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詭森羅的大殿中。


    少年嘴唇發紫,仿佛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蓋因台上那道冰冷鋒銳,夾雜著不屑蔑視的目光。


    少年跪在階下,宛如古時候命比草賤的下三流人物。


    “階下何人?”


    城隍老爺聲音淡漠,高高在上,不帶有一絲感情。


    少年張口語言,卻發現他的嘴巴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封住。


    “迴大人的話,他是盜竊城隍廟香火的小賊。”


    白無常笑眯眯地道。


    “這小賊是慣犯,之前曾犯下一例。”


    “上次念其初犯,看在土地的麵子上饒了他一次,隻是簡單敲打了一番。”


    “豈知這小賊不知深淺,屢教不改。今日特地將其拿下,投入十八層地獄受極刑!”


    聞言,少年驚惶和恐懼的目光中夾雜著一絲不甘。


    可他的嘴巴像是被極其強力的工業膠水死死地粘合在一起。


    就算把他的嘴巴撕爛都無法開口說話。


    “大人,此言差矣……”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


    少年這時才發現階下還有一道身影。


    他隻能看到老者的側麵,須發皆白,慈眉善目。


    少年不知道他是誰,卻沒由來地讓他感到親近。


    像是認識了很多很多年的長輩。


    但他是個吃百家飯的孤兒,沒有長輩喜歡他,善待他。


    更何況還是在這樣的陰曹地府中。


    “白無常,你不該封住他的嘴,你讓他如何辯駁?”


    老者十分不滿地說道。


    白無常笑眯眯道:“這小賊滿嘴汙言穢語,不足聽爾。”


    “他本性不壞,隻是一時走上了岔路。”


    老者極力勸說城隍。


    聲音有氣無力,好似隨時都有可能過世。


    城隍老爺淡淡地看了少年一眼,目光落在老者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漠然。


    白無常嬉笑道:


    “可他是第二次盜竊香火。”


    “第一迴是不懂事,送去凡間的官府。放出來後又來盜竊香火。”


    “這性質可就變了。”


    老者麵露慚色,默然低下頭。


    聽到他們的對話,少年神色大變。


    他腦海中忽然多了一段記憶。


    那是在他第一次盜竊城隍廟的香火錢之後。


    手裏有了錢,日子也過得寬鬆,一直都風平浪靜。


    忽然有一天,他被帶進了局子裏,警察對他一通批評教育。


    這件事兒弄得他心驚膽戰一頭霧水,也安分了一些日子。


    但時間一長,缺錢花又找不到正經工作的少年手頭又癢癢了起來。


    有什麽比盜竊廟宇的香火錢來得快,收獲更高,風險更小的嗎?


    沒有。


    有什麽地方的香火錢比城隍廟更高?盜竊時更方便的嗎?


    答案也是沒有。


    警察的批評教育立馬被少年拋之腦後。


    開玩笑,批評教育能當飯吃啊?


    他不光要幹。


    還要幹一票大的!


    把能順手帶走的東西統統帶走。


    管他值不值錢先拿了再說。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


    就好像有人猜中了他的心思似的,將計就計設了一個口袋等他往裏鑽。


    更加沒有想到,口袋居然是城隍廟裏的陰神所設,直接將他變成了一個死人。


    他說不了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無常向城隍老爺訴說他的罪過。


    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他自己知道,就算讓他開口,他多半也會破口大罵。


    求饒不是他的性格。


    他從小到大沒少被人打罵,欺負。


    求饒隻會讓那些打他的人更加囂張。


    他必須裝得比他們更狠,才能嚇住那些欺負他的人。


    這是他小小年紀在街麵上混的時候悟出來的道理。


    哪怕到了城隍老爺麵前也是如此。


    對於鬼神他沒有任何敬畏。


    他唯一害怕的東西,隻有一件事——沒飯吃。


    餓怕了。


    冷怕了。


    窮怕了。


    不光是他,還有跟著他的幾個同夥都是如此。


    飯吃不飽,做工也沒人要。


    看起來他沒有別的路可走,隻能這麽做。


    除非他肯老老實實迴福利院上學。


    但他野慣了,不願意受拘束。


    腦子又過分簡單,隻能看到眼前,讓自己吃飽飯。


    全然看不到更長遠的將來。


    白無常“庫庫”地笑了起來。


    “大人,我這就帶他去十八層地獄走一遭。”


    城隍老爺微微頷首,點頭同意。


    白無常麵帶笑容,拎著少年的後頸,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等他離開後。


    城隍老爺揉了揉僵硬的臉龐,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老土地,快坐下歇會兒吧。”


    階下,須發皆白的老者點點頭,轉身坐在台階上。


    城隍老爺揪心地看著這個羊城的老前輩。


    他守護這座城數百年。


    風吹日曬,暴雨衝刷。


    災荒,洪流,兵荒馬亂……什麽沒有經曆過?


    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平盛世,他的時間卻也走到了盡頭。


    當人們斷了香火,不再需要這個香火神靈的時候。


    他距離消散也就不遠了。


    特別在丹化雨霧的那段時間,他付出了自己幾乎所有的香火願力,扶救蒼生。


    臨走前還掛念著一個走上歧路的凡人小娃娃。


    “為了這娃子你真是操碎了心呐。”


    城隍老爺歎了口氣。


    土地公露出一絲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娃子被父母扔在廟裏不管,是個苦命的娃娃。”


    “老朽從小看著這娃子長大,當成了自家孫子一樣看著長大。”


    “舍不下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了。”


    “倒是城隍老爺你肯幫忙,老朽不勝感激。”


    城隍老爺擺了擺手,笑道:


    “舉手之勞,不足道爾。”


    土地公笑了笑,“希望那位道玄道長的法子能起作用,這樣老朽也能安心的去了。”


    “放心吧,肯定會起作用的。”


    城隍老爺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十分篤定地說道。


    土地公奇道:“你們陰神不是對尋常修士不假辭色嗎?為何老爺如此相信那位?”


    “嗬嗬嗬……這件事說來話長。”


    “不瞞你說,這位道玄真人可是連酆都的閻君大人都敬畏三分的人物。”


    聞言,老土地公眼中閃過一絲驚駭。


    他隻當程帆是年歲夕介紹來的奇人異士。


    沒想到此人這麽年輕,竟然還是地府閻君的座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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