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雙手持畫卷,淚水自臉上無聲滑落,化成一顆顆冰晶墜在地上。

    葉青慌亂間也不知如何安慰,隻好默默地守在一旁。

    “原來……我還有個同胞姐妹尚在人世,真是……太好了。”

    宴無雙抽抽噎噎地喃喃說道,語聲哽咽,神情悲痛哀婉之餘又不禁露出歡喜的笑容。

    “是,她叫宴無暇,和你生的很像,我第一眼見到便有些生疑。”葉青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對她柔聲說道,“她的畫非常厲害,身體也很健康。”

    宴無雙默默地聽著,又抹了抹眼淚,重重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要去見她!”

    葉青皺眉望著宴無雙,心中正是為此感到十分為難。

    不過接觸到她堅定的目光,葉青知道她已經下定決心,非去不可,任何人都是勸阻不了的。

    也許山下的生活會讓她的生命更加危險,可是此刻心有牽掛的宴無雙,又怎能如往常一般安心待在這裏呢。

    “好吧,我帶你去。”葉青隻得答應她。

    宴無雙俯身收起地上的畫,鄭重地放進紫色錦盒裏,又撫摸著白鹿的腦袋:

    “帶鹿兒一起去吧。”

    葉青估算了下時辰,預計帶著宴無雙返迴天明城時多半已是入夜時分,那時候雖然帶著白鹿,隻要小心些也不用擔心被人看到。

    葉青點頭答應,帶著宴無雙和白鹿躍下雪山。

    宴無雙的身法也是自白鹿的步法中所悟,而且她心無旁騖,獨自在雪峰之巔習練多年,對白鹿身法的造詣還在葉青之上。禦虛踏空自是等閑,而且速度相比於葉青,亦是不遑多讓。

    再次迴到天明城的時候,天已黑了,二人一鹿借著夜色遮掩直直飛向流雲飛閣。

    借著朦朧的月光,葉青已看清飛閣之上似有一道身影,漆黑如墨的發絲在夜風中飛揚。

    再飛片刻,葉青已認出果然是宴無暇在夜色中翹首以盼。

    身旁的宴無雙忽然全身一震,怔怔地凝視著那道身影。

    “去見她吧。”葉青轉頭望著宴無雙柔聲說道,隨後揚手輕推,推動她僵直的身體緩緩落向前去。

    宴無雙飄然落地,麵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長發女子忽然撲上前來,緊緊將她抱在懷裏。

    感受到宴無雙身上冷如寒冰,宴無暇將懷中消瘦單薄的身軀摟的更緊了一些。

    兩個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妹將彼此緊緊擁入懷中,仿佛用盡一生最大的力氣,將對方融入自己的心裏,再也不願讓對方離開。

    兩道緊緊相擁的身影皆是泣不成聲,口中縱有千言萬語,萬般心緒,也無法開口。

    滿腹酸楚與喜悅交織在一起,隨著眼中滾燙的淚水傾瀉而出。

    雙燕帶著蓮兒也從窗外躍出,默默守在一旁。蓮兒麵色焦急,一臉的不知所措,看到自家小姐淚如雨下的動情模樣,也跟著鼻頭一酸,陪著默默垂淚。

    葉青目光複雜地望著眼前真情流露的兩個女子,耳中聽著她們情難自禁、宣泄著悲傷與喜悅的啜泣,仿佛心間也被一塊大石堵上,沉甸甸地墜在心裏,安慰的話語哽在喉嚨裏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夜色朦朧,清冷如霜的銀色月光下,夜風中久久迴蕩著令人心碎的哭泣聲。

    “無雙!”

    葉青忽然聽到宴無暇驚慌失措的聲音,抬頭一看,宴無雙正軟軟地倒在宴無暇的懷裏,雙目緊閉,人事不省。

    葉青飛身縱上,伸手試探她的鼻息。

    “她怎麽樣?”宴無暇一臉驚慌地顫聲問道。

    葉青麵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先讓她進屋休息。”

    宴無暇忙不迭地連連點頭,雙手不住顫抖,她在心神激動之下乍然見到宴無雙突然昏迷,嚇得六神無主。

    宴無暇失魂落魄地俯身抱起宴無雙,卻似完全失去了方寸,隻是愣在原地,淚水洶湧地盈滿眼眶。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剛邁出一步,卻險些踏空崴了腳。

    葉青歎了口氣,接過宴無雙。

    “床在哪裏?帶我去。”

    蓮兒反應快,忙上前扶住宴無暇,對著葉青急聲道:“這下麵一層就是臥室了,進去就能看到。”

    葉青點點頭,飛身從窗外躍入屋中。

    那最頂層是畫室賞景之用,再一下層便是宴無暇的臥室了。

    葉青將宴無雙輕輕放在床上,按住她的手腕,緩緩輸入內力探查她體內的情況。

    宴無暇、蓮兒、雙燕一齊跟著過來,白鹿已先一步躍到宴無雙床前。

    “葉少俠,無雙怎麽樣了?”宴無暇已抹去眼中的淚水,急聲問道。

    葉青鬆開宴無雙的手腕,起身退後幾步,對著宴無暇道:“你去摸摸她懷裏有沒有帶著一個小玉瓶。”

    “好,好……”宴無暇連連點頭,奔到床前,向宴無雙的懷裏抹去,果然摸出一個小玉瓶,遞在葉青麵前,急聲道,“是這個嗎?”

    葉青拔開瓶塞,看了看,點頭道:“就是這個,你喂她喝一點。”

    宴無暇忙依言照做,上前輕輕抬起宴無雙的上身,將瓶中的鹿血小心翼翼地喂在她口中。

    瓶中所剩的鹿血已經不多,不一會兒宴無暇就已盡數喂完。

    宴無雙氣息微弱的蒼白麵容,漸漸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紅潤,葉青感受到她的氣息穩定下來,暗暗鬆了口氣。

    “讓她安靜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先上去。”

    葉青用眼神示意雙燕,摸了摸白鹿,轉身上樓。

    雙燕跟著葉青悄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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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無暇怔怔地望著床上的身影,記憶仿佛迴到了多年以前。

    “蓮兒,你也先上去。”

    “是。”

    蓮兒眼含擔憂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安靜的臥室裏,宴無暇輕輕握住宴無雙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無雙,是我害了你……求求你,一定要醒過來,哪怕用我的生命交換……”

    宴無暇低聲地喃喃祈求著。

    葉青和雙燕在流雲飛閣的最頂層坐下,葉青沉默了片刻,見雙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柔聲道:

    “你一定好奇這是怎麽迴事吧?”

    蓮兒這時也跑過來,直直盯著葉青,急聲問道:“葉大俠,這究竟是怎麽迴事,那個白發姐姐到底是誰?”

    “她……”

    葉青話剛開口,宴無暇已神色黯然地走上樓來。

    葉青三人轉頭望著她,都暗自擔憂她的狀態。

    宴無暇走到蓮兒身旁,伸手撫摸著蓮兒的頭發,對著葉青淒然一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葉青聽她語聲悲戚,忙柔聲勸慰道:“這不關你的事,無雙她身有奇症,可能隻是一時情緒失控。”

    宴無暇搖了搖頭:“她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我。”

    葉青愣了片刻,又聽宴無暇低聲道:“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她現在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葉青詫異道:“你莫非知道無雙身含奇症的緣由?”

    宴無暇收斂起悲傷的心情,輕聲道:“葉少俠於我們姐妹有大恩,此事也不該瞞你。”

    說完,她轉身來到一旁的書架上,取出一張信封,恭敬地遞在葉青麵前:“葉少俠,請過目。”

    葉青伸手接過,注意到這個信封略有些陳舊,但是仍舊保存的十分完好,信封表麵並無一字。

    葉青望了宴無暇一眼,疑惑地開啟信封,從中抽出一封信來。

    潔白的信紙上字跡娟秀,密密麻麻地寫著許多古字,葉青愣了片刻,並不能看明白所寫的內容。

    過了半晌,葉青隻得放棄,有些尷尬地望著宴無暇:“讓宴姑娘見笑了,可以請你解釋一下這封信的內容嗎?”

    宴無暇點了點頭,對著眾人緩緩說道:

    “這封信是我娘留下來的,信中說她有個仇人,武功深不可測,還懂得諸般奇門秘術。這個仇人對我娘恨之入骨,當那人得知我娘即將生下孩子的時候,便以玄秘邪術詛咒她的孩子。”

    眾人聽到這裏均感不寒而栗,心裏又對世間具有如此詭譎的邪術而深感震驚。

    “但是我娘生下的竟是雙胞胎,機緣巧合之下,這個詛咒最後隻落在其中一個孩子的身上,拜此所賜,那個較幸運的孩子得以健康長大,像個正常人一般。而另一個,隻能終日臥床,命在旦夕。”

    說道這裏,葉青已大致明白了,原來宴無雙身上的並不是傷毒,而是詭秘莫測的詛咒。

    可是葉青還是首次聽聞詛咒一說,這又該如何解咒?

    “我娘是知道那個仇人的存在的,她終日奔波尋找天材異寶、靈丹妙藥來救無雙,卻始終無效。她最後和爹爹一起去尋那個大仇人,尋找徹底破解詛咒之法,自此再也沒有迴來,而不久之後,連無雙也忽然失蹤了。”

    “原來是這樣。”

    眾人忽然聽到樓梯處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一頭白發的宴無雙緩緩自樓下走上來。

    宴無暇忙奔上前去扶著她,柔聲道:“無雙,你好些了嗎?”

    宴無雙輕輕點頭,凝視著她,忽然露出有些狡黠的微笑:“原來我們果真是雙胞胎,那麽誰是姐姐呢呀?”

    宴無暇聽得她剛剛蘇醒,卻冒出這一句有些孩子氣的話來,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好笑,輕聲道:

    “隨你喜歡呀,你若是想做姐姐,我便是你妹妹。”

    宴無雙似是認真地考慮了片刻,笑著點了點頭,脆聲喊道:“無暇妹妹!”

    宴無暇聽得這一聲親切地唿喚,淚水又止不住地奪眶而出,忙伸臂摟住宴無雙的脖子,把腦袋擱在她的肩上,輕聲喚道:“無雙姐……”

    “哈哈,你這麽愛哭,肯定是當定妹妹啦。”宴無雙笑著拍了拍哭成淚人的宴無暇,自己卻也忍不住潸然落淚。

    葉青有些古怪地望著兩個又笑又哭的家夥。

    這也許是她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了吧,此刻心裏滿溢的喜悅讓她們忘記了一切悲傷。

    生命無常,旦夕禍福,在血緣至親的麵前,她們似是將過去的淚水盡數流盡,宣泄著心中難以排遣的濃濃驚喜與思念。

    “好啦好啦,妹妹!再哭下去咱倆可沒臉見人了。”

    宴無雙拉開圈在自己脖子上的白嫩雙臂,輕輕捏了捏宴無暇紅潤的臉頰,看著妹妹哭紅的雙眼,忙伸手替她抹去淚水,心裏又是憐惜又是難過。

    雙方看著對方梨花帶雨的麵容,各自細心地給對方抹淚收拾儀容,二人血脈相連,心意相通,不約而同地破涕為笑。

    宴無雙乍聞自己身受詛咒的真相,卻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此前她在這個世界上隻感到形單影隻的強烈孤獨。偶然結識了一個朋友已經令她喜出望外,此刻又忽然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妹妹,那份喜悅之情更是平生從未體驗過的。

    葉青悄悄拉了拉雙燕,眼睛瞄了瞄窗外。

    雙燕會意,二人悄無聲息地躍出窗外,留下兩姐妹互訴衷腸。

    宴府中有供人休息的涼亭,葉青今夜也不太想外出,索性便在這裏過夜。

    “你聽過什麽關於詛咒的事情嗎?”

    雙燕搖了搖頭。

    葉青皺眉不語,看來這事情還得另想辦法。

    蓮兒忽然見到葉青二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有些多餘,忙躡手躡腳地偷偷走下樓去。

    “過去的宴府還在嗎?”宴無雙忽然問道。

    宴無暇笑了笑,指了指腳下:“這裏就是宴府啊,我迴來的時候又將它買了下來。”

    宴無雙點了點頭:“是這樣啊……”

    宴無暇聽葉青說過一些姐姐的生活,知道她這麽多年一直生活在雪峰之巔,根本沒有機會遊山玩水,當下將自己這些年遍曆江湖、一心學畫的經過一一將給她聽。

    姐妹倆後來一個說一個聽,一個連比帶劃講的興致盎然,一個托腮支頤聽得津津有味,講到有趣處兩個人不禁捧腹大笑,遇到驚險處兩個人也感到膽戰心驚、心有餘悸。

    聽得夜風中傳來的竊竊私語,笑聲如鈴,宴無暇將這些年的過往撿有趣的口述一遍,而宴無雙也仿佛在妹妹的講述中體驗到了另一種人生。

    宴無雙和宴無暇一直聊到深夜,最終耐不住情緒劇烈波動下的心神疲累,互相依偎著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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