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兄?”


    “真的是你!”


    “顧餘生!”


    山下森林,朝陽照金影,穿著青衫長袍的兩個少年策風而至,雙雙停下腳步,眼中帶著驚喜,狂笑恣意間,互相拍打彼此的臂膀。


    中州重樓山一別,已曆四載。


    歲月如光梭,靜水泛東流。


    那年,兩個奔赴重樓山的少年懷抱著天下誌向,卻被一場雨澆了個透心涼,一個散去文宮遠赴故鄉汀州為師守墓,一個逆流時光放浪形骸於洗心村,歸來時,他在汀州,他在青萍,那年的離別,難免黯然。


    如今的重逢,在這朝陽鬆風之中。


    慨然爽朗的笑聲在山林間迴響,清泉叮咚流在石板上,站在扁舟上的三先生雙手抱懷,任風吹打霜麵拂蒼發:少年的人生,意氣風流,人間的滄桑,就像是一陣風,吹老了江湖裏宦遊的旅者,也吹皺了橫波碧水上的打漁人——翻開記憶的書,公子車才發現,曾經那些波瀾壯闊的人生,隻抒寫在最美好的年華,很久很久以前……他還不是三先生的時候,於江渚洞庭邊邂逅過很多人,隻是歲月老去,那些少年麵孔已漸漸消失在人世間。


    “年少。”


    “真好啊。”


    公子車沒去打擾少年的相逢,他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存在而讓少年友誼的見證變得短暫,他從腰間解下一壺酒,高高的朝著少年拋去:“我在山的那頭等著你們。”


    顧餘生以指懸掛壺繩,隨意地坐在一塊被歲月打磨的青石板上,打開酒壺,仰頭猛烈地灌了一口,把酒壺丟給蘇守拙,蘇守拙也抬起頭,把酒嘩啦啦地倒進嘴裏,酒從嘴角一直流淌進胸膛,酒水將他身上漿洗發白的青儒衫打濕一片,光照之下,衣祍上的補丁清晰可見。


    顧餘生曾見過這一件衣服,那是汀州書院陸觀先生身上穿的那一件,這一件衣服,還是陸觀未上敬亭山時當地的蒙童學生湊來的布,交給七秀坊最好的裁縫縫製的,那一年,汀州被戰火席卷,流民三千裏,陸觀先生身上這一件衣服,是最好的一件。


    四年前,那個期盼著天下太平,天下書生皆有書讀的陸觀死了,死在了東西相隔的仙葫州,死在了姬家修士姬天平的手上。


    那一件舊舊的儒衫,如今穿在了蘇守拙的身上,烈酒從他嘴角劃過,幾撮胡須垂落酒漬,少年披衣老,江湖再無青衫客。


    放下酒壺的蘇守拙擦了擦嘴角,眼中清澈如泉水:“顧兄,我來這裏打算找些有用的書迴去,汀州書院的學生們愛看。”


    蘇守拙沒有提找姬家為陸觀先生報仇的事。但顧餘生知道他不會忘記,他能夠感覺得到,此時的蘇守拙,已經脫胎換骨,這數年歲月,他在往前走,蘇守拙也在往前走。


    “山的那邊古城裏,應該有不少藏書。”


    顧餘生遙遙一指山巒的盡頭,滄瀾的雲海碧波翻湧,哪裏的世界,都好似從未真正的平靜過。


    “那一起去找。”


    蘇守拙把酒壺丟還給顧餘生,以手撚衣角,半隻腳踏在石板上,他的麵龐迎著光,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這時,他的肩頭處冒出一隻小鬆鼠,小鬆鼠抱著一顆堅果,一雙溜溜的眼睛盯著顧餘生,從蘇守拙的肩頭跳到顧餘生的頭頂,扒拉著顧餘生的發髻。


    “哈哈哈,它指引我來的。”


    蘇守拙以指為筆,遙空一點,一條水墨天路如彩練般畫向天的盡頭。


    顧餘生麵若春風,踏步躍上彩練,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舒暢,這數年來,他一直沒有忘記蘇守拙在重樓山為他散道毀文宮之事,這是他們二人之間友誼的見證,如今見蘇守拙已重拾自我,在儒家大道上走出一條滄瀾之路,他怎能不高興。


    再者,這發髻上的鬆鼠,更像是舊時摘取的一朵花,零落在路邊,如今又被撿了迴來——這一隻鬆鼠,正是當年他三入大荒時和九狸妖聖一起進入那片神秘荒蕪之地,他以一泓清水救下的那一隻鬆鼠。


    如今它出現在天地大墓,就好比在黑暗之中獨行,遇見一位故人。


    大世是怎樣的。


    換做平時,顧餘生會去深深地思考。


    但現在,他隻想單純一些,逍遙一些,他躍空站劍,與蘇守拙高空並行而馭。


    “顧兄,要不了幾年,等韓兄以金戈鐵馬平定了小玄界的戰亂,你要到汀州來,教教那裏的孩子們,他們都很上進。”蘇守拙意氣風發,風吹舊衣獵獵作響,同為少年,都在風雨中行走過,在朝陽升起的時候,臉上的燦爛還是如當初那樣。


    “我一定會來。”顧餘生爽朗迴應,暢飲美酒,他自修行禦空以來,從未如今日這般逍遙,“山的那頭有一隻上古,得封印起來,不然你們汀州也會受影響的。”


    “你是怕青萍山先被影響吧。”


    蘇守拙唰的一下打開腰間的扇子,大世逍遙,莫過於如此。


    “傷到花花草草總是不好的嘛。”


    “那也是,可惜莫兄不在這裏,不然……”蘇守拙暢懷間,又似有幾分遺憾,“要是能像當年那樣一起喝酒就好了,上一次咱們喝酒,還是在斬龍山吧?”


    “他該來的時候,就會來的。”


    顧餘生把手中酒壺高高拋起,讓酒如絲線般入喉,袖子輕輕一拂,酒壺滴溜溜地旋轉,朝著遙遠的天空飄去。


    “蘇兄,斬魔去。”


    唰唰!


    少年驚影照彩雲,唿嘯過山林。


    遙遙的山林瀑布聲聲澗澗,一隻伸出來,從空中抓住那一壺酒,瀑布如絲線般落進兜帽遮掩的嘴裏,微弱的聲音被瀑布聲消隱:“也不給我多留一口……你們兩個啊……真是……唉……”


    “怎麽?你也自大到想要斬魔?”


    一道詭異的魔影出現在瀑布邊,兜帽遮麵的少年轉過身來,打量著氣息虛浮的魔界之主屠蘇,並未有任何卑躬屈膝的姿態。


    “看來閣下失敗了。”莫憑欄把手中酒壺飲盡,丟進潺潺溪水中漂流,“你我之間的約定,該不會不算數吧?”


    “當然作數,我也可以成全你們那所謂的友誼,但前提是你得從那一尊上古手上奪得一絲本源之力……咳……咳……”身上魔氣湧動的屠蘇忽然劇烈地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黑血,魔手漸漸凝聚,“羅刹……總有一天……我要你向我跪下……嘿……是不是看我受傷,起了別的心思?”


    “放心我可不是背後捅刀子的人。”莫憑欄眯著眼睛,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梁紅是我娘子,你能告訴我她的線索,縱然隻是一筆交易,我也會記住你的恩情。”


    “那便好,你若是有一絲異心,我隨時可以殺了你!”屠蘇陰惻惻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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