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方被羅素嚴肅的神色驚住,他什麽意思,是瞧不起我盧氏?盧方露出不悅之色,但片刻,忽見羅素揚唇一笑,“我的意思是令妹肯嫁過來?”

    “哈哈......“盧方聽言哈哈大笑,“我這阿妹最聽我的話,再說了長兄如父,她沒有反對理由。”

    羅素淡笑不語。

    “你到底什麽意思呀?”盧方本是急性子,催促道。

    羅素歎了口氣,“這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三兩句就想定下來嗎?我是做不了這個主。”

    盧方笑道,“這個好說,我會向酋長提出,屆時若酋長問你意見,你答應便是。”

    如此,盧方便將自己妹妹的終生大事給定了下來。氏族之間聯婚再正常不過了,盧方之所以這麽著急,還不是怕他族占了先機,他與羅素交情不一般,他從沒有想過羅素不會同意,唯一的阻礙便是酋長那邊。

    羅素聽言笑了笑,未再提此事,轉移了話題,“讓你查羅布的消息如何了?”

    說起這事,盧方倒也收斂笑容,一本正經道,“查了,巴人各部都沒有他的消息,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羅素皺起了眉頭,“巴吉定是知道的。”

    盧方道,“這般查來查去,還不如直接去找巴吉要人。”

    羅素搖搖頭,“沒有證據,再說了,他們不給呢?難不成宣戰?”

    “打就打,反正這仇一定是要報的。”盧方指上次被巴吉俘虜,羞辱一事。

    “稍安勿燥。”羅素按了按盧方的手,正色道,“這仇肯定要報。”

    *

    武陵山的縱深處,從未有人踏足過,這裏障霧迷漫,林木聳立,常年陰濕,野獸肆意,入者必亡,但有一群人卻在這裏生活了數年。

    羅布嗖的驚醒,剛才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羅素持一把斧頭朝他砍來,額上冷汗淋淋,羅布喘著粗氣,雙手緊握成拳,他怎麽會失敗,怎麽會?但見石案上的瓷碗,羅布持起碗用力擲在地,“啪”的一聲,瓷碗四分五裂。

    “大公子?”

    推門進來的阿勇,見此一幕不由得一驚。

    羅布深吸一口氣,緩緩的放鬆了拳頭,“什麽事?”

    阿勇這才迴話,“太子請公子去議事廳,達將軍迴來了,巴少主也在。”

    羅布立即起身離去。

    議事廳裏,諸人皆在,正中位端坐著一中年男子,短須白臉,著一身大裘,即便是炎熱的天氣,但在這霧林之中,沒有四季之分,皆寒冷如冬。

    羅布先朝此人施禮,“見過太子。”

    “免禮,賜座。”太子揮一揮手,有人搬來一軟墊。

    羅布並沒有立即入座,而是向巴吉一揖,巴吉還之一禮,達坤,巴吉身邊的王副將又向羅布施禮,一切完畢後,羅布看向達坤,達坤神色自責,一掠衣擺跪在羅布麵前,“屬下無能,請公子責罰。”

    聽他這麽一說,羅布便知,事敗了,他閉了閉眼,雙手再次緊握成拳。

    整個大廳一片肅靜,肅靜之下帶著絲絲頹敗的氣氛,就連平時喳喳唿唿的巴吉都安靜下來。

    “此事,不能怪達將軍。”

    王副將出麵打破了這一寧靜,“若不是突發事件,司馬言早己屍骨無存。”

    “多謝王將軍替我說話,但敗了便是敗了,我無話可說。”達坤聲音低沉,低下了頭,他明白,公子設下這一計,是報了極大的希望,不僅沒有成功,還令多年前布在都官府的眼線暴露,可謂前功盡棄。

    羅布咬牙切齒,“誰?誰壞了我的事?”

    達坤頓了頓,“秦清。”

    羅布臉色一變。

    這時那巴吉才開了口,“秦清?便是那位在林中救了羅素盧方等人的那個女子?”

    王副將道,“正是。”

    巴吉冷哼一聲,“此女有這麽大的本事?”

    達坤,王副將皆不言語。

    氣氛再次僵硬下來,坐於正位的太子看了看幾人,笑了笑,“諸位別急,也別灰心,我等圖的是大事,自然是風險重重,但隻要我等同心,沒有幹不成的事。”言畢,吩咐左右拿來酒水,為諸位倒上,幾人趕緊接住,隻有巴吉慢不經心,似乎不把太子放在眼裏。

    太子心裏也明白,卻並不介意。

    太子又道,“兩位將軍這一路勞累,孤備了酒菜,諸位可一起用膳。”

    達坤與王副將朝太子謝恩。

    “不用了。”巴吉起身道,“王副將,你隨我一道迴寨。”

    “現在嗎?”太子驚問,“孤看天色己晚......”

    “就因為太晚了,所以才要迴去。”巴吉胡亂朝太子一揖,便帶著王副將大步離去,羅布起身相送,巴吉也未理會。

    待二人身影消失,太子長歎一聲,“羅公子,那這酒菜,咱們一起用吧?”

    羅布起身謝禮。

    巴吉與王副將一道出山,身後帶著十幾護衛,障霧迷茫,諸人的腰間都掛有一個荷包,荷包裏放有草藥,專治障氣,是以,他們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四周野獸吼隆,護衛們皆抽出刀劍,警惕四周,諸人步伐急促。

    王副將走在巴吉身側,一邊觀察周圍動靜,一邊與巴吉說道,“少主適才對太子的態度不妥。”

    巴吉不以為然,“太子?他算那門子太子,頂著有一絲巴國王室血統的黃口小兒。”

    “不管怎麽說,族長也是待他如貴賓。”

    巴吉冷哼一聲,“阿巴也真是,尋來這麽一個人,好吃好喝的供著,一點用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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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別忘了,巴氏各部要團結,就得靠太子一聲令下。”

    “他也就這麽一點作用,待大事成了,誰還會認他。”巴吉癟癟嘴,“還有那個羅布,如今我看也是毫無用處了,殺羅素殺不成,殺司馬言也困難,還能指望他什麽?還得我來好吃好喝的供著,想想都氣惱。”

    巴吉一路罵罵列列,王副將不再言語。

    另一側,巴太子與羅布一起飲酒,席間羅布自是愁悶萬千,有些心不在焉,巴太子看在眼裏,不動聲色,說起自己這半生的流曆之苦來。

    巴太子並非真正的太子,隻是一宗室公子,當年巴國滅國,公子還是幼年,被他的母親交給傅母,扮成百姓逃出王城,然後跟著傅母一路顛沛流離,先是被楚擒住,楚向外宣稱他乃巴國太子,願意幫巴國複國,抵抗秦之暴政,在楚十年,明為太子實被軟禁,十年間,秦楚之戰不斷,有勝有敗,但最終還是不敵秦,丟了黔中郡,巴太子的日子越發艱難起來,楚以聯齊來對付秦,不再提複國之事,巴太子己然成年,複國之事己深入骨髓,當為己任,再者,巴人並非人人都承認秦的統治,如巴氏五族,常常起兵對付秦,於是,太子逃出楚國,迴到巴地,四下聯洛,然而,各部雖抗秦,但各部也有內爭,同理,表麵上對他客氣,無非挾天子以令諸侯,你爭我奪,前兩年巴人再次反秦,也是因此而大敗,每每提到這事,巴太子都淚流滿麵。

    羅布為太子倒滿酒,“太子也不必太過傷心,秦人無道,終有一日,必敗。”

    巴郡屬秦,屬楚,還是屬巴,羅布其實並沒有怎麽放在心上,當然,他也有他的雄心壯誌,聽太子說著自己的苦惱,說著自己鴻鵠之誌不得實現,似有同鳴,再加上多喝了兩杯酒,於是也將心中苦悶一一倒了出來。

    “布與太子一樣,不甘心受人擺布,也想做出一番驚天動地之事,你道我非要做那酋長嗎?”羅布搖搖頭,“我們賨人也曾立國,也曾獨霸一方,整個巴郡曾是我們賨人的天下,那個時侯,管楚人什麽事,秦人什麽事,巴人什麽事,隻是巴人一來......”羅布歎道,“數百年前的事,不提也罷。”

    太子持起酒杯,喝了一口,“聽公子的意思,也有複國之意?”

    羅布哈哈大笑起來,微有醉意,“布野心不大,布不想受製於秦,受製於巴,布隻想統領賨人奪迴我們賨人先祖之地。”

    太子道,“賨國建國在宕渠縣,公子要得宕渠縣?”

    “怎麽,不可以嗎?”羅布嘿嘿一笑,湊近太子,太子將酒杯一擲,“公子之誌,孤敬佩。”

    “哈哈......”羅布又笑,自嘲道,“敬佩,敬佩,布也敬佩太子之誌,可如今你我皆一事無成,還成了喪家之犬,哈哈......”

    然太子搖了搖頭,“此事雖難,也並非不可為。”

    羅布的笑聲漸斂,有些驚訝的看著太子,“太子何意?”

    太子左右看了看,湊近羅布耳邊小聲說道,“如果賨人與巴人開戰如何?”

    什麽?羅布聽言一驚。

    太子繼續道,“兩族開戰,依公子所見誰勝誰敗?”

    羅布想了想,“難說,恐兩敗具傷,不過若有秦插手,巴人何敵。”

    太子道,“因此,公子若獻上巴人頭顱必是大功一件,屆時,公子可迴族,隻要公子有機會迴到族裏,那麽公子......”

    羅布道,“若能迴族,我必不會再敗給羅素。”

    “所以,公子要實現自己的大誌,迴族是第一步,有了這第一步,那麽接下來才有希望。”

    羅布聽言仿佛醍醐灌頂,近月來,他隻想著殺羅素,殺司馬言來報仇,卻忘了即便是刺殺了他們,那麽他也難以迴到寨子,也真的隻能當喪家之犬,如果有這麽一個機會,那怕是一切從頭再來過,又當何防?

    羅布被太子的話激起一股子熱血,他立即起身朝太子一禮,“太子一言讓布受益非淺,太子再受布一禮。”

    太子也起身扶起羅布,長歎一聲,“孤之所以說這些話,其實也是為了孤自己。”

    羅布抬起頭來,太子又道,“孤無兵,無權,且年數漸大,孤早知孤這一生複國無望,公子與孤的遭遇相似,但公子年輕有為,又有眾多義士相隨,公子可放手一博,公子他日成就了,便是孤成就了,孤也深感欣慰。”

    太子一幅肺腑之言,說得羅布甚是動情,“他日若真成就了,布一定相助於太子。”

    太子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送羅布離去後,太子身邊一直跟隨的老奴甚是不明白主子的舉動何意,太子斜倒在軟榻上,手裏還拿著酒杯,但他卻沒有喝一口,而是望著酒杯出神良久。

    “此酒甚澀,孤還記得,昔年在宮裏,醇香玉液,孤欲嚐,阿父責之,王叔大笑,幼子英武,將來堪當大任。”太子說著一些往事,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堪當大任,堪當大任......”

    “主子醉了......”

    太子不管老奴的勸慰,自顧兒說道,“誰知,一朝突變,國亡家破,孤顛沛流離,受盡人間苦難。”太子一邊說著一邊持酒起身,然而身子卻搖搖欲墜,“住過馬廄,吃過馬食,受他人毒打,孤任他們相欺,還得笑臉相迎,因孤有鴻鵠大誌,鴻鵠大誌,孤,要複國,所以孤受了,隻要他們能發兵,助孤,孤不在乎這些。”太子舉高酒杯大喝一口,“然,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孤看明白了,哈哈......”太子大笑,“孤不能複國,巴國氣數己盡,但孤受的苦不能白受,孤既然不能複國,那麽孤便攪亂他國,哈哈......”太子將酒喝盡,老奴上前相扶,扶著太子迴到軟榻上,但聽他又道,“孤巴不得天下大亂,更亂,巴吉對孤不敬,巴氏五族對孤假情假意,他們要棄孤,孤要報複,報複......”太子喃喃而言,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酣睡而去,老奴含淚脫去太子鞋襪,為太子蓋上被褥,然後靜靜的守在太子跟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泣道,“老奴從未棄太子,也從不棄太子。”

    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注定了悲慘的人生,他不能為自己做主,他被這個世間簇擁著上前,成為他們想要成為的人。

    *

    秦清鋪子的生意,再次好了起來,連縣丞都肯賞臉的食肆必定是美味無比,訂單一直排到了月未,有大戶甚至拋出一金,隻為提前品嚐,但秦清也有做人原則,一切按著規矩辦事,有權有勢的人卻也不敢來搗亂,因為縣丞曾光臨過,又傳言店主與都官令有深交。

    不過,這深交二字,多半有些曖昧了,但在枳縣這樣的縣城,孔孟的儒家思想並不流轉,民風自然奔放,便是有些風言風語,諸人聽了也都一笑而過。

    更因為秦清與司馬言大大方方的走在一起,男未娶女未嫁,有何不可呢?

    秦清可謂春風得意,生意有錢掙,愛情有豐收,她幾乎快忘記了自己人生理想,甚至想著與司馬言這般過下去,也並非壞事。

    然而,好事總是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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