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柏斌張著嘴巴卻反駁不了。確實如此,因為習醫的關係,妹妹想種植草藥,爹看這兒隱密,又有一大片空地,且離她的院落最近,很適合她搗鼓鑽研草藥,於是在此給她建了一間小屋,可是這丫頭一忙起來,總是沒日沒夜,往往就近在小屋榻上安置,父親見了,索性在小屋東側的空地又建了一處置物間,專門貯放草藥,而小屋給妹妹歇腳小憩,也因此府裏下人更不敢隨意來此。


    張柏斌懊惱的抓著頭。「你這丫頭的嘴巴究竟像誰?錯了也被你說成有理!」


    「錯了的是三哥哥,我當然有理。」


    「我……你這麽不管不顧的蠻幹,我一定會挨罵!」張柏斌真的有夠委屈,無論在誰麵前,錯的一定都是他。


    「若是爹,我相信爹也會救人。」


    「爹會救人,可是隻讓他歇上兩三日,就會給上一筆銀子將人打發。」


    張水薇明白,這是助人卻又不沾上麻煩最好的法子,可是,若放任他繼續逃亡度日,他不死在追殺者的刀下,也會因為身子嚴重虧損而亡。


    「他的身子如今禁不起折騰了,養好了少說也要一年半載。」


    張柏斌驚愕的瞪大眼睛。「難道你要將他留在這兒一年半載?」


    「別急,說不定傷好了,人家就迫不及待離開了。」後有追兵,又豈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了?這隻怕也是他身子如此虧損的原因。


    「最好如此……不對不對,你說清楚,你真的要將他留在這兒一年半載?」


    「我不想這些,隻有一個念頭——救人就要救到底。」


    「不行不行,你要盡快將他送走!」張柏斌急得跳腳。他還會不了解她嗎?隻要落在她手上,死了也要想法子弄活,何況是一個用好吃好藥就可養得健壯的活人。


    「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三哥哥要記得守住自個兒的嘴巴。」


    張柏斌完全沒意識到自個兒已經被轉移注意力了,忍不住大唿小叫抗議。「我何時成了三姑六婆?」


    「遇事不經腦子,想說就說,說的全是你知道的事,這比三姑六婆還可怕。」


    嘴巴張了又闔上,半晌,張柏斌終於垂頭喪氣的摸著鼻子閃了,張水薇見了好笑的搖搖頭,轉身進了小屋,沒想到他們爭論許久的病患竟然醒著坐在床上。


    「我給姑娘添麻煩了。」逃離京城至今,趙平瀾第一次相信自個兒活下來了,他聞到的不再是腐敗、陰濕、惡臭、血腥,而是草藥的氣息……以前,他從不知草藥的氣味是香的,單是見到草藥就覺得苦澀難忍。


    「如今公子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雖然這兒是田莊,但是比起城裏的高門大戶還安全,公子不必想太多了。」有張氏這把大傘,盜賊宵小不會隨意打這兒的主意。


    「在下姓趙名遠。」


    「我姓張,行四。」張氏人丁興旺,可是女兒生得少,她還是張氏所有兄長口中的麽妹。


    「身上的傷好了,我就離開。」一路奔逃,一次又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他始終不敢真正閉上眼睛,害怕睡著了就再也無法醒來,令複仇之夢永遠無法實現,愧對暗中助他逃出刑事房的人,還有一路上提供他庇護的人……他真的累了,身子又痛又倦,很想在此停下腳步,可是,若不能確定擺脫追兵,他留在此地勢必給他們帶來危險。


    既然要救人,她就不會趕他走,可是一旦他行動自如,執意要走,她也不會強行留下他的。「公子在此隻有四個人知道,若是不得不對何人提起,我必定知會公子。伊冬會負責公子的膳食和湯藥,我每日在草藥園待上一個時辰,會順道過來為公子把脈,而三哥哥也會不時過來問候公子,公子有何需要可以告訴我們。」


    他看她約莫二十,可是從見到她的那一刻,隻覺得她處處沉穩練達……他唯有在操持成國公府中饋二、三十年的娘親身上見過此種氣度。


    「公子還是趕緊歇下吧。」他一定是防備心很重的人,若是她,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必然躺下來就睡著了,況且半個時辰之前喝下的湯藥有助眠之效。


    「張姑娘不問我嗎?」


    「我想說就會說,不想說就不會說,公子難道不是如此嗎?」


    愣怔了下,趙平瀾笑了,這是多麽玲瓏通透的女子!


    她的眼睛又被笑容閃到了,怎會有人在麵目全非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如此奪目?是因為他有一雙特別幽深明亮的眼睛嗎?不管如何,她肯定這位公子受傷前絕對生得俊美非凡。


    「謝謝姑娘。」若她執意問他,他不願意說也要說,不過,將全都是虛構的,而他,不願意對自個兒的救命恩人扯太多謊言。


    「若是公子想說,我也樂於傾聽。」


    「我記住了。」


    「公子若是無事,我就不打擾了。」張水薇行禮退出小屋。


    待聽見張水薇的腳步真的遠離了,趙平瀾慢慢躺迴床上,努力睜開的眼睛終於抵擋不住倦意的閉上……這一覺,他睡得昏天暗地,整整一日,方才清醒。


    養了數日,趙平瀾那張臉還是看不出美醜,可是,終於有力氣走出屋子了。


    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趙平瀾感動得濕了眼眶。雖然曾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他要活著走出刑事房,可是他不敢去想要等候多少日子,就怕越想,越是絕望,真的有這麽一日嗎?如今,他可以抬頭望天,他可以看見蓬勃生機,他可以聽見鳥兒在枝頭歡快的啾啾叫……以前,他總覺得鳥兒真吵,就像聒噪的女人,如今方知習以為常的平凡都是珍貴的存在。


    趙平瀾打量這片竹林裏的園子,左右兩側是一片片整整齊齊的園圃,種植的草藥相當多。靠近小屋的一角架了一個涼棚,上頭被牽牛花藤蔓爬滿,一朵朵紫紅色的花兒點亮了一片綠意,涼棚下擺了木製桌椅。


    「趙公子看起來精神好多了。」伊冬端著湯藥從置物間的廊下走了過來。


    「有勞伊冬姑娘了。」趙平瀾拿起托盤上的湯藥,一口氣喝了……以前,他連一點藥味都聞不得,而今雖然覺得藥味很苦,卻可以嚐到苦中的甘美。


    「今日一早小姐還向奴婢提起,務必要提醒趙公子出來曬太陽,沒想到今兒個就見趙公子自個兒出了屋子。」


    「今日怎麽不見張姑娘?」趙平瀾將藥碗放迴托盤上,張姑娘每日辰時過來幫他把脈,可是這會兒都過了未時了,她卻還沒出現。


    「小姐今日在前院為村民義診。」


    「義診?」


    「義診就是不收診金給村民看病,華神醫說這是敦親睦鄰。」


    「誰是華神醫?」


    「華神醫是小姐的師傅,不過華神醫總是說,再過個幾年,小姐一定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小姐一手針灸之術尤其厲害。」伊冬神氣得好像華神醫讚的是自個兒似的。小姐太了不起了!被夫君喂毒後遺棄,最後還被迫離開京城避居江南,這若發生在尋常女子身上,肯定鎮日以淚洗麵,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可是小姐卻變得更堅強,學習醫術救助可憐人,還當仵作助縣令辦案,培育各種草藥……讓縣衙那些當官的見了小姐都恭恭敬敬喊一聲張大夫。


    「我能遇到張姑娘,乃上蒼憐我。」


    「這倒是,城裏的大夫看診都先要診金,小姐明知你身無分文還救你,不能不說你真的命很大。」


    這一路南逃他確實見識到大夫勢利的嘴臉,有許多時候,無人投靠,他不得不自個兒闖進醫館,坐堂大夫一邊向他要銀子,另一邊就讓人悄悄去告官,逼得他最後總是搶了藥就跑……從小生在鳳凰窩,一出生就得到世子的封號,他一帆風順不知天高地厚,看著名門世家的女兒為了嫁給他搶破頭而得意洋洋,最後還是請先帝賜婚才斷了媒人的腳步。


    若非先帝突然駕崩,他與父親還沒理清楚新皇對成國公府抱著何種態度,就發生遭人陷害的事,讓當今皇上逮著除掉他的機會,他一輩子不會知道饑餓的滋味,不會知道為了活下來人可以不顧羞恥搶奪。


    「做人要知恩圖報。」伊冬忍不住想提醒他,他應該很清楚自個兒在張家一日,張家就要承擔多大的危險,若是他還有一點良心,就趕緊走人。


    「我會知恩圖報。」


    「你何時要離開……」伊冬的聲音及時打住,這樣趕人的意圖好像太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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