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懷清依舊撐著門,喊:“詹老師,你也快來,沒必要跟她理論。”趙霞眼見自己攔不住他們,嘩啦一下眼淚就湧了出來:“你真是有出息了,帶這麽多人來欺負媽,你今天要是走了,就別再迴來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詹子延對上她歇斯底裏的目光,既悲哀,也憐憫。但他沒有那麽高尚的品德,去包容曾經不願包容他的人。他最後輕輕抱了趙霞一下。這是他十四歲以來,他們母子間的第一個擁抱。應當也是最後一個。“媽,我離開家的時候……買的是單程票。那時候我就知道,你們已經不想要我了。”趙霞僵住,不知是因為這個擁抱,還是因為這句話。詹子延沒空再與她爭執。外邊有朋友和家人在等他,駱愷南馬上要來接他。那張單程票帶他逃離了過往,奔向前途未卜的未來,開啟了一段漫長而孤獨的流浪,時至今日,終於抵達了他想去的地方。不可能迴頭的。他出發前、出發後,想念過,不安過,痛苦過,但從未後悔過。“我和前錦走了之後,你不要再給他生了,你年紀大了,很危險。”詹子延鬆開手,撫摸她灰白交雜的鬢發,“我還是很感激你讓我出生,讓我遇到現在身邊的人。以後實在有困難,你可以聯係我,避開爸,知道嗎?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說完這些,他徹底放下手,轉身離開,沒再迴頭。趙霞終於反應過來,追出來叫罵,想攔住他們,可詹子延走得很快,迅速鑽進了車裏,司機一腳油門踩下,她便沒能追上。後視鏡中的婦女身影越來越小,詹子延雙手緊緊交握,終究忍不住紅了眼眶。喬懷清遞來紙巾:“沒事吧,詹老師?我說難聽點,為那種媽哭,不值得的。”詹子延輕輕歎氣:“我知道,可是在我的性向暴露之前,她也曾對我好過。給我做過我愛吃的菜,也給我買過新衣服。如果她哪天看開了,願意接納我,我也會把欠她的那份情迴報給她。除此之外,不會給更多了。”喬懷清沉默了會兒,歎氣:“詹老師,我真的很佩服你,出生在爛泥裏,心境卻這麽幹淨通透。”詹子延用紙巾按了按眼尾:“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活得開心一點而做出的妥協罷了,換作你,應該能比我活得更瀟灑,像剛才的情況……也就你能吵贏了。”“因為我不要臉啊。”喬懷清笑了笑,低聲說,“我不是生在爛泥裏,我生來就是一堆爛泥,沒救了,誰能比我更下賤更招人嫌?應付你父母那種人,小菜一碟啦。”他用詞尖銳,卻是刺向自己,不似以往,詹子延抬眼看去,喬懷清麵色如常,轉了話題:“你媽要是真來求助於你,你可千萬別心軟和解啊。她也算棄養了你,你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了。”詹子延點頭:“嗯,我不會的。”吳迪:“哎,詹老師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求太低了。”喬懷清:“就是,難怪駱愷南輕輕鬆鬆就追到你了,便宜那小子了。”詹子延正想迴複,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剛才與趙霞對峙時、以及與喬懷清聊天時,他完全忘了詹前錦也在場。詹前錦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更不清楚他的對象是誰。這下全暴露了。“……”詹子延僵硬地哢哢轉過脖子:“那個……前錦……”詹前錦抬起手,擋在他們之間,凝重地搖了搖頭:“無須多言,哥,我已經接受這個姐……這個哥夫了。”“……?”詹子延還在想怎麽解釋,孩子居然已經喊上了。“是嗎……那就好。”現在年輕人的接受程度真是越來越高了。他欣慰地想。一定也是因為駱愷南特別好,所以詹前錦才能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有駱愷南在,似乎所有問題總能迎刃而解。都是駱愷南的功勞。詹子延忍不住發消息:「愷南,前錦順利拿到資料了,你不用過來了,我們到縣口碰頭吧。還有,前錦說他能接受我們在一起,他也很喜歡你。」他等了一小會兒,就收到了迴信:「為什麽是“也”?還有誰喜歡我?」詹子延沒多想,不假思索地迴:「還有我啊。」駱愷南:「你怎麽了?」詹子延莫名其妙地打字:「我喜歡你啊……」打到一半,反應過來了,迅速刪除,換上另一行字:「你戲弄我是不是?」駱愷南:「才發現啊,真老實,幸虧是我的老婆,不然早被人拐走了。」又亂喊……說多少迴了都不聽。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詹子延紅著臉截了圖,然後切換聊天對象,發過去:「kent,我對象總這麽喊我,哎,傷腦筋。」kent沒有迴,駱愷南先迴了,語氣正經得與剛才判若兩人:「剛和你開玩笑呢,子延,我這兒也辦完事了,一會兒碰麵細說。」詹子延抿住嘴,唯恐自己笑出聲。kent好像一個許願池,丟句話過去,就能讓他心想事成。他撤迴了那條消息,裝作無事發生,接著迴複駱愷南:「好的。」解決了心頭大患,一車人的負擔都卸下了,終於有閑情欣賞城市難得一見的鄉村風景。不過正值寒冬,灰黃色的田地上光禿禿的,縱橫交錯的裂口如同老人臉上的皺紋,實在沒多大看頭。詹前錦抱著自己的書包,趴在車窗邊上盯著這無聊的風景,像在發呆。詹子延以為他舍不得,畢竟是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於是摸了摸他的發頂:“以後還能迴來的,你可以避開爸媽。”詹前錦搖了搖頭,攥著書包帶子,小聲說:“我不想迴來了……但是,哥,我想去學校一趟。”詹子延微愣:“你是說初中嗎?”詹前錦點頭。縣裏就一所初中,他們倆都曾在那兒就讀。那是他噩夢開始的地方。詹前錦看出了他的猶豫,說:“哥,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們迴家吧。”詹子延確實不想去,但詹前錦很少提要求,明知他介意,還是提出來了,說明是思索良久後的詢問,不是臨時起意。“沒事,去吧。師傅,麻煩掉個頭。”詹子延抱歉地對另兩人說,“不好意思,再耽誤你們一會兒。”吳迪和喬懷清都表示無所謂,反正迴程票還沒買,什麽時候走都行。詹子延接著把學校的定位發給了駱愷南,說明了原委,本以為駱愷南更無所謂,沒想到卻收到迴信:「可以去,但盡量快點走。」詹子延奇怪:「你有其他事嗎?」「沒事,這兒太冷,想早點迴」駱愷南坐在副駕,握著手機,又瞥了眼後視鏡。縣城的路上車不多,不特意觀察還好,一旦留心了,某輛始終跟在他後頭的車就非常醒目了。詹子延若是發現自己的領導兼未來父親尾隨自己,頂多尷尬慌亂,倒也罷了。但某位平日裏堂堂正正的老校長,若是被自己學校的老師發現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怕是老臉都丟光了,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了。好歹親父子一場,能救就救吧。第111章 柔軟的心兩輛車先後改道,朝著縣內開。行駛了一刻鍾左右,便看見了“孜泉中學”的門頭。唯一通往校門口的道路鋪上了水泥,但沒有拓寬,依舊很窄,兩輛車隻能在馬路口停下,走路進去。駱愷南從後邊的車上下來,詹子延還沒說什麽,就被他牽住了手:“不想進去就別進了,讓你弟自己去,寒假學校裏沒人,出不了事的。”詹子延被他手心的溫度一烘,就不覺得冷了:“到都到了,進去看看吧,你陪著我,我不怕的。”駱愷南歪過身子,嘴唇有意無意地蹭過柔軟的頭發:“行,都聽你的。”“…………”吳迪摸了摸一胳膊的雞皮疙瘩,小聲說:“我仿佛從不認識駱哥……”喬懷清哼哼:“這算什麽?我打賭他倆在床上更膩歪,可惜就是不給我看。”詹前錦:“…………”喬懷清:“哦,不好意思,弟弟,忘了你還小,不過這些事你也該知道了,以後有機會幫我勸勸他倆,身材那麽好,該為藝術作貢獻……”“…………”有沒有人來管管這個變態啊!馬路雖窄,但十分平整,早已不是記憶中塵土飛揚的模樣。詹子延邊走邊感慨:“以前隻要下雨,這條路就特別泥濘,鞋子上總會濺到泥點子,有時候還會摔跤,所以我小時候特別討厭下雨。”駱愷南認真聽著,問:“現在還討厭嗎?”詹子延搖頭:“不討厭了。我們在一起的那天,就是個雨天。”記憶不會消失,但可以被替代,從此雨天不再泥濘,而是獨屬於他們的紀念日。駱愷南捏了捏他的手:“迴去就買輛車,以後接送你上下班,下雨天也不會弄髒鞋了。”詹子延溫聲迴:“你才剛賺錢,又買房又買車的,開銷太大了,省著點花吧,以後或許還有用錢的地方。”駱愷南笑了聲:“還沒結婚呢,就開始管家裏的賬了?”又遭調戲的詹子延毫無迴擊之力,幸好這時,他們走完了不長的窄路,來到了孜泉中學的校門口。縣城的中學裏沒多少值錢的高端設備,看管不嚴,加上詹前錦還有初中畢業證,輕輕鬆鬆就說服門衛大爺放他們進去了。四個大人跟著一個小孩七拐八彎,走到了校舍後邊。吳迪瞧這地方什麽也沒有,就一條小河穿校而過,困惑地問:“弟弟,你不去教室,來這裏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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