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心率監測儀發出一聲聲規律的輕響。


    窗外一道夜風吹過,輕輕拂動窗簾,聲音立刻驚動了中年男人。


    他站起身,將窗戶的縫隙輕輕閉合住。


    等他再次迴到座位上時,睡意已經消散了不少,雖然還有些困倦,但更多的是疲憊。


    額前眉毛皺成一團,憂慮的看著望著病床上的老婆婆,口中無聲地呢喃:


    “娘啊……你快點兒好起來啊……兒子真的快要挺不住了……”


    “車子賣了……房子也賣了……”


    “你替兒相中的好兒媳,前兩天帶著孩子跑了,聽說找了一個有錢的,一腳把你兒子給蹬了……”


    “都說養兒防老,養兒防老……你看看,你養了三個娃,除了我這個被你賤養大的老大,那兩個小兔崽子來看過你一眼嗎?”


    “唉……”


    中年男人佝僂著身子,四五十歲,按道理正是一個男人正年富力強,氣質成熟的時候。


    可此時的他,模樣卻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接踵而至的打擊,讓他身心俱疲,頭發都變得花白,足足老了十歲不止。


    若是遇上不知情的人,甚至不會覺得躺在病床上的不是他的母親,而是他的老伴。


    噌!


    齒輪空轉,打火石擦出一縷火星。


    男人下意識掏出香煙和打火機,剛剛放到嘴邊打了一下,手指微微一頓,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苦笑。


    一想到那些他經曆的那些糟心事,腦子一陣嗡鳴,竟險些讓他忘記自己還在母親的床前盡孝。


    中年男人嘴角噙著苦笑,眼中一片悲哀之色,習慣性地把香煙放進嘴裏叼起來,沉聲道:


    “娘唉……從小到大,幹什麽你都偏袒那兩小的。是,我是老大,當哥哥的應該讓著弟弟,這的確無可厚非。”


    “可那兩個不爭氣的崽子,就特麽隻會伸手要錢!買車管我要錢,買房管我要錢,娶個媳婦兒的彩禮錢還要我掏……”


    “你老說讓兒媳大度一點兒,大度?大度個毛線啊,你兒我一年拚了命掙得那三瓜倆棗,哪兒夠他們倆造的?”


    中年男人長吐一口氣,眉宇之間的怨氣越來越重,不滿道:


    “前兩天我給那兩兔崽子打電話,三十多歲的人了,幾萬塊的皮包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老娘的救命錢卻拿不出來,你說可笑不可笑?”


    “那個小的,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您說的要讓他好好學習將來有出息。得!”


    “讀了個勞什子的211大學,出來後特麽的幹啥啥不行,眼高手低第一名。成天蹲家裏打特麽的破遊戲。”


    “喊他去找工作,給我來一句這破地方有什麽好工作?讓他去遠一點的地方,您又說怕他戀家不讓走遠。”


    “那苟曰的現在都混成什麽b樣了?您倒是睜開眼看一看啊!”


    中年男人怒急攻心,氣得煙都掉到了地上,緩緩彎下有些發僵的老腰,撿起來,用手彈了彈塵土,繼續踹進兜裏。


    “之前帶你來醫院看病,我就掛個號的功夫,倆人全都跑沒影兒了,說好了兄弟三個輪流帶你看病,嘖——”


    “一群白眼兒狼!”


    “你說說你,遭的是什麽罪啊……”


    滴—滴—滴—


    中年男人沒有察覺到心髒監測儀的變化,他的情緒已然來到了暴走的邊緣。


    一滴渾濁的眼淚,在老婆婆的眼角緩緩積聚。


    唉……


    窗外,隱匿了身形的程帆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月虧為常,月滿為稀。


    程帆的眼眸中泛起點點金芒,望向老婆婆和她兒子。


    這位老婆婆的一生,若是用一個詞形容,那便是“步履維艱”。


    把三個年齡相差十歲的孩子拉扯大,實屬不易,還得一直操心他們,連成家立業了都不能省心。


    她的老伴兒走的也早,將擔子全都扔到她的身上,這一路,要多不容易,就有多不容易。


    到頭來,卻落得了一個這樣的下場,心中的苦楚可想而知。


    而她的一生之中,也做了無數件小善事,身上的功德非常多,離開人間以後,在如今的酆都城裏會得到禮遇和優待。


    若她投胎,如過沒有什麽意外的話,下輩子不說一定能夠大富大貴,但一定能過上幸福和美的日子。


    就在這時,一道淺淺的白影緩緩浮現在老婆婆的身旁。


    白影身材高瘦,麵色慘白,口吐長舌,一手哭喪棒,一手勾魂索。頭上的修長白帽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一見生財”。


    程帆微微一愣,這幅打扮……不正是那地府神祇當中的黑白無常其中的那位白無常,謝必安?


    在酆都大改之後,這樣的打扮已經很少見到了。


    難道這真是傳說中的那位?


    不,氣息不對,太弱小了。


    程帆神識掠過白影,對方毫無察覺。


    這位傳說中“時常滿麵笑容”、被尊為“活無常”、“白爺”的眼眸中,流露一股濃濃的同情之色。


    堂堂“白無常”應當早已見慣了生離死別才是,怎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下一刻,天眼散發出淡淡的金光,程帆瞳孔一陣猛縮。


    在程帆的天眼中,他竟並非是魂體,也非陰神,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陰氣凝聚成了一套白無常的外殼,就這樣套在一個年輕身影的身上,隔絕了因果。


    程帆皺了皺眉,活人怎可做陰司之神?


    天眼中,這個年輕人神色鬱結,眼神閃爍,臉上浮現出極為濃鬱的同情之色。


    他同情的對象,不是含辛茹苦的老母親,而是她的大兒子,一個已經失去了一切的中年男人。


    一道惡念緩緩從他的眼中浮現出來。


    程帆眼眸微微亮起,他方才就覺得不對。


    剛才捕捉到的惡念,並非來自於中年男人,而是這個披著“白無常”外衣的年輕人。


    這個中年男人,雖然他一直在抱怨。


    雖然他心懷不滿,覺得母親對自己不公。


    雖然一直都在吐槽自己的老母親,說了她的百般不是。


    雖然他的心中閃過好幾次拔了唿吸機,一了百了的念頭。


    但他最終都放棄了這個可怕的念頭,而是伏身在老母親身邊,靜靜地陪伴著她。


    一如母親在他年幼的時候,雙手環抱著他,輕柔地哄他入睡。


    他已經失去了手中的一切。


    唯一還能握住的,隻剩下病床上,母親滿是老繭卻又充滿了溫度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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