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平要下一盤大棋。


    這一次的棋盤不在上海,而是目前維新政府手裏掌握的6個師。


    張安平之所以這麽做,完全是利用了一幫漢奸之間的矛盾來布局的。


    3月30日,汪偽的南京政府將正式成立,目前南京的維新政府和華北的臨時政府都會並入這個偽政權。


    但是,二者的待遇截然不同。


    根據張安平獲取的消息,華北的偽臨時政府雖然是並入汪偽政府,但自身卻將改組為【華北政務委員會】。


    而偽維新政府就不一樣了,它是就地解消——據說維新政府這邊準備的是解消宣言,該偽政權解散後,它的成員會並入汪偽政權。


    不會像華北偽臨時政府一樣,改組為【華北政務委員會】


    前者依然保持足夠的獨立性,而後者就等同於融入了其中。


    一旦融入,過去的風光自然將不再,所以這幾日維新政府一直以手上的偽軍為籌碼,意欲能在新組建的汪偽政權中提高話語權。


    維新政府以偽軍為籌碼,可汪偽這邊又何嚐不覬覦這些偽軍?


    華北那邊有十萬餘偽軍,這不是民團性質的偽軍,是正兒八經的軍事編製,但華北那邊不會放手,日本人也不允許這支力量被汪偽完全掌握,可從清末一直走過來的汪某人,又豈能不曉得軍權的重要性?


    所以他也在拉攏維新政府手裏掌握的六個師,各種承諾不要錢似的允諾,維新政府這邊又將這批偽軍看做了救命稻草,也下了血本——六個師的長官,這幾日不是被汪偽的人宴請就是被維新政府的人宴請,這也是四師這邊師長官都不在的緣由。


    四師如此,其他的各師亦是如此。


    師一級的漢奸們渴求抓住這難得的機遇做大做強,下麵的人也在這個偽政府成立的當口尋找新的靠山,等待機會做大做強。


    且成立的當日,這些隸屬原維新政府的師一級長官,會出席狗屁的典禮。


    人心浮動之際,張安平要是不狠狠的甩日偽一記閃電五連鞭,老天爺都得罵他不知道珍惜機會!


    這盤棋張安平準備怎麽下?


    說穿了很簡單,就是利用日本人對偽軍的不信任,在關鍵時候將水攪渾——偽四師作為日本人信任的一支力量,在渾水中摸“鯨”。


    所以他才冒險向偽四師的釘子們表明身份。


    事實證明他的冒險很有必要,組成了特別委員會的六人在得知了張安平的身份後,所有的顧慮全消。


    在接下來的幾日裏,他們和徐天相互配合,將一個個頑固分子以疑似“私通抵抗分子”的名義扣了起來。


    按照他們的意思,這幫頑固分子既然抓起來了,那就往死裏整——尚振聲起義那日,這些人沒少屠戮起義的袍澤。


    此時正該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但徐天卻告誡他們,不要整這些頑固份子,反而要好酒好肉的招待起來,並要他們給日本人建言:


    咱們抓人是聞風而捕,他們中極有可能會有抵抗分子視如眼中釘、手中刺的自己人,甚至肯定不乏被冤枉者。為穩妥起見,暫時不要為難這些扣起來的人,將他們先招待著,過了眼下的當口後,有證據了咱們抓人,沒證據了咱們放人。


    一句穩妥起見,瞬間“征服”了這些日本特務,他們本來還擔心特別委員會的這些人暗中排除異己呢,沒想到人家想得這麽多,一句“呦西”的誇獎後,就徹底的放心了。


    日本特務放心了,特別委員會的六名成員就更放心的扣人了。


    他們扣人時候的態度很好,各種忽悠和承諾,把要扣的對象灌的失了心智,一個個毫不抗拒的進了準備的“扣押室”,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裏麵的高待遇,一個個醉生夢死的就等著3月30號以後重獲自由、向日本人表達忠心呢。


    他們渾然不知,在這短短幾日中,特別委員會便完成了對偽四師的清洗工作,核心位置都由他們的人代管了起來。


    ……


    偽四師這邊如火如荼的展開工作之際,偽軍其他各部,也在軍統的攻略當中。


    四師是因為有尚振聲以生命打下的底子在,所以能輕而易舉的欺上瞞下、排除異己,但其他各師沒有這個條件,即便將曾經當過偽軍團長的李杏雨特意調來否則策反,也沒有太大的進展。


    不過這也在張安平的意料中,他隻是要讓日本人察覺到軍統在行動,否則四師這邊就顯得太過特立獨行了。且四師也是個樣板,他需要其他偽軍師“發揚”四師的風格,為穩妥起見將大量的軍事主官給扣起來。


    還別說,因為有偽四師這個樣板在,其餘偽軍師得知了消息後,麵對“日漸猖狂”的軍統策反,便如法炮製,在27號這天開始,學習了偽四師的扣押機製,將有嫌疑的軍官一個個扣押起來,免得在30號這天節外生枝。


    ……


    曲元木是張安平很早就準備的一枚釘子。


    他的潛伏生涯也挺離奇——在76號權力層一次次的變遷和被清洗中,他經曆了數次跌倒、起伏輪迴般的職業生涯。


    最後的一次大起是他提前燒了丁默邨這個“冷灶”,最終隨著丁默邨入主76號,提前燒冷灶的他再度在76號“崛起”。


    然後,然後他又進入了低穀。


    因為他進入了反諜組,而隨著李維恭的撤走、“陣亡”,反諜組成為了最大的笑話,其他人或可全身而退,但他又進入了冷藏狀態。


    以至於被迷信之人評價為:


    這個人運道不夠,富貴哪怕是砸到他腦袋上也會被大風吹走。


    因為他忠心做事,但每次運道不行,跟著的人總出事。


    之所以沒有人覺得他有問題,是因為所有人都看得出曲元木是在很努力做事了!


    這不,曲元木又努力的做了一件事。


    一頭大汗的他跑到了76號,快步跑進了行動處處長易默成的辦公室。


    易默成平靜的看著這個倒黴鬼,問:“你急著找我?有事?”


    “處座,我發現了一個情報!”


    “說吧——”易默成等著曲元木開口,但發現曲元木杵在原地不吭氣,他頓時明白了曲元木的意思,心道這個倒黴蛋,為了爬起來也真的是夠拚的,他便道:


    “我行動處下麵缺一個科長。”


    曲元木這才開口:“我發現有人在跟何作斌秘密見麵,他們非常警惕,我跟上去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麽,但從他們警惕的程度看,我懷疑對方是軍統的人!”


    “何作斌?我記得他——去年‘六大’的時候,有人要策反他,被他拒絕並親手殺了對方。”


    易默成皺眉道:“他有前科,這個時候不應該和軍統攪和到一起吧?”


    曲元木不語,他是個聰明人,這時候不會幹擾易默成的判斷。


    易默成畢竟是漢奸,作為一個漢奸特務,他習慣性的把人會往壞裏想。


    因此他又改口:“也不一定,說不得是他後悔了,又重新跟軍統搭上關係,想戴罪立功——你在哪看到的人?”


    “法租界勞爾東路的一間咖啡廳。”


    “現在還在嗎?”


    “不知道,但我讓人盯著呢!”


    易默成詫異的看了眼曲元木——反諜組解散後,曲元木又坐冷板凳,雖然是科長級別,但他手上可沒有一兵一卒。


    曲元木見狀解釋道:“是我自己找的線人。”


    “你倒是有心了——”易默成讚了一句,拉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丟給曲元木:“既然是線人,也不能讓你白花錢,拿去當經費,喏,你去帶一組人去抓人,抓住以後別忘76號帶,去這個地方,這是我準備的秘密據點,明白嗎?”


    “屬下明白!”


    曲元木順杆子爬,馬上自稱起了屬下。


    曲元木離開後,易默成忍不住嘖了一聲,自語道:


    “這人的運道啊,還真的是奇怪!挺機靈一個人,怎麽運道就這麽差呢?”


    ……


    再說曲元木,他在行動處點了一組人後立刻撲向法租界。


    抵達的時候他留在咖啡廳外的眼線稱人已經走了,但有兄弟跟上]了去。


    曲元木所謂的眼線是青幫分子,他很清楚這番話的意思,馬上便將線人費塞給了對方,對方這才帶路,沿著同伴留下的標記一路追索了下去。


    終於在一個小旅館找到了人,一群人以查水表——啊呸,以換開水為名叫開的房門後一擁而上,將裏麵正在沒有準備的“客人”當場給抓了。


    曲元木又安排了兩個人去盯著何作斌,被抓捕的這名軍統成員則被送到了易默成準備的秘密據點。


    起初對方還不招供,曲元木親自出手用刑後對方忍受不住終於招了。


    曲元木拿到了口供後立刻給易默成打去了電話匯報:


    “處座,審清楚了——對方叫蔡界戎,是軍統的人,他並不是奉命策反何作斌的,而是為了給他的兄弟報仇,私自行動故意招降何作斌,意欲借我們的手給他兄弟報仇!”


    “報仇?”易默成錯愕,凝聲問道:“什麽仇?”


    “他兄弟叫宓文傑,是去年策反何作斌不成被何作斌殺掉的軍統成員。”


    “倒是講義氣。”易默成恍然,隨即問:“還有什麽收獲?”


    “對方供出了一個在城外的據點,稱這個據點是策反小組的據點,要不要我帶人過去?”


    “策反小組?”


    易默成這幾日被軍統的策反逼的他連睡覺都不得安穩,聽到這個消息後哪能不激動,立刻道:


    “你繼續榨油,看還能不能榨出別的消息!據點的事交給我!曲科長,這件事你是首功!我不會忘記你的。”


    ……


    就在易默成點人準備抓捕之際,張安平親赴李杏雨的策反小組視察工作。


    李杏雨現在的職務是淞滬指揮部參謀長,是被張安平暫時調來擔任策反組組長的,看到張安平後,李杏雨立刻道:


    “區座,對不起,是屬下無能,讓您失望了!”


    他的策反小組這幾日來的工作非常的不順,迄今為止攏共就三名偽軍軍官確認了立場,表明了配合的決心,但豈料今天下午的時候消息傳來,這三名偽軍軍官全都被扣留了。


    按照李杏雨的了解,即便查不出什麽來,也要在30號以後才能將人放出來。


    這意味著這些人已經失去了價值,也意味著他的策反小組這幾天的時間白白的浪費掉了。


    他以為是張安平是來興師問罪的,自然要先認錯為“敬”。


    張安平擺擺手,掃了眼屋內惴惴不安的幾人後,示意道:


    “進去說。”


    兩人進到套間,張安平將一疊文件交給李杏雨後道:“這些文件夾到你這邊的機密文件中。”


    李杏雨接過後掃了眼,瞬間瞪大了眼珠子:


    “區座,這是?”


    他瞄到的文件上,是關於策反偽第二師參謀長的計劃,上麵有此人家庭的詳細的信息。


    有這份文件在手,他自信可以逼迫對方投誠。


    張安平看出了李杏雨的意思,皺眉問道:“你有想法?”


    李杏雨沒注意張安平的表情,聽到張安平的話後,他反而將文件仔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冷不丁道:


    “區座,這上麵有他家的詳細信息,我想試試!”


    “用他家人?”


    李杏雨點頭,這時候才注意到張安平神色頗為不悅,忙道:“我就是威脅一下,不會拿他家人怎麽樣的!”


    這種事在軍統司空見慣,一些自己人執行任務時候也會被告知:


    你的位置/身份非常重要,一旦出事必須自我了斷,否則你的家人……


    但可笑的是,這種禍及家人的方式,針對的隻是中低層,高層叛變,幾乎沒有過禍及家人之事。


    張安平搖搖頭,拍了拍李杏雨的肩膀後,凝聲道:


    “杏雨啊,你我皆是軍人。”


    “做軍人就必須要有恪守的底線。”


    “有些事日本人能做,漢奸也能做,但我們不能做!哪怕是別人在做,我們絕對不能做!”


    “我敢拍著良心說,從上海淪陷至今,若是不擇手段,我們取得的戰果絕對不止於此。可若是這樣,我們還是軍人嗎?”


    “為了一個正義的目標,我可以接受用不正義的手段,但一些恪守的底線是不能拋棄的,一旦拋棄,行走於黑暗邊緣的我們,很可能徹底的沉淪。”


    “明白嗎?”


    李杏雨起初還有些不以為意,但當聽到“行走於黑暗邊緣的我們很可能徹底的沉淪”後,忍不住動容。


    因為這句話隻有身處這個行當之中的人才能了解並感同身受。


    當你習慣了不擇手段、習慣了沒有下限的時候,碰到一個難題,你本能的反應就是用最下作的手段去達成目標。


    比方說禍及妻兒。


    但那時候的你,還是曾經的你嗎?


    “我明白了!”


    李杏雨鄭重的點頭。


    盡管戰爭就是不擇手段,處於戰爭中的他們,都是被侵略的一方,可若是連自己都沒有下限,那跟敵人有什麽區別?


    張安平又拍了拍李杏雨的肩膀,自嘲道:


    “可能會有人嘲笑我的原則吧,可我們……畢竟是人!”


    “區座,我理解您的苦心!”


    張安平擺擺手,結束了這個話題,指著李杏雨手裏的資料道:


    “一個漢奸,不一定要通過這種下作的手段去控製,還有別的方式,比方說……讓日本人掌握這些東西呢?”


    李杏雨想到一個可能:“你是想?”


    張安平抬腕扶正手表看了眼時間:“我們大概還有十五分鍾的時間了,準備焚燒文件吧!”


    “是!”


    (昨晚本打算小咪一會兒,結果一覺醒來第二天了,所以還有,大概到1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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