下,我放點音樂給你聽聽吧。”


    “別別,我想靜靜。謝謝你啊,師傅。”言歡兒急急阻止了司機的好意。


    這種時候,她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並且,她不動聲色地把身體又往左邊挪了一下,以避開後視鏡裏那雙似乎有些探究的眼睛。


    車子仍舊緩緩地移動。與司機的對話打斷了言歡兒的迴憶。這種迴憶對她來說,是有些殘酷的。


    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言歡兒不用接聽,就知道是媽媽的電話。


    “媽媽,我現在還在車上呢,被堵了,不知道要多久啊,我在文化宮這裏。”言歡兒非常直接地把自己的位置,需要的解釋匯報完了。


    電話那頭的媽媽依然是叮囑叮囑:“那你小心些啊,到了給我電話,我下去接你。”


    言歡兒迴了個“好”字,便把電話掛了。心裏卻突然湧起一股酸楚。現在媽媽的電話裏,必然要加一句“你小心些。”似乎不說這句,那一趟電話便是沒有說完的電話。


    這都是言爸爸走了以後,言媽媽養成的習慣。這半年來,媽媽又是一個人守著家,該是多寂寞啊,真應該……


    言歡兒突然覺得屁股底下的車子往右側歪了一下。緊接著,又歪了一下,而且整個人從左邊一下子被甩到了右邊,與自己的行李箱撞在一起。


    被嚇到的她還沒有看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就聽到司機大喊了一聲:“搖下車窗。”聲音驚恐無比。


    然後,言歡兒就覺得自己整個兒的掉了下去,在車子裏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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