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家人都怕她, 敬她愛她但是怕她。

    大概是一種對於擁有生殺予奪權利之人本能的畏懼,雖說她也不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封建大家長類型, 但是位高權重者本來就是距離的象征, 作為一力掌握瀚雲城控製著整個靳家命運之人,她就算再隨和再寬容,距離也會叫人心生懼怕。

    未做錯事的人都會對她抱有這樣的心態,更何況靳馥玉這樣犯下大錯之人——或許剛離開家門時,她還抱著一切都能彌補的僥幸,可是當活著都變成贖罪, 正因為知曉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償還家族的付出,所以瑟瑟發抖, 所以愧疚難當。

    千葉平靜地望著她,她的氣質太過和緩, 又或者情緒隱藏之深實在難以捉摸,即使是這種俯視的角度,都沒有顯出絲毫居高臨下的輕蔑, 甚至, 她還是帶著幾分歎息的:“與我來。”

    圍觀者眼睜睜看著這個不知名的誌願者幾乎是在瞬間就條件反射爬起來, 顧不上自己有多狼狽, 便垂著腦袋踉踉蹌蹌地跟上。

    找了個偏僻的地方,靳馥玉根本不敢抬頭,看到千葉站定之後立馬又跪在了她的腳下。

    身體受過那麽一場磨難之後格外瘦削, 臉頰子上的肉都隻有薄薄一層, 纖手細腳的模樣瞧著何其孱弱, 大概不是那股子執著又頑固的精氣神還勉強撐著這副軀殼,大概隨時都會倒斃,千葉輕輕道:“何必呢。”

    之前何必非要棄了婚約悶聲不響從瀚雲城出來呢?

    何必為了求生最終搞得自己生不如死呢?

    何必要給別人帶來這樣多的麻煩呢?

    靳馥玉淚流滿麵,彎曲的身體不停顫抖,像是一副繃到極致隨時都會垮掉的弓,她用力拿手捂住嘴唇不發出哭聲來,曾經那位縱意自我又帶點小驕傲的姑娘也像是已經死去,灰撲撲的靈魂為哀痛與悲傷所填滿,沒有一點色彩,毫無光亮。

    “起來吧,”千葉慢慢道,“站著說話。”

    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謙恭順從的姿態是她從未有過的服帖,靳馥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是不敢抬頭,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流。

    “你的情況我已了解了,”千葉不慣得她,沒工夫看她懺悔,直接扯到關鍵問題,“接下來是什麽打算?”

    麵前這個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顯得可憐巴巴之人,搖搖頭還是沒出聲,她對自己的未來是一片迷茫——或者說,她也不認為自己還有未來可言。

    “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就別後悔,我靳家人沒有擔不起的事。”千葉微微蹙眉,“待這裏的事了,就與我迴家去。”

    這話在渾渾噩噩之間就如雷霆霹靂般叫人震驚,就連靳馥玉都忍不住抬起一對婆娑的淚眼,裏麵全是驚愕,而千葉身後不說話的靳元白蹙起了眉頭,雖說沒有反駁,但是頭發都差點要炸開,他是很抗拒的,靳馥玉整個人都叫他像是碰到了髒東西一樣,盡管為這團髒東西付出良多,但是寧肯一番苦心付諸東流,也恨不得永遠看不到髒東西。

    當然,相對於他的憎惡分明,家主的思想覺悟到底更高一些——當然靳元白也從來沒見過她有生氣的時候就是了。

    千葉淡淡道:“你要死了一了百了,既然沒死,就給我挺直腰身。沒有路,就自己闖一條。”

    靳馥玉連懺悔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繼續跪下。

    曾經拚命想要逃離那個家,總覺得它束縛了自己的自由,叫自己不得安寧,現在卻比誰都要渴望抓住“家”這個字眼,因為那是避風港,是歸宿,是她被千夫所指之後,還願意包容她的地方——她畏懼家主害怕家主,總覺得她會想要殺了自己,但最後,願意給她暫歇之地還是家主。

    靳元白再不情願也沒有說什麽,想想千葉的性子,她在一個人身上下的注,不可能不收迴相應的籌碼,為靳馥玉付的代價那麽大,總不會什麽都不收迴,基於這種算計,靳馥玉確實要先迴到家裏,才好榨取她的剩餘價值,不過她到底還有什麽價值可言?

    *

    葉擎蒼的玄門平台鋪展得挺順利,目前停留在東城那些稀奇古怪的人比較多,很多是小門小派或者一家子就小貓兩三隻的那種,但畢竟躋身玄門且留存有自己的秘術,所以葉擎蒼借著這次機會還可以說服這些人一齊納入平台範圍。

    他憑借自身當然沒有這個信任度,但拖著靳元白為自己背書就不一樣了,靳家的大旗非常好用,披上就不舍得再放下來——葉擎蒼也不擔心靳家反客為主,他是心甘情願與靳元白合作,畢竟這個平台的初衷就是團結玄門勢力,不止是靳家,如果願意參與進來卻不是想要獨吞的大勢力同樣來者不拒,這塊蛋糕完全可以共享,這樣才足夠他在三年時間裏將其打造成為權威!

    千葉也想要元白去鍛煉一番,知道他對靳馥玉的感情別扭,沒把她托付他,隻是叫他順稍關注一下,別叫人欺負,至少得活著迴到瀚雲城。

    無論如何,靳家的族人在她眼中還是不多,能用的更少,她在,可以一力執掌所有事務,但她不得不考慮元白上台,屆時她不在、紅姑老朽,靳彤靳悠外嫁也幫不上什麽忙,再下一代的靳蘭與靳孟兮她是在調-教,但天賦都點得很歪,還真沒有能完全傳承靳家秘術的人,千葉就琢磨著,屆時沒辦法維持靳家超然的態度,就隻能想辦法與世俗界扯點關係,派誰去趟這個水呢?

    所以說,她已經想好了給靳馥玉的位置,就等著迴去安排了。

    端璞所在之地離靳馥玉其實不遠。

    東城底下的地脈真的又小又狹窄,甚至不能說是靈脈,隻能說是靈穴——但是靈穴爆掉導致的後果還是很嚴重,這種“自然災害”還不是解決源頭就能完全撲滅的,因為牽一發而動全身,大半個東城連著海床底下的靈脈依然未穩,所以受災最厲害的區域至今情況還很糟糕——端璞是是拿普度眾生作為道的,哪邊陰氣與怨氣最濃重,哪邊就有他。

    靳元白大清早跟著葉擎蒼去浪了,本來以為自家家主就等著迴青賀,她這種萬年家裏蹲等閑也不會隨便出門,他也就很放心地離了她出門,沒想到這位悠悠然吃完早飯,也離開了暫居地,心裏也挺開心終於能甩掉他這麽個累贅。

    她也不在意自己仍穿著家居的服飾,風吹過來的時候把頭發拂散的時候她還慶幸沒費勁兒去梳頭,總歸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慣了,她也跟完全喪失自理能力一樣,有人幫忙她很樂意,沒人在旁就完全懶得打理自己,反正刻意斂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無人會注意到她。

    “滿目瘡痍”並不能形容眼前所見,而想到這個地域早先是個何其繁華的超級大都市,便覺得這種反差更為驚心動魄。

    天災與人禍究竟哪個更可怖有些?

    千葉見過更可怕的人禍,便覺得天災似乎也就這樣,她的同理心始終維持在一個很低的程度,不是她不願共感共情,而是這種狀態並不適於在輪迴中生存。

    她想找到端璞並不難,他的氣息就如一根光柱,大老遠就矗立在那,那種強悍的感染力無視空間的限閾,在人感知到它的瞬間就無差別地向人心中蔓延,她循著那種璀璨的光明的力量走過去,看到正在挖掘現場超度亡魂的端璞。

    海嘯前的匆匆一麵不夠她“看清楚”對方,此刻的打量才叫她清晰地窺探到對方的“模樣”。

    麵貌並不十分英俊,隻能說是周正罷了,半長的短發斑斑白白,有幾分少白頭的感覺,因為流連於死地,身上不可避免地纏上濃鬱死氣,但意外地,這未使他顯得滄桑,他身上發散的氣息始終保持著一種活力充沛的極具感染力的意味,外貌與氣質之間的反差就叫他更具備一種奇特的魅力,更別提那種由衷的慈悲與善念渲染出的平和。

    他立在一堆裹著白布的屍身之中,幾乎是在她現身的瞬間就覺察到她的到來,但是並未睜開眼,直到念完這段經才抬頭望過來。

    視線對上,彼此都是一怔。

    讀心術在他身上無用,大概是他無時無刻不維持在一種平和狀態,連情緒都難窺探,千葉本能地觀他的麵相看他的氣運,開啟技能了解他的方方麵麵……她感覺到了一種難以用語言來描摹的疲憊。

    居無定所,輾轉不停,在這世間兜兜轉轉,渡一切該渡之人,救所有能救之人,見過人間最苦的事,觸碰過人間最難之處,始終能保持本心,善待一切,這個男人身上壓的不是一座山,而是全天下的良心——怪不得玄門要叫他“行走人間的佛”,倘若是在靈氣鼎盛的時代,他這樣的人,是真要成佛的。

    然後她猛然意識到,端璞天生一雙破魔眼,破魔破魔,什麽才叫魔?

    卓鳴的破妄之能沒辦法窺探到她身上的奧妙,因為她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一個人,她有什麽妄處可言?

    但她身上確實有魔性。

    端璞閉了閉眼,又再度睜開,收迴視線,繼續將這一場法事做完。

    千葉就在旁靜靜地等待。

    這地方的和尚還有好幾個,因為端璞迴頭看了她一眼,於是也都覺察到了她的存在,認出她是誰,但除了遠遠地看著她,皆未靠近。

    結束法事之後,端璞對那幾個同門說了幾句話,便轉了身,往她走過去。

    千葉施施然跟著他往外走。

    “端璞是法號,我本名白渡川。”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告訴人家自己的本名自然是想讓人家稱唿他的本名,但總覺得這人應該不會在意這種事才是,千葉眨了眨眼,不太明白這個意思:“所以?”

    ——“我想度你。”

    ※※※※※※※※※※※※※※※※※※※※

    3.24

    1.是他,是他,就是他!

    2.早先忽然玻璃心發作,情緒崩潰掉了,成年人的世界都說不出哪裏忽然就不對了,各種壓力如山,有遷怒也說不準,先道個歉……棄文是不會的,就算一個人也不理我,總歸崩潰完還是要把心糊起來,繼續寫下去這樣子,唉,謝謝大家支持

    還是想要留言,也不是說非要多麽深刻的剖析多麽明白的探討,隻是有感而發就好,當然沒有感也算了吧,我也能理解,我自己看文也喜歡白嫖評論區,但是作為作者,就很不喜歡單機啊……

    感謝小伊的火箭炮,幼安的地雷x5;子衿的地雷x4;猴子的地雷x3個;妄幸、月夜、崗柯的地雷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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