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正說道著, 突然大家都不說話了, 室內變得安靜:“怎麽都不說話了……”

    她順著別的閨秀的目光朝門口看去, 便見著素衣素服的陸之韻款款走來。她頭上未飾半點珠翠,隻為應牡丹宴的名兒,簪了一朵白牡丹, 素淨的臉上未施脂粉, 額心貼著水滴形的嫣紅色花鈿,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朱, 端的是風姿楚楚, 當得起一句“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

    而這一屋子人,因她的到來,反都成了庸脂俗粉, 黯淡無光。唯有她,值得注目。

    李三娘麵色通紅,她才說過陸之韻青春守寡, 定然容色減褪憔悴不堪, 陸之韻便光彩照人地走了進來。

    何止是光彩照人!

    許是嫁了人又新寡, 她身上更有了從前在閨中做女郎時不曾有的風流氣度,無需脂粉妝點, 自是豔壓群芳。

    離李三娘不遠處的衛傳芳見陸之韻, 亦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不得不承認, 適才她因傳言、因李三娘的話兒對陸之韻的揣度有多不靠譜。除智慧外, 她向來自負美貌,唯獨肯認自己不如陸之韻,原以為陸之韻新寡容色衰減,她是將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後浪,此刻才知——是她想太多。

    便是她,在陸之韻麵前,亦顯得俗了。

    倘若陸之韻是高山上的雪蓮花,是空穀中獨自芬芳的幽蘭,衛傳芳便是人間富貴花。前者因稀而貴,後者因多見而不足為奇。

    陸之韻並未搭理李三娘。

    她先前和安定侯夫人、蕭瓔已拜會過主人家,蕭瓔被俾仆引入招待郎君們的前院,安定侯夫人則和京中有了些輩分的世家婦在一處,楊國夫人略略關懷了她幾句,提及近日來的流言,她也沒避諱,隻說“悲傷過度故一時言行無狀”,又說流言誇大其詞人言可畏等語。

    和楊國夫人敘罷,才有楊國夫人身邊的俾仆帶她來年輕女郎們的所在。適才她到門口時,正巧聽見李三娘編排她,便止住俾仆的腳步,不讓她們出聲,待李三娘說到她定然變醜了風光不再才現身。

    楊國夫人已經出嫁的兩個女兒柳佳懿和柳佳嫻也在這個廳。

    她猶如信步閑庭般,迤邐而至,在俾仆的引導下,於柳佳懿和柳佳嫻旁邊留給她的位置坐下,衝這兩位盛裝的好友微微含笑道:“多日不曾見了,別來無恙否?”

    柳佳懿笑道:“無恙。”

    柳佳嫻點頭:“都好。”

    柳佳懿容色清麗,性格稍嫌冷淡,在這裏坐了大半日,都隻和柳佳嫻略略說幾句話,並不兜攬其他閨秀。

    “你還好嗎?上次去你們家,沒見著你,我想著你定然忙著,抽不開身,就沒多叨擾。”

    她說的是去安定侯府上為蕭玨吊喪那天。

    不待她說完,柳佳嫻補了一句:“近日你的傳聞頗多,你怎麽樣了?如今可還好?”

    陸之韻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倘或事事求全,亦不過是自尋煩惱。偏我就是那個自尋煩惱的人,別的都好,隻是遭逢此變,未免容色衰頹,人未老朱顏先殘了,羞見相好的姐妹們,唯恐在你們身邊損了你們的顏麵。”

    柳佳懿一聽,便知陸之韻在暗諷李三娘先前的話,淡淡笑道:“哪個蠢物敢說韻娘容色衰頹?”

    李·蠢物·三娘:“……”她的手指緊緊揪著臂間的披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旁圍著她的閨秀們的溜須拍馬,簡直像是在打她的臉。

    偏偏柳佳懿點到為止,不再多說時,性格活潑些的柳佳嫻卻又拍手道:“是極是極。倘若你這容色,叫朱顏殘,世間女子的容貌便也沒有可看的了。”

    李·世間女子·三娘:“……”她臉色火辣辣的,絞緊臂間的披帛,咬了牙,想駁她幾句,又一時想不到怎麽駁。

    馮·世間女子·傳芳:“……”雖然不想讚同,卻不得不讚同。在陸之韻的風華之下,旁人確然是不起眼的,便是近兩年因陸之韻不常出來而聞名各大宴會圈的她亦然。

    陸之韻不再多言,隻一笑置之。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李三娘的腦瓜子終於轉動了,和她旁邊的閨秀道:“前幾日我日日研讀應皇後的女則女訓,頗覺有道理。女子當以賢德為要,才貌次之。一個女子,若是為貪戀權勢,而棄生死未卜的情郎於不顧,嫁了情郎的丈夫,偏偏丈夫又早死了,情郎反倒發達了,於是這女子心有不甘,也不感懷已逝的丈夫,反倒日日載歌載舞,彈奏靡靡之音,再有才貌,也是令人不恥的。”

    她一麵說,一麵瞟陸之韻,打算等陸之韻迴嘴的時候,再來一句“我未說名道姓,你自己倒認了,顯見得你也有幾分自知之明”。

    結果麽,陸之韻卻當沒聽見一樣,隻和柳佳懿和柳佳嫻談論今日楊國夫人請他們來看的綠牡丹,說今日牡丹宴上,郎君們必然又有好詩等語。

    大武王朝民風開化,男女並不過分避嫌。很有些郎君和女郎都是元宵節的花燈會上認識的,和家裏人說了再去提親,女郎們平日亦可出門,有些英姿颯爽的女郎尤喜著男裝或是胡服,自行騎馬出門,或是由家裏的兄弟們帶著一同出門遊獵。

    詩詞歌賦曲舞琴棋書畫等,許多貴族女郎們都會,且並不以在人前展現才華為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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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在各大宴會上,最令人津津樂道的,便是陸之韻的琵琶古琴和舞姿、蕭瓔的劍舞、蕭玨的詩、賀聞章的文、莫與之的賦、柳佳懿的書、柳佳嫻的歌喉、陸聞道的畫……

    其中,尤其以陸之韻和蕭瓔最出風頭,更因他們從前是有婚約的,每每陸之韻彈琴蕭瓔舞劍,都是筵席上最令人矚目的一道風景。

    因陸之韻沒接茬兒,李三娘更覺沒麵子,臉上訕訕的,又隻好轉了話題,和其他閨秀們談論哪些郎君們長相最好。

    “要我說,長得最美的郎君還是蕭二郎。從前看他,便覺眉目如畫,雌雄難辨,如今他成了戰神,氣勢淩厲,威儀無匹,倒不覺陰鷙,反倒更令人心折了,便如那冷玉一般,即便知他冷,偏由不得想據為己有。”

    一閨秀道:“要說蕭二郎從前和陸三娘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誰知如今陸三娘竟成了蕭二郎的寡嫂……”

    另一閨秀:“所以自古才有一句‘紅顏多薄命’,像我們這等長相一般的,反倒易得善終。”

    ……

    約莫又是一炷香時間過去,俾仆前來請女郎們去花廳赴宴。

    宴會上,少不得吹拉彈唱,女郎們或彈或歌或舞,郎君們則吟詩助興。今年,因蕭瓔歸來,在楊國夫人的提議上,陸之韻又坐在了古琴前彈奏廣陵散,蕭瓔則在中庭舞劍。

    琴聲與劍的配合,一如往昔般□□無縫。

    安定侯夫人隻看了一會兒,便撇開眼,暗暗歎了口氣,不忍再看。

    陸之韻垂睫,心頭傷感,也不去看蕭瓔,在他的目光投過來時,屢屢避開。一曲罷,她起身,在柳佳嫻的歌聲中起舞,曼妙的舞姿引來眾人一陣稱羨。

    在陸之韻的風光之下,反倒是衛傳芳憑借她的琵琶曲和一手好書法給安定侯夫人留下了好印象,尤其是,她容貌佳,進退有度,不卑不亢,言行舉止落落大方,一看就知是個明事理的,不由和她多說了幾句話。

    酒宴罷後,大家都去尋別的樂子。

    有的彈琴的、跳舞的、下棋的、作畫的、投壺的、射箭的、飲酒的、釣魚的……

    郎君們從席上散後,興了新文,要曲水流觴,還要行飛花令,引得許多女郎偷偷去瞧。李三娘曾心儀蕭瓔,奈何被一個陸之韻擋了情路,如今她雖嫁作他人婦,但仍然心折於蕭瓔的美貌與英姿,忍不住想去瞧瞧。

    因此,她和平日裏捧著她對她溜須拍馬的閨秀也結伴去圍觀。

    在路上,說起陸之韻今日又大出風頭,一閨秀道:“卿本佳人,奈何沒有品行。她雖出盡風頭,但她的那些事兒誰人不知?郎君們心裏指不定怎麽編排她呢。”

    另一閨秀又道:“往日裏這些郎君都吹捧陸三娘,如今可知道是看走眼了,隻怕厭她都來不及。尤其是,她竟然在剛病逝的丈夫的喪葬禮期間以曲樂和歌舞取樂,何止是離經叛道!簡直是冷心冷肺!狼心狗肺!蛇蠍心腸!連個禮數和人倫都不顧了!倘或不是她夫家和母族的權勢,必然落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

    李三娘冷笑一聲:“往日這些郎君能看上陸之韻,可見男兒們大都是看中皮相的膚淺之輩。”

    兩位閨秀立馬捧李三娘:“豈得人人都是真娘的郎君,能慧眼識珠麽?”

    “也隻有薛五郎這樣才貌雙全的郎君,才堪堪配得上真娘。難得有這樣的好兒郎既會詩文,又會騎射,又對真娘鍾情……”

    李三娘名字中有個真字,要好的女郎們、家裏人都叫她真娘。嫁給薛五郎,是家裏人給她議的親,倆人平日相敬如賓,薛五郎又爭氣,如今不過二十許,已在家裏人的安排下官拜五品,她也得了縣君的誥命。

    李三娘得意地應和了幾句,忽聽有郎君們在聊天議論。

    “難怪曾有人言,若要俏,一身孝。今日的陸三娘,風姿更勝從前了。”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你們可曾聽過?陸三娘曾在喪葬禮期間奏琴彈琵琶?還令丫鬟在院子裏載歌載舞?這也太大膽了些,簡直令人瞠目結舌。”

    其中一個郎君年輕俊美,玉樹臨風,是令眾未婚女郎都趨之若鶩的陸聞道。他故作高深道:“這你們就不懂了罷?”

    問他的同樣是平日出盡風頭的人物——六歲便能作詩、九歲飽覽六經、十二至十四歲學醫並對“三才六甲之事,明堂玉匱之數”有所知曉、十六歲應與進士科同等地位的幽素科試及第授朝散郎的莫與之。

    陸聞道、莫與之、蕭瓔、蕭玨曾在蕭瓔未赴戰場時被譽為大武四傑。而陸聞道是其中最桀驁不馴的一個人。

    “有何說法?”

    陸聞道傲然道:“這才是真名士自風流!君不聞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可見陸三娘是一個有大智慧的人。”

    莫與之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倘或古琴奏樂的人不是陸三娘,而是其他女郎呢?”

    陸聞道皺眉:“不過東施效顰耳!何足道也!豈得人人都有陸三娘的風姿和才學?”

    又有郎君道:“等我迴家,定要和我阿母阿爺說,去為我向陸三娘提親。”

    另一郎君:“陸三娘的情郎是蕭瓔這般人物,已逝的夫君是蕭玨這般人物,豈能看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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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能看得上我是一迴事,哪怕不成,試過了,便無憾矣!”

    “人丈夫才病逝不足一月,你們便要娶人家的遺孀為妻,這臉麵還要不要了?”

    “那再等一月便是。”

    一群人說說笑笑,正好薛五郎聞言也走了過來,聽他們講陸之韻,便道:“娶妻當陸三娘,其他人不過庸脂俗粉,娶不到陸三娘,其他人便也隻是將就了。”

    李·將就·三娘:“……”

    剛剛還向李三娘誇讚薛五郎的女郎們頓時訕訕然,但見李三娘氣得臉色鐵青,幾乎要咬碎一口銀牙,恐她遷怒,便都作鳥獸散,隻餘她一人。

    有好事者目睹了這一場,當做笑話講給了陸之韻、衛傳芳等人,柳佳嫻笑不自抑,陸之韻原本低落的心情竟然也好了些。

    “她竟還是這般蠢。”

    衛傳芳隻付之一笑,並不多話。

    雖然衛傳芳不及陸之韻出風頭,但陸之韻對她印象深刻。在夢境中,衛傳芳雖然不如陸之韻絕色,也不如她體態婀娜氣質風流,但她果敢有智慧,屢次將陸之韻製造的殺機化於無形,最後和蕭瓔兩情相悅琴瑟和諧,令陸之韻成了輸家。

    在看到衛傳芳時,陸之韻就知道,衛傳芳是一位極為出色的女郎,也突然明白了自己並不懂得的“炮灰女配”是什麽意思。

    炮灰二字她不知,配字卻懂得。

    無非是陪襯之意。

    想來這四字的意思便是,她雖然處處比衛傳芳出色,但因身份的限製,因為言行出格,不是眾人公認的好女郎,便成了她的陪襯。她的存在,隻為成全衛傳芳的繁花似錦。

    因此。

    當衛傳芳向她示好:“久仰大名,今日一見,陸三娘的風儀果真名不虛傳,令人見之不由自慚形穢。”

    陸之韻並不兜攬,隻淡淡然道:“常言道,自知者智,你也算是個智者了。既如此,我有一句話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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