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就是落在了小人手裏。更可怕的是,那個小人還恨你。


    接下來一段時間,吳洪對他唿來喝去成了常態。替他完成作業,跑腿買飯,代拿快遞這都算是小的。動輒出言辱罵、搶奪他的私人物品也漸漸不是什麽稀奇事了。


    不久後的某個晚上,秦堯突然收到了來自吳洪的信息。說讓他來本市的某個酒吧門口,接他迴學校。


    當時秦堯已經洗漱完畢,準備上床睡覺了。可他看著那條短信半晌,還是套上t恤出了宿舍。


    關兆興半夢半醒之間,問他要到哪裏去。他也隻是敷衍地說“有事”,然後頭也不迴地走了。


    根據導航的定位來到地方,吳洪和幾個喝得爛醉的外校混子已經等在那裏了。這幫人身上雕龍畫鳳,頭發也不是人類能正常生長出來的顏色。


    靠近的時候,濃烈的煙味和酒臭,熏得秦堯直皺眉頭。


    “讓他扛我。”吳洪大著舌頭,對身邊的朋友說。


    秦堯明白,哪有什麽非要他扛的理由,無非就是找個機會折騰他罷了。


    秦堯沒有抱怨,因為他知道自己越抱怨,吳洪越得了趣,更要想方設法玩他。


    這幫人在酒吧蹦了一晚上還不算完,下一站準備去ktv唱個通宵。秦堯自然也是逃不掉,扛著神誌不清的吳洪,走在隊伍最後麵。


    吳洪始終耷拉著腦袋,把全部的重量壓在秦堯身上。他眼睛通紅,像是被什麽刺激性的藥水給灼傷了。平時正常偏白的皮膚,因為醉酒泛起了大片的過敏性瘢痕。


    半夜的風很涼,秦堯卻感覺血是滾熱的。在自己的身體裏奔流不息,橫衝直撞尋找著出口。


    吳洪嘴裏念叨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哪怕認真聽,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忽然,他看向秦堯,眼珠子不動了。


    “秦堯。”這次吳洪總算念清晰了,“我啊……”


    緊接著,吳洪突然扳著他的腦袋,臉慢慢湊過來。酒味撲鼻,像是當頭澆在了秦堯身上。


    秦堯愣了下,等他反應過來對方想幹什麽,已經狠狠地將吳洪推開,一把扔在路邊的垃圾桶旁邊。


    吳洪摔在垃圾堆裏,發出痛苦的低吟聲。他那幫朋友察覺到身後的動靜,紛紛圍了上來。


    “怎麽了?”


    “幹嘛呢?”


    完了。


    秦堯張望四周,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扶我起來。”吳洪竟然沒有生氣,捂著腦袋,衝秦堯伸出手。


    秦堯有些遲疑,但看了看周遭的局勢,還是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伸手將吳洪扶了起來。


    吳洪借著秦堯的力氣站直了身子,下一秒,他直接一拳招唿到秦堯的鼻梁上。


    剛被擊中的時候,秦堯整張臉都是木的。過了一會疼痛才重新連上神經,他感覺鼻腔酸的厲害。裏麵一片濕熱,也不知道是不是流了血。


    但比起疼痛,更難以忍耐的是屈辱。


    被自己討厭的家夥來喝去,已經讓秦堯的各種情緒到達了一個頂點,此刻因為這一拳而徹底爆發。


    他沒有再跟吳洪客氣,直接迴了一拳,打得吳洪再次跌迴到垃圾堆裏。拳頭火辣辣的,卻是酣暢淋漓的痛。


    “尼瑪的臭傻逼找死!!”


    “動手是吧?!”


    他那幫朋友瞬間炸了,有個人從後麵架住秦堯,壓製住他的掙紮。另外一個人上前,狠狠給了他的肚子一拳。


    秦堯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臉頰慘白,眼淚也分泌出來,差點吐出胃酸。他咬了咬牙,不管不顧地撲過去,和這幫人扭打在一起。


    接下來的事情秦堯不太能記清楚了,他隻記得自己的身體東倒西歪。被擊打太多次,耳朵也聽不見了。


    哪怕倒在地上,都被人拽著頭發,一腳又一腳狠踢,他感覺頭皮都快要被撕開了。


    有很多從酒吧出來的人路過這個小巷子,他們知道裏麵在打架,但也不會去多管閑事。隻是在心裏同情下那個被群毆的倒黴鬼,便急匆匆趕赴下一個場子去了。


    秦堯走在校園裏,能感受到別人異樣的眼光。這也不奇怪,如果他看到誰臉上有這麽大塊淤青,恐怕也是要轉頭看兩眼的。


    那天晚上,吳洪他們揍了自己一頓,把自己丟在那個小巷口就迴去了。秦堯躺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沒有一處皮膚不疼。


    垃圾好臭。


    他心裏隻剩這一個想法。


    他沒去醫院,也沒處理傷口。自己緩了緩,等有點力氣,就爬起來迴去了。


    秦堯並不後悔自己打吳洪的那一拳,但是未來將會怎樣,仍舊會使他擔憂。


    想不到解決的辦法。


    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吳洪變本加厲。直到自己忍無可忍,選擇破罐破摔。


    一切的一切,像是脫軌的火車,向著不知道什麽地方一路疾馳,最終摔得粉身碎骨。


    想到自己會被取消保研資格,想到身邊朋友異樣的眼光,想到再也迴不去的生活……秦堯有點唿吸困難。


    就在這時,一個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秦堯茫然地抬頭一看,竟然是蘇知遠。


    “你的臉怎麽迴事?”對方皺著眉頭問。


    竟然被蘇知遠看到了。


    就連被一群人圍在小巷子的時候,秦堯都沒有此刻這麽窘迫。他轉頭想逃,但蘇知遠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蘇知遠又用力拽了他一下,“說話!”


    “摔的。”秦堯隻好硬著頭皮說。


    蘇知遠顯然不相信,連那萬年不變的微笑都收斂了起來,一臉嚴肅地問:“到底怎麽迴事?!”


    秦堯忽然就委屈了。


    明明這段時間都咬牙挺了過來,但一見到蘇知遠,就仿佛變得懦弱了。他想告訴蘇知遠全貌,想說自己真的堅持不住了。


    但他以什麽身份去麻煩蘇知遠?


    既然拒絕了蘇知遠,也就不能總想著去依靠他。況且麵對這種事情,哪怕是蘇知遠,也不會有什麽好辦法。


    無解的困局。


    “遇到了一點小麻煩。”秦堯磕了磕鞋尖,垂著頭固執地說,“我自己能搞定。”


    事實證明他搞不定。


    在小巷子裏被揍了一頓之後,吳洪時隔兩天再次聯係了秦堯。


    明知今天會是場惡戰,秦堯也沒有辦法拒絕,再次來到吳洪給他的地址。


    沒想到的是,到了地方他才發現,那是個快捷賓館。


    吳洪平時都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今天卻罕見地隻有他一個人。他穿著個連帽衫,揣著兜。坐在路邊的石墩子上,從帽子裏陰慘慘地打量秦堯。


    “幹什麽?”秦堯站定了,有種不祥的預感。


    吳洪沒說話,轉身進了賓館大廳。秦堯躊躇片刻,但咬了咬牙,選擇跟上。


    吳洪在前台開了房,拿了房卡,帶著秦堯上四樓。這個快捷賓館已經老舊了,走廊的牆紙有點開裂,地毯也髒兮兮的。


    看著吳洪的背影,四周靜得可怕,秦堯覺得不能再跟過去了。


    於是他停下來,又問了句:“幹什麽?”


    吳洪還是不說話,轉過頭來,仍舊是那種陰慘慘的眼神。


    “你不說話我走了。”秦堯強裝鎮定,作勢要轉身離開,卻被一把拉住領子。


    “脫褲子。”吳洪一邊打開房門,一邊命令道。


    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隻要秦堯不是個傻子,都知道脫褲子之後要幹什麽。


    “還在這愣著幹嘛?是真的聽不懂中國話還是怎樣?”吳洪覺得好笑,居然真的上手,在走廊上就伸手解秦堯的褲子。


    秦堯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對方信手拈來的惡意,也已經足夠一退再退。但是這一刻,他還是被深深的震驚到了。


    牛仔褲紐扣被掰開的聲音仿佛什麽開戰的號角,在此刻被無限放大。下一秒,秦堯已經和吳洪扭打起來。


    誰把誰摔在了地上,誰又把誰砸在牆上,他們兩個就像是兩頭成年馴鹿,非要撞得血肉模糊不可。


    最後,是秦堯占了上風。


    秦堯騎在吳洪身上,拽著他的領子,胸口劇烈起伏著。但最終,他他什麽也沒做。狠狠把吳洪砸在地上,撐住膝蓋準備站起身。


    “傻逼。”秦堯說。


    “你敢走你試試?我搞不死你!我明天就把那些照片發到網上!讓咱們學校的人都看看,你一個男的,在背地裏給老男人拍些什麽東西!”


    張狂的聲線在身下響起,如同在腳踝上綁了一根繩子,硬生生地將秦堯拖住了。


    秦堯突然拉起吳洪的領子,補上狠狠的一拳。把他的腦袋打得偏向一邊,一動不動了。


    秦堯慢慢站起來,啐了口夾雜著血絲的唾液。


    “隨你便,老子不玩了。”


    當最差的結果真的發生,秦堯倒是沒感覺多崩潰,反而有種一身輕的感覺。


    他不惹事,但事來了,也從來沒帶怕的。


    蘇知遠沒想到會在晚上接到秦堯的電話。


    電話裏秦堯似乎喝了酒,聲音含含糊糊,說話也毫無重點。蘇知遠完全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


    “秦堯,你在哪?”蘇知遠打斷了對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


    秦堯沉默了。


    片刻後,他才小聲說道:“隻是給你打個電話,不是……想讓你過來。”


    真的,蘇知遠來了又能怎麽樣呢?


    他隻是,突然想跟蘇知遠說說話。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去。”蘇知遠笑了,輕聲細語地問,“所以,你在哪?”


    電話那頭又陷入了沉寂。


    沉默一分一秒地蔓延,就算電話什麽時候掛斷,蘇知遠也不會奇怪。


    但最終,秦堯開了口:“學校的那個噴泉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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