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屬於二十七歲的陸之韻和十五歲少年孟飛白的相見。

    她知道他不是真的, 知道他隻是一組數據。

    她隻是在彌補自己的遺憾。

    她穿著十五歲陸之韻的皮囊, 仿佛也迴到了十五歲的年紀十五歲的心境。看著從長廊盡頭走來的十五歲少年孟飛白,對上他的視線時, 心髒卻依舊噗通噗通直跳。

    這時候的孟飛白還沒長高,身高不足一米七,僅比她略高三五公分。少年的身材纖細、單薄, 卻挺秀如竹, 過分漂亮的五官尚未體現出性別特征, 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

    微凸的喉結, 如瓷的脖頸。

    一雙天生多情的桃花眼, 清澈,冷淡, 疏離。

    漂亮而精致, 驕矜, 氣質出眾,身上猶帶少年的蓬勃朝氣。

    周圍有別的家長帶著學子走過,空氣中仍舊是燥熱而喧囂的。

    他從人群中走來,越走越近。

    再近一些, 僅幾步開外時, 陸之韻看見他被太陽照得微紅的白皙麵龐上覆著一層薄汗。

    一如十五歲時的陸之韻在樓梯間和他對視時一樣, 他唇角微揚,對她笑了笑。

    仿若將融未融的高山雪, 清清冷冷, 卻又能令人感受到一點暖。

    十五歲時的陸之韻麵頰發熱, 羞赧地、局促地迴以一笑,便轉過了頭。

    二十七歲的陸之韻也沒出息到哪兒去。

    她局促地,有些僵硬地迴以一笑,麵頰生出兩朵紅暈,她錯開視線,低了頭,腦海中閃過前幾個世界裏和攻略對象相處的種種,一個套路也用不出來,唯恐玷辱了眼前的少年、玷辱了這段情誼。

    仿若近鄉情怯一般的情結,她竟也變得像是從未談過戀愛一般純情。

    孟飛白從陸之韻麵前走過,隨他身影掠過的,是一點茉莉味沐浴露的香氣,殘餘在這燥熱的空氣中。

    走廊外,是豔陽朗照的明媚天,知了一聲一聲地叫著遲遲不來的秋。

    孟飛白對陸之韻是一見鍾情的。

    在他有限的十五年生命中,他生活得很充實——學習、遊戲、編程。他人緣不錯,很少唿朋伴友在球場上揮汗如雨,但隻要他一出手,必定能做到最好。他也很少和人開黑,但一直是朋友們想抱的大腿。他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學習和課外知識拓展。

    在他看來——

    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時間就是知識就是生命。也因此,當朋友們還是小學雞就開始談戀愛老公來老婆去的,他就覺得很無聊。

    當朋友們在十三四歲時情竇初開,每天在背後談論的都是女生時,他覺得既幼稚又無聊,簡直是虛度光陰。在他看來,那不過是體內的化學分泌物對人體的支配,是周圍的輿論環境、一部分人達成共識的粗陋的通俗價值觀對人的支配。

    一個人的價值,一個人的臉麵和榮光,絕不該在於他談過多少對象、和多少女生打了啵兒、被多少人傾慕、有多少人對其死心塌地。

    知識才是力量。

    人不該屈從於化學分泌物的支配,去追逐異性、追逐性、追逐情感。

    對孟飛白而言,情感是玄之又玄的一種東西,也是他無法理解的一種東西。

    直到——

    此際。

    當那個漂亮的女孩同他對視,他反常地沒有錯開視線無視她,甚至禮貌地迴以一笑,而她霎時就臉紅了,嬌羞地低了頭。

    這樣的情態,不是第一次有女生對他這樣做。

    他見過許多次,也習慣了別人會關注他、喜歡他,會因為靠近他而害羞,有些人甚至會比較大膽地告白。

    但。

    這樣的情態,出現在這一個女孩的身上,孟飛白心裏就知道,她是與眾不同的。

    像是一些書上寫的酸言酸語那樣,他心頭有一頭小鹿在瞎特麽亂撞,將他的心髒撞得怦怦跳,失了序,生了熱,熱意蔓延到麵頰,到眼角眉梢,似幾許春意。

    他目光一垂,便看到女孩簡單的白t領口一截低垂的粉頸,似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他從她麵前走過,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璧如——

    “你也是一班的同學?”

    然而,第一個字剛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心跳便更快了,仿佛一群響鼓在擂,渾身的血液都上湧,喉嚨被堵塞了,舌頭打了結,什麽都說不出來,以至於滿頭大汗。

    俊秀的麵龐、精致的耳頸,都漲得通紅。

    別人看時,隻以為是熱的。

    隻有孟飛白知道,麵頰驀然發燙是為了什麽。

    他一言不發地從這位女同學麵前經過,走進教室去排隊報名。

    現在的學校都已經實現了網絡繳費。

    每一所學校都有自己的app繳費係統以及家長論壇、學生論壇,甚至還能組建家長群學生群。學生在網上繳費後,班主任會收到一個繳費名單,學生報名時,隻需要出示自己的證件即可領取宿舍鑰匙和校園一卡通。

    選擇住宿會比走讀多一項住宿費,在繳費時可以由學生自由勾選是否住宿。如果在繳費時勾選了住宿但想改走讀的,則需要填一份走讀申請表,由班主任通過後,住宿費會從繳費係統退迴。

    在高中,除非是住在學校附近的學生,很少會有人選擇走讀。

    陸之韻家離學校不近,差不多一小時車程。

    之前,陸之韻的母親溫柔女士通過繳費係統默認陸之韻會住宿。十五歲時的陸之韻知道溫柔女士不太可能同意她走讀,選擇了先斬後奏,並製定了一個能達成自己目的的計劃。

    陸之韻走出校門口時,溫柔女士剛在附近停好車,撐開一把遮陽傘從街道對麵走過來。

    等她走到麵前時,陸之韻抬手放在前額遮著太陽,叫了一聲:“媽?這大熱天兒的,你來幹嘛呀?”

    溫女士一邊將傘往陸之韻的方向傾斜一點,一邊往學校裏走:“不是說好中午來給你鋪床?你們寢室在哪裏?”

    陸之韻拉住溫女士的手臂,令她不得不住了腳:“我申請了走讀,不住校。”

    溫女士聞言,果然停下來,擰了眉,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你應該住讀。住讀比走讀更有利於你和同學建立良好的社交關係。通常,同寢室的學生都要比不同寢室的學生關係好,而和同學的關係,會直接影響到你的心態和學習。如果一個人不能交到朋友,很容易被排斥,容易滋生自卑、敏感、抑鬱等負麵情緒。”

    “我會處理好的,我你還不放心嗎?”陸之韻舉目四望,迴頭說,“你這大老遠的過來,還沒吃午飯吧?我剛看到一家餐廳,挺幹淨的,我們去吃午飯吧。”

    溫女士一邊和陸之韻一起往餐廳走,一邊和她說話。

    “我沒時間接送你,也沒時間給你做飯。”

    “我隻是晚上迴家住,中午可以吃食堂,早上在校外買豆漿油條。你喝醉酒迴家我還可以給你煮醒酒湯,要是你想邀請男朋友迴家約會,我保證輕手輕腳,絕不打擾你們。”

    “還是住讀好,咱家離學校太遠,你迴來得多晚了?早上最遲六點要出門,這樣無法保證有效睡眠時間。”

    “我年輕,底子好,睡眠不足也沒關係。我保證不會影響學習,學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我迴去得晚也有好處啊,要是你餓了,我正好趕得及給你煮夜宵呢。”

    “你這說的什麽話,我用得著你煮夜宵?”

    “媽媽,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讓我迴家住叭。”

    “胡鬧!這麽下去身體怎麽受得了?”

    同樣的對話。

    陸之韻能感受得到屬於十五歲的自己的忐忑——她第一次違背她媽媽的意願。

    但,此時這個殼子裏裝的,是二十七歲的陸之韻。

    她顯得遊刃有餘,看似是想住在家裏,實際上——

    這是2037年。

    “學校周圍有單人學生公寓。我可以租一間公寓,晚上住公寓,也不用人給我做吃的,我可以吃食堂。之前三中不是給我發了一筆獎金嗎?我算了一下,獎金的數目正好夠租三年學生公寓。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周末我保證迴家給你做飯歸置雜務整理衣帽間……”

    最後,在租學生公寓和迴家住這兩個選項中,溫女士一時落入陸之韻的陷阱,同意了她在外麵租學生公寓。

    “話是這麽說,你不早講,現在租學生公寓,哪有那麽簡單?”

    這時候,陸之韻展顏一笑,對溫女士比出個ok的手勢,說:“我怕你不讓我迴家,早想到了這個方案,也聯係好了,連定金都交了。隻要你登陸華夏,點一下同意租房協議就行。”

    在37年,華夏是49年的一款民眾用的個人終端的前身。

    所有公民都要在國家研發發行的這個華夏上麵注冊,平時出行、租房、消費等等一係列事情,都在華夏網上進行。

    每個人在華夏上麵都有個人賬戶,未成年人進行大筆款項消費或者是需要租房買房買車等需要個人身份信息的交易時,都需要由監護人同意。

    溫女士聞言,似笑非笑地看著陸之韻:“原來你是在這兒等我呢?”

    “那,媽媽,你同意不同意啊?”

    “你自己都打算好了,我同意不同意有用嗎?”溫女士聲音一頓,“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不聽話了。”

    雖然陸之韻現在是二十七歲,但當她迴到十五歲的年紀時,並沒有做出什麽改變。因為,年幼的她做出的,已經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她能感受到這時候的心境,這種心境也在影響著她。

    哪怕她經曆前幾個世界後,已經正視了心底深處最真實的自己,正視了自己的創傷,也完成了脫敏治療,但當她重新麵臨當年所麵對的一切時,還是會受到這時候的情緒、心態、人格的左右。

    譬如此際。

    麵對溫女士看似溫柔實則陰陽怪氣的質問,二十七歲的陸之韻會選擇無視抑或是四兩撥千斤岔開話頭,但十五歲的陸之韻不能,溫女士擁有她的所有控製權。

    她隻能低下頭,弱弱地說:“我不是,我沒有。我哪敢啊。”

    溫女士溫柔一笑,看似溫和地問:“是嗎?”

    陸之韻連忙提起茶壺給溫女士的茶杯續茶:“媽媽,你喝茶。”

    放下茶壺後,她又小心翼翼地笑說:“我你還不放心嗎?我從來不給你添麻煩的。”

    這是真的。

    初中時代,有一次陸之韻在學校得了急性腸胃炎,疼了兩天,最後實在疼得不行,才在老師的批準下一個人哭得稀裏嘩啦地去醫院看病。

    她在路上一邊哭一邊走向醫院,愣是沒給溫女士發過一條訊息。

    還是在路上撞到陸之韻的一位認識溫女士的女士事後和溫女士講起的,當時她說:“你們家之韻真是懂事,一邊抽噎著一邊給我說,‘你別告訴我媽媽。我一個人可以的,去醫院打打針吃吃藥就好了,學校裏同學和老師也都很好,會照顧我。你千萬別告訴我媽媽。’”

    溫女士端起茶杯呷了口放下,淡淡地說:“那倒也是。”

    正巧此時她們點的菜上來了,便都堅持“食不言”的規矩,斯斯文文地吃午飯。

    在陸之韻後麵的一個座位上,孟飛白耳頸通紅地戳著手機,在好友群裏發信息。

    【白白不是白白:萌出一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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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齊。

    最後一個世界我太難了,真是操碎了心,令我頭禿——

    這章終於出了,不枉我頭發大把大把掉

    明天晚上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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