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豎立著的鐵杆長燈, 光明之下縈繞了許多小的飛蛾, 黑色夜幕之下又電蛇忽顯,驚雷襲地, 打破了四合院裏的勉強維持的溫馨。

    “打雷了?今晚要不就留在這兒吧?”老夫人提著含水的眼望著他, 溫柔而又小心翼翼地問。

    同樣的目光,同樣慈祥的麵容。顧希旅不由得想到了顧奶奶。

    堅硬的心忽然就軟了, 他點頭說好。

    四合院裏有許多房間。柏家所有人聚在一塊兒時間不算多,但今天都留了下來, 在不是十五也非元宵的日子裏, 二十多年來真正意義上的一家團聚。

    柏奶奶早就讓人準備好了房間,就在等著這一天。顧希旅推門而入, 打開燈再合上了門。古色古香的臥室, 能明顯看出是個男孩的,也能明顯看出布置的人花費了許多心思,一點一滴都是精心擺置的,一眼望去舒適而又合宜。

    顧希旅坐在椅子上, 解開了領口的第一粒扣子。

    這一天壓抑得讓他難受。

    他一直以為自己隻是一個沒人要的孤兒, 想過父母會因為什麽樣的理由拋棄他,也許是沒有錢, 又也許是婚內不合, 兩個人都不想要他。當然, 也想過是有什麽樣的難言之隱。當所有真相擺在麵前的時候, 他才發現, 他真的不知道該去嫉恨誰。

    能怪誰,怨誰?柏歸華生下了他,也給了他生機,可她抑鬱而暴躁,無力支撐自己的生活,更無力去撫養一個孩子。自責與後悔更讓當時精神不算正常的她,無法願意將孩子送到柏家。這是她的選擇,顧希旅隻能尊重。而柏家所有人,他們甚至於不知道他在哪裏,這些年一直在找他。

    真相太過慘痛。除了那一個惹事人,所有人都是受害者。而惹事的人,早已被柏家折騰得萬劫不複。

    他不恨也不怨,隻是暫時不知道用什麽樣的麵孔接受。在顧奶奶死後,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親人,如今忽然冒出一堆,他卻不知道如何對待。

    沒有欣喜,也不因此而滿足。

    顧希旅站了起來,準備去洗漱,畢竟明天還要上班。敲門聲便在此刻響起,該來的總會來。柏老爺子和老夫人都已去了房間,其他人雖說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但也隻是初見,並不會在這個時候見他。

    光明正大的該說的話都說完了,隻剩下見不得光的了。

    顧希旅打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他猜測中的柏至安。

    柏至安頭發變短了,麵容也沉毅,唯有一雙藍色的眼眸一如當年。

    他在打量柏至安,柏至安自然也再看他。記憶裏清瘦脆弱的少年,便得更加寡言而清冷,卻即將獲得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無論他怎麽阻止也無濟於事。

    “小顧同學。”柏至安帶著笑意,和那個奶茶店裏的笑一模一樣。

    顧希旅打開了門後扭頭走入了房間,並沒有迴應他。柏至安也不見外,跟著他走了進去,還帶上了門。

    “咱們倆居然能成一家人,真沒想到你是我表弟呢。”冷待之下他笑容不減。

    顧希旅隻當做沒有聽見,坐迴了椅子上。柏家人不知道他喝什麽,便在臥室裏放了百搭的水。他擰開了桌上放著的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再合上放下。不緊不慢地看向柏至安,平靜淡漠。

    他忽然說。

    “你早就知道了吧。”

    無厘頭的一句話,柏至安和他父親白天一樣,怔了一怔。轉而笑出了聲,也從桌子上隨意地拿起了一瓶水,卻不擰開,隻是握著冰涼的溫度。

    “你果然聰明。”

    他又笑了笑,說:“我們家的人都聰明。果然是我們家的人。”

    柏至安話語之間不見半分排外,隻是說著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他用手擰開了水,顧希旅看著他的所有動作,平淡笑著開口。

    “可你失算了,我又和穗子在一起了。”

    那瓶水,便落在了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打濕了木製的地板,緩緩散開。

    柏至安扯著唇,苦澀且無奈的笑容,沒有歎氣,隻是悲涼平平著說。

    “是啊,我是失算了。”

    柏家人都聰明,沒有一個蠢的。柏至安即便沒有見過柏歸華本人,對於她沒有真切的印象,但照片還是有的。黑白的,彩色的,都是能看見那位鮮活的姑姑的。顧希旅和柏歸華長得那樣像,一看就知道他們是母子那樣的像,他怎麽可能看不出呢。

    可他又怎麽可能說出來呢?

    心上人對顧希旅正是有好感的時候,如果顧希旅再成為柏家人,說不定尹穗子就會真的嫁給他。即便不會,顧希旅也終究會成為一根他再也無力且不能拔去的刺。

    所以,不能說。至少在那會兒不能說。

    所以在偷拿了顧希旅的頭發,做了一個真實而隱秘的親緣鑒定。發現自己與他有著相似的血脈,徒留的隻有害怕與恐懼。他終究還是心軟了,沒有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讓這個表弟消失在人間。可他也的確是畏懼,患得患失。所以才會在高樓上,將那份親子鑒定撕碎扔掉,像是什麽都不存在一樣。

    即便這個真相,早晚有一天會被人知道。

    血脈相連,早晚有一天顧希旅會迴到柏家。可是晚一天就是晚一天,有些事情,差之分毫,相隔千裏。所以才會在奶茶店侮辱他,打擊他,讓他自卑到泥土塵埃裏。天意又在襄助柏至安,顧希旅的奶奶死了,相依為命的奶奶死了,而顧希旅卻無能為力,什麽也做不了。

    至親之人在眼前逝去,沒有任何辦法做不了任何事情的無力感。挫敗與自卑雙重夾擊,自我懷疑與猜忌並行而下,於是便有了七年。

    七年這樣久,有些事情,早就變了。

    所有事情都在柏至安的意料之中,除了尹穗子的厭惡。

    因為她的厭惡,柏至安做的一切,便都成了他人嫁衣。

    他的確是失算了。

    可那個黃雀,又憑什麽好過呢。

    於是柏至安便又笑了,踩著一地的礦泉水,也不懼打濕了布製的家居鞋,站到了顧希旅的麵前,意味不明地笑著。

    “我是沒有希望了,作為你的表哥以及過來人,給你一個忠告。”

    “小心陳溪何。”

    當年螳螂撲蟬,蟬與螳螂兩敗俱傷。作壁上觀的黃雀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一舉兩三得。

    他已狼狽退場,卻並不認輸。這一迴又是兩軍對壘,早已不是螳螂黃雀之爭。顧希旅迴到了柏家,早已不是當年一無所有。勢均力敵,該是一場惡戰。而他看得熱鬧,誰贏誰輸並不重要,隻要有一個人和他一樣。

    他就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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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決一下當初埋下的bbbb霜

    沒錯,那個人是小柏,撕碎的是親緣鑒定

    背後的是小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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