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琦跟著他來到臥室,默默坐在床上看他收拾。


    “我在家等你迴來。”蘇琦托著臉說。


    蘇知遠抓起襯衫的手一頓,猛地扭頭看向蘇琦。平日裏內斂沉鬱的瞳孔,竟然爆發出一股狠厲的光,仿佛要掐斷蘇琦的喉嚨。


    但他終究沒有這麽做,他一言不發,低頭繼續收拾。


    一件件不需要的衣服被扔在了床上,越摞越高。蘇琦覺得無聊,就一件件拿起來試。雖然尺寸大了些,但這上麵有他最懷念的,蘇知遠的味道。穿著蘇知遠的衣服,就像是和他緊密擁抱似的。


    忽然,他試到一件連帽衫時,卻頓住了。


    這衣服小了一圈,氣味也很陌生,是清爽的皂香。


    蘇琦立刻打開衣櫃,更多不屬於蘇知遠的衣服冒了出來,工裝褲、t恤、牛仔外套……


    他撲向旁邊的書櫃,裏麵好多金融方麵的書籍,而蘇知遠的專業明明是管理類。


    就連床頭櫃裏也有陌生人的東西,吃了幾塊的巧克力、廉價手機的充電線、陌生字跡的便簽……


    這個家裏真的還住著另一個人!!


    此刻,他總算迴憶起蘇知遠那句“七夕節我和男朋友過得很好,你迴北京吧”。


    蘇知遠真的交了……新男友?!


    突然,蘇知遠的肩膀被人扳過來。半跪的他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瘦瘦弱弱的蘇琦,居然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他像是有著光滑鱗片的蟒蛇,整個人狠狠絞上來,一把卡住蘇知遠的脖子,大吼道:“你有別人了?!你居然真的有別人了?”


    卡在脖子上手拚命收緊,蘇知遠感覺那纖細的十指像是蛇腹,在剝奪他的氧氣。


    蘇琦的聲音都在抖,好似被劈成幾瓣,要穿透皮肉鑽進蘇知遠的骨縫。他的眼眶通紅,潮濕的瞳孔緊縮著。胸口起起伏伏,像是有千萬種情緒要把這方寸之地擠爆了。


    “蘇知遠,我走才三年!!!”


    “我早說過了!”


    蘇琦終究不敵蘇知遠的力氣,被重重掀翻在地。


    蘇知遠把最後一包兔子草料塞進行李箱,總算拉上了拉鏈,提起拉箱。


    “你要是願意留下就留吧。”蘇知遠背對著他說,“不過別把這叫‘家’,沒有人在的地方,充其量隻能叫‘房子’。”


    “知遠!!!”


    發瘋不成,蘇琦突然捂著臉崩潰大哭起來,“他可信嗎?你就不怕他也扔了你?跟你爸,你媽,還有其他人一樣!這麽多年,你怎麽還學不乖啊!!!”


    第90章 過去的事


    蘇知遠的童年,是被拋棄的童年。


    小時候被父親拋棄,母親接手了卻又不管,在眾多親戚間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撫養他好多年的祖父母駕鶴西去後,父親想花錢從母親那要迴撫養權,母親也幹脆利落地放手了。


    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不過“拋棄”這個詞太弱勢,用在蘇知遠身上有些奇怪。因為他感情淡漠,永遠置身事外,似乎不會為這種瑣事所擾。


    曾經,蘇琦也是這麽認為的。


    他覺得蘇知遠像是一塊木頭,一個機器人,一塊怎麽都捂不熱的石頭……反正肯定不是個活物,不然怎麽能對他的追求如此熟視無睹!


    蘇琦長得好看,性格也討喜。從小到大隻有他拒絕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拒絕他的份。


    但蘇知遠就像是他的天敵。


    如果把蘇知遠比作一個遊戲,那蘇琦就是屢戰屢敗,完全找不到要領的玩他甚至懷疑這遊戲是不是有bug,根本沒有通關的結局。


    直到那天,從小到大照顧蘇知遠的保姆提出辭職。


    他兒子兒媳定居澳大利亞,需要有人照顧小孩,她不得不前往並在那裏安度晚年。


    “必須要去嗎?”蘇知遠問。


    “對。”


    “我出錢讓他們在澳洲請保姆,這樣可以嗎?”


    “他們不放心陌生人帶。”


    “工資給你翻三倍呢?”


    “謝謝小遠,我們已經決定了。”


    蘇知遠全程平靜得嚇人,似乎對此並不怎麽在乎。一番商量後無果,便體麵地跟保姆道別,托人去買了些不菲的餞別禮。


    蘇琦聽到其他保姆在背後嚼舌根,說蘇知遠太冷漠了。從小跟著李姨長大,比爹媽在一起的時間都長,人家要走了,居然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也是蘇琦的想法。


    李姨走後第四天,蘇知遠發了高燒,三四天都沒有退。正因為大家都是這種想法,誰也沒有把蘇知遠生病和李姨的離開聯係在一起。


    蘇琦偷偷去看望蘇知遠,他躡手躡腳爬上蘇知遠的床,蜷著腿趴在對方身邊。如果蘇知遠還清醒,一定會讓他滾下去。


    高燒的蘇知遠臉頰泛紅,卻顯得比平時蒼白的臉色更加健康。他睫毛輕顫,眉頭微皺,似乎睡得很不安生。


    蘇知遠真漂亮。


    不管怎麽看都漂亮。


    蘇琦戳了戳蘇知遠柔軟的臉頰,又怕吵醒他,任性一會後,準備見好就收地離開。


    還不到房間門口,他就聽見一聲幾乎輕不可聞的呢喃:“就不能不走嗎?”


    蘇琦猛地轉過頭。


    “李姨,就不能不走嗎?”十五歲的蘇知遠,用顫抖的聲音哽咽道。


    那一刻,蘇琦突然明白了。


    蘇知遠從來都不是不在乎,他隻是不再相信那些人會因為他的挽迴留下。他的父母,那些短暫照顧他的親戚,喜喪離世的外祖父……蘇知遠沒有挽留過嗎?


    期待,背叛,失望。


    一次又一次,一場又一場。


    透支了蘇知遠所有的信任。


    幾天後,蘇知遠康複。他每天上課、學習,似乎又跟之前沒什麽不一樣。那個晚上的那句夢囈,更像是蘇琦的一場幻聽。


    蘇琦端著一盤果切,走進蘇知遠的房間。此時蘇知遠正在做題,頭都沒有迴,房間裏充斥著筆尖和紙張摩擦的沙沙聲。


    他把果切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坐在蘇知遠的床上。


    “不要上我的床。”蘇知遠冷淡地警告道。


    “我就呆一會。”


    “不行。”


    “我就想陪陪你,因為李姨……走了。”看蘇知遠沒有反應,蘇琦微微吞咽,繼續說著自己對鏡子練習了無數次的台詞,“我不會走,知遠,我會一直陪著你。所以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筆在紙張上書寫的聲音沒有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蘇知遠終於輕聲妥協道:“……如果你可以不發出噪音的話。”


    就像發現遊戲boss的弱點,蘇琦的眼睛瞬間亮了,他好像掌握了對付蘇知遠的方法蘇知遠精神脆弱的時候,不會拒絕他的接近。


    那沒有精神脆弱的時候怎麽辦?


    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


    蘇知遠害怕被人拋棄,他幹脆讓所有人都離開他。


    事情進展得比想象中更順利,學校裏那群牆頭草隻要稍加威逼利誘,就會很快逃之。畢竟誰也犯不著為了接近蘇知遠,惹怒他這個瘋子哥哥。


    偶爾也會有高雲霆這樣的愣頭青,那也沒關係,蘇琦會想盡各種辦法收拾他。例如,給他的胳膊劃上一刀。


    各種人出現在蘇知遠麵前,但又很快離開,最後紛紛避之不及。


    如此循環往複。


    蘇知遠永遠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似乎誰來了,誰走了都不會受到影響。但隻有蘇琦知道,他和蘇知遠的距離正因此一點點接近。


    “我陪著你”“我不會走”似乎成了最有效的咒語。就像是遊戲裏的勇者用來戰勝惡龍的必殺技,這兩句話也能讓蘇知遠瞬間消氣,換取一聲無奈地歎息。


    聰明如蘇知遠,最後怎麽可能不發現蘇琦背地裏搞得小動作?但這種“獨占欲”似乎也變成了“忠誠”的證明,所以蘇知遠原諒了他。


    所謂的斯德哥爾摩症,大抵就是如此吧。


    蘇琦一點點推進著這款他最感興趣的遊戲,並最終在蘇知遠19歲那年順利通關。要問為什麽他會對蘇知遠死纏爛打,蘇琦也隻能迴答,是蘇知遠那張臉,還有兄弟之間的不倫禁忌令他沉迷。


    哪怕是遊戲,當你投入了太多的精力,你也會耽溺其中。但遊戲又終究是遊戲,當蘇父以斷絕父子關係、把他掃地出門相威脅,蘇琦總算墜入了現實裏。


    父子倆沒有血緣關係,可他跟著蘇父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要從蘇家大少爺,變迴路邊沒有爹的野種,過迴幼時的苦日子,蘇琦的心理和自尊都接受不了。


    他是且隻能是“蘇”琦,愛情和這個身份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爸,我錯了。我去美國,不迴來了,爸,你別生氣。”蘇琦跪在地上哀求。


    哪怕他其實知道,拋下蘇知遠去美國,是犯了對方的大忌。


    臨走前一天,蘇知遠去酒吧找他,他跨坐在陌生男人的大腿上接吻。他穿著露出小腹的皮衣,對方的手摟在他的細腰上。


    “你別後悔。”蘇知遠漠然地看著他,酒吧絢麗的燈光照得他臉頰忽暗忽明。


    蘇琦當時已經喝嗨了,他撐在陌生男人腿上,醉醺醺仰起頭。


    他當時怎麽說來著?


    哦對,他大笑著說:“我蘇琦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後悔。”


    “學乖?你知道嗎,你最沒資格說這話。”蘇知遠轉過頭,笑眯眯地說,“蘇琦,你是不是真把別人當遊戲了。你走了,我還得給你存著檔?”


    “知遠,我沒這麽想……”


    “誰關心你怎麽想。”


    蘇知遠走到兔子窩旁邊,把正在和幹草奮鬥的紅桃抱了起來。小東西騰空的時候,還叼走了一根草,嘴巴一努一努地往嘴巴裏啃。


    “走了紅桃,找你媽去。”


    蘇知遠走了,還帶走了那隻兔子。他小時候被兔子咬過,明明不喜歡兔子,為什麽突然養兔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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