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黎城北門外依然矗立著一尊石像,一位身穿鎧甲的將軍高舉著手中的長刀騎在馬匹之上,勇往直前的軍馬已經揚起前蹄,而這尊石像被稱為“忠良侯石像”,這位所謂的“忠良候”便是曾經在中土赫赫有名的猛將米真。熙和二年,涿州公劉謂崖叛亂期間,時為涿州鎖陽關鎮撫使的米真拒不服從,還聯合其他鎮撫使準備向朝廷棄暗投明,奈何叛徒出賣,在此前就做好舍生取義準備的米真,在被俘後服毒自盡。為表達朝廷的追思,戰後朝廷追封米真為“忠良侯”,並在昌黎城外興建這尊還原了米真年輕時體態、神態的石像。

    開元三年,昌黎城百姓籌資在石像前鑄造了另外四尊跪地請求石像,這四個人分別對應的是北辰關鎮撫使萬俟成、宗正關鎮撫使桂倫、紫殤關鎮撫使衛衝以及劉謂崖。

    ——《昌黎誌·名將篇》

    “被掛在城頭了?”,劉煜一擰眉頭,難掩其中怒火。

    武見深點了點頭,“其實早先米真將軍已經同朝廷在涿州的暗樁保持了秘密的聯係,近些年來關於涿州的很多關鍵情報都來源於米真將軍。”,武見深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另外米真將軍除了提供了一些軍隊布置的信息以外,還提供了一個可能是很關鍵的信息,就是劉謂崖在剛到涿州之後,安排衛衝在昌黎城待了三年,似乎是在一個很特殊的任務,而這個任務誰都不知道是什麽,衛衝也從未解釋過。當時似乎是一直用挖礦來掩飾,但是米將軍解釋過昌黎城沒有礦可挖,臣搜集了很多的資料也是這種說法,昌黎的暗樁近些年一直在調查這件事兒,但是那地方並沒有什麽太特殊的地方。”

    “沒有太特殊的地方?”,劉煜有些疑惑的看向武見深。

    “因為不特殊所以才顯得特殊。”,武見深卻給了一個很拗口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地方應該有顯得特殊的地方,但是實際上卻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因為反常所以才有問題?”,劉煜想了想之後問道。

    武見深點了點頭,“衛衝當年也是追隨著劉謂崖的一員猛將,但是從各種材料上砍,劉謂崖對於他的觀感並不是特別好,起碼要比其他的人要差上一些。而紫殤關又是那麽重要的一處關隘,連同著西域,在紫殤關鎮守可以得到許多的利益,這麽重要的關隘按照劉謂崖的習慣,應該是給最信任的人,但是他卻給了衛衝,這很奇怪,再者如果是一般的問題為什麽衛衝一直都諱莫如深?必然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劉煜默默的點了點頭,“你覺得可能是什麽問題?”

    “臣不知,僅憑這一點信息確實不敢臆測。”,武見深卻搖了搖頭,他在情誌問題上一向是非常嚴謹的。

    劉煜知道武見深確實再沒有什麽能說的了,於是便微微點頭,“在確保安全的情況,讓昌黎城內的暗樁盡量查清楚情況,孤總覺得不安。”

    武見深抱拳拱手欠身,“臣明白,另外應州世子劉仲坦已經被控製了,近日將押解迴新安。”

    “不,你說錯了一個問題啊武大人,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劉煜擺了擺手說道,“怎麽能對應州世子用到押解這樣的詞匯呢,他又不是罪犯,我們為了保護他安全,為了延續應州公的香火,所以才將他請向新安的,怎麽到你這就成押解了呢?”

    “是臣的錯,臣曲解了陛下的聖意。”,武見深趕忙欠身道。

    劉煜擺了擺手,停頓了一下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麽,“對了,之前讓你在杞國給獨孤雲舟加盤菜,出鍋了麽?”

    “已經在勾芡了,雖然可能會晚一點,但是不會晚太多。”,武見深迴應道。

    劉煜深吸了一口氣,顯然對於武見深的迴應感到不滿,在他看來像這種挑撥離間的事情,本身就存著許多的變數,而這種變數極有可能是無法預知的,很多時候恰恰就是一些完全被忽視的因素導致前功盡棄,結局翻轉,“扈國的任務完成的是很好的,為什麽這一次杞國的任務就這麽複雜呢?”

    杞國和扈國開戰前後,扈國爆發了大規模的民變,甚至導致杞國在幾乎完全消耗的情況下,就非常輕鬆的拿下了扈國的三郡,並且在扈國的屬國原國占據了相當一部分領土,幾乎是逼近了扈國的大運河——兆豐大運河。如果杞國能夠控製兆豐大運河或者是控製兆豐大運河鄰近地區,那麽都將徹底的掌控住戰場的主動,畢竟這條大運河的另一端終點就是扈國的國都建安城。而扈國的所謂民變,實際上並不完全是扈國百姓自發的,其中充斥了以莒國暗樁在內的各路暗探的挑撥和煽動。作為中土最強大的國家,莒國在虢國、扈國、杞國以及西域和其他鄰近國家都部署了大量的暗樁網絡,通過密集的網絡不斷的搜集各種信息、情報,為了解在地國情勢提供了有利的支持。這樣的網絡並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建成的,甚至有些暗樁存在了數十年都未曾被啟用,畢竟找個一個合適的消息來源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聽到國君的話,武見深的麵色就有些暗淡,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在杞國的暗樁都是以消息刺探為主,同時利用著杞國老皇帝久不立皇儲的這一個問題,不斷的同杞國的幾位王子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卻相對緊密的關係,也通過這樣的關係不斷的離間幾位王子之間關係。但是國君是要在杞國挑事兒,既然是這樣的話恐怕還是要在這幾位王子身上想辦法,可是如今杞國老皇帝苟延殘喘,他的兒子也隻剩下了德親王一人,過去德親王同暗樁密線的聯係是最緊密的,可是自從皇儲確立之後,看著自己的兩個弟弟一個被罷黜而另外一個被害死,這導致德親王已經徹底了喪失了爭奪大位的心思,他現在一心是想要保住自己和兒子的性命,在這種情況下德親王還怎麽敢同莒國的密線聯係呢?

    武見深的麵有難色,是被劉煜看到眼中的,很長時間以來劉煜對於武見深的感覺是極好的,甚至是可以用欽佩這樣的說辭來形容的。武見深是劉煜的教習先生武申甫的兒子,也是英宗朝的狀元,高中後便直接進入到鴻臚寺任職,長期負責莒國暗樁衙門的工作,十年前就被提拔為鴻臚寺少卿,可以說如今莒國絕大部分在外的暗樁都是武見深一手建立的。武見深長期以來,無論麵對著多麽複雜的情勢都保持著令人驚歎的冷靜,這還是劉煜第一次看到武見深的麵色異樣。

    “武少卿,難道真的就是事不可違麽?”,劉煜語氣柔和的問道,“你派到杞國負責這件事兒的人是誰?”

    武見深聽到國君的之後,便抬起了頭,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對劉煜說道,“迴稟陛下,此次前往杞國負責的,是,是武佑哲。”

    “嘭!”,聽到武見深的話,劉煜直接拍了桌子,指著武見深大罵道,“胡鬧!”

    “請陛下贖罪!”,武見深噗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朝著國君拱手道,“請陛下理解,此時事關重大,危機四伏,臣派手下任何一人前往都要抱著極大的危險,鴻臚寺培養出一位人才太過於艱苦,如果僅僅是為了在杞國搞出事端就要葬送掉一個難得的人才,太過於可惜和浪費了。”

    劉煜被武見深氣的臉色漲紅,指著武見深的手指都不禁連連顫抖,“可惜?好一個可惜啊!那你就把自己的兒子派出去!你就不怕你武家斷了香火!你百年之後以何等臉麵去見武太學!”

    “若是佑哲因國而死,那是死得其所,是死的光榮,先父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

    嚴格意義上來說,整個莒國的滿朝文武當中,除了從白麓城帶來的貽清,以及現在還在白麓城操持的宮郎以外,劉煜同武家三代的關係實際上是最緊密也是最好的。武申甫,是文華殿太學、太師太保,更是劉煜當年的教習先生,劉煜同這位有情有義、有學有才的教習先生關係很好。武見深是武申甫的兒子,更是自己的得力幹將,為人處世、說話辦事都有理有據、有章有法,因此武見深是深受劉煜信任和器重的。至於他們剛才所說的武佑哲則是武見深兒子,武申甫的孫子,除了這樣的身份以外,武佑哲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身份,他是劉煜少年時的伴讀、書童,這是劉煜在少年時期能夠接觸到了唯一的長期玩伴,劉煜沒有架子而武佑哲又是那種極為乖巧的孩子,因此兩個人的關係是極為密切的。

    自從劉煜以新君身份返迴新安城,繼承大寶之後,劉煜曾經數次召見了武佑哲,一別四年有餘,劉煜卻依然能夠從武佑哲的眼神之中看到當年的那份感情,如果不是因為武佑哲如今年紀尚輕,恐怕劉煜是一定會將武佑哲安排到一個重要的衙門之中的,畢竟如今的劉煜是急需要配置出一套能夠完全由自己掌控的隊伍的。

    隻是讓劉煜沒有想到的是,就因為自己想要在杞國搞出一些事端來,武見深竟然會把他自己的兒子派到杞國去,這太危險了。

    “你起來吧。”,平靜了片刻之後的劉煜朝著武見深擺了擺手說道。

    武見深趕忙謝恩,“謝陛下贖罪。”

    “隻有佑哲一人前往麽?”,劉煜揉了揉眉心問道。

    武見深點了點頭,“現在杞國因為戰事的緣故,在邊關的搜查極為嚴格,臣將犬子派去也有這方麵的考量,所以如果人數較多的話恐怕會引起邊關的懷疑。不過杞國方麵這一次啟用的是新暗樁,是過去沒有從未動用過,因此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並且從現在的結果來看,應該說是初步有了成效,無論是獨孤元淩還是獨孤文正已經開始有所謀劃了,再加上衙門多年來在杞國策反的一些將領,應該很快能夠達到陛下的要求。”

    “如果事與願違,不必強求,保證他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劉煜有些無奈的說道。

    “臣代犬子和暗探感謝陛下的聖恩。”,武見深趕忙跪下謝恩。

    劉煜卻隻是點了點頭,見武見深離去之後,劉煜內心可謂是五味雜陳,來到新安城之後劉煜做了太多太多的選擇,比如秘密的開始調查自己的三哥也就是前任國君失智的問題,比如嚴懲朝內貪官直接拿下了數位大臣,比如將自己的母後趕出皇宮,比如同虢國和杞國和親,比如推行新政,比如對椒金山用兵剿匪,比如同自己的三叔宣戰,實際上每一個決定背後都涉及到了錯綜複雜的關係網絡,饒是他貴為莒國國君也需要小心翼翼,也還是如履薄冰,他逐漸發現自己考慮事務的眼光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因為自己可以輕易的決定一個人,數個人甚至是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和命運,他總覺得自己漸漸變得冷血了,漸漸的同自己母後同自己的三哥是越來越像了,他也曾經用過掙紮,但是他卻也漸漸明白為君者不可柔情,為君者必當果斷,因為他承載的是整個國家的命運和前途,是千百萬莒國人的生死和命運,他的決定永遠隻能照顧到大部分人而不是所有人,但是兩害取其輕,他隻能盡量選擇照顧到大多數人的方法。

    隻是在得知自己兒時的玩伴,竟然因為自己的想法而身處險境的時候,劉煜才真正的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象當中那麽冷血,那一刻他的內心確實是極為複雜的,那是一種既欣喜卻也心酸的情緒。

    “為君者真不可柔情麽?”,想了很久之後,在靜書房內間一人獨處的劉煜有些落寞的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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