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馥玉靜靜望著他,不言也不語。

    她實是一個明豔靚麗的美人, 高挑, 豐滿, 就仿佛濃墨重彩塗抹能叫滿室生輝的姝色, 再加上神火浸淬的朱雀血, 靳家女之身, 若非早早定下了與淩家的婚約, 足夠叫整個玄門對她趨之若鶩。

    後悔嗎?

    當然後悔了,離開瀚雲城的下一刻,望著蒼茫無邊的海域, 她就後悔了。

    可是我就想去看看,到外麵去看看,不是行色匆匆地路過,不是風塵仆仆地趕赴,無需背負什麽職責,也沒有必須完成的任務,而是腳踏實地領略、真情實意感受這片河山,散漫、隨意又無目的地遊蕩,輕鬆、自由且坦蕩自如地放縱——這也有錯嗎?

    有錯的, 或許這個願望本身並沒有錯誤,但她的做法就是大錯特錯。

    靳家鎮在惡靈脈上,瀚雲城就是個不可知之地, 她在靳家成長著, 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古老厚重的建築, 每根梁每道簷上掛著的都是數百年的漆色,她跟隨那些高壽過時的長老們學習修行,一言一行都被按著腦袋遵循那些老掉牙的禮節,就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都與他們一樣,冒著腐朽又肮髒的味道,她也能通過網絡窺探到外界的一切,接受科技發展的日新月異,但是那種束縛與壓迫感從未有一日消減過。

    她不敢背棄婚事,不敢違逆家主,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會邁向怎樣的地方,可她也看不到自己現在走的這條路的任何光明。

    靳馥玉沒有那麽高尚的人格,她自私自利又充滿欲-望,她隻知道自己前半生為家族駐守瀚雲城,拚命修行,淬煉血脈,學習家族的秘術,後半生要賣給了別的不熟悉的家族,嫁一個素未謀麵的丈夫,為生下一個流著朱雀血的孩子貢獻所有。

    她僅是想想就覺得要瘋掉。

    憑什麽呢?

    她就想,憑什麽呢?

    所以她就逃了,這種想法突如其來又排山倒海,她滿門心思都想著要逃開,於是她就出來了,但是她依然無比恐懼。

    隻要一想到家主端坐在正屋抬起頭漠然看過來的模樣,她就忍不住發抖——那明明是個極溫柔極和氣的人,還有著難得一見的美貌,兄弟姐妹皆打從心眼裏信任她尊崇她,隻有她看到的時候會害怕得無以複加——後來她才知道,這是因為她有異心。

    家主就象征著家族本身,信賴家族甘願為家族奉獻之人都不會抗拒她,由衷地愛戴她,隻有自己這樣懷揣著自私之心會對家族不利的人,會本能地想要遠離、逃跑。

    可是她又想,想要自由她有什麽錯呢。

    既然沒錯,她又為什麽會後悔?

    她若真想退婚,家主會不允嗎?不會的。

    她若窮盡一切努力隻為脫離家族,家族會不允嗎?不會的。

    ——可她沒有這個膽量。

    她既不想自己的父母兄弟趴在自己身上吸血,又做不到徹底割裂血緣關係棄他們於不顧;她既不願為家族奉獻犧牲,拿愛情與婚姻做賭注,又不願舍棄這份庇佑在玄門踽踽獨行。

    這段時日來,發熱的腦袋冷卻下來之後,她一邊後悔,一邊就在深刻地剖析自己,然後發現,啊,自己原來就是那麽自私自利、陰暗墮落、渴望不勞而獲的人啊。

    她自己都想唾罵自己。

    走到江淮,在東城附近,她的迷魂術失效,卓鳴清醒了,他們不得不暫且在此地落腳。

    靳馥玉與卓鳴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兩人根本就沒有情沒有愛,她隻是想借著卓鳴出瀚雲城並且逃脫可是卓鳴也是她完全無法看透的一個人。

    開始或許有秘術影響,他的確中了招,但後來“桃花劫”失效,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清醒,要想離開隨時都能走——靳馥玉心中不是沒有想法的,如果家族通過卓鳴找到了她,她是不是可以順勢迴去——可卓鳴並不離開,他就冷眼旁觀著她的一切行動,反倒是靳馥玉因此被脅迫在這條船上下不來,隻能硬著頭皮走到底。

    她實在搞不懂卓鳴打的什麽主意,他本來是“受害者”,他如若迴去是一點事都沒有的,可現在難道是真想背上這個黑鍋嗎?

    “這不是很有趣的事麽?”卓鳴如此反問道。

    就算是知道自己被迷惑“脅迫”的時候,他的神情也沒有什麽動容,好像不知道自己被黑鍋了,也不知道這件事會給他造成怎樣的負麵影響,他不僅絲毫沒有嚐試聯係親友告知自己所在地的想法,而且對靳馥玉的行為可以說是配合之至了。

    靳馥玉與卓鳴充其量隻是點頭之交,著實不知道卓鳴這個人除了家底深厚法器多,還是這麽個令人畏懼的家夥——任何逆反常理的事物會叫人覺得畏懼是理所應當的吧!

    明明是脅迫別人出逃,主動權完完全全在她手上,現在卻感覺被脅迫的人好像是自己,這種錯覺也真是夠了。

    靳馥玉努力擯棄這個人的影響,在旅館裏住了兩天,她就立在窗前看了兩天。

    車水馬龍,高樓大廈,人流湧動,光怪陸離,她從未如此細致地看過這樣的城市。

    在世俗界,卓鳴比她遊刃有餘得多,靳馥玉保持著觀賞的姿勢沉思著,卓鳴躺在床上拿新手機刷各種新聞,當然,他絕不會暴露自己的所在地,兩天後他們從鬧市區的旅館離開,用同樣的方式迷惑了一位民宿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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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馥玉依然不出門,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但也沒有說要離開東城,而卓鳴除了偶爾出門取食物之外,更多的時間依然躺床上。

    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什麽,問窗口的同伴:“說起來,你知道為什麽每一個靳家人都有一塊‘覓靈玉’嗎?”

    靳馥玉很不想去理會他,但也下意識順著他的話語思考了一下。

    卓鳴並不介意沒有迴應,還是自顧自在那裏說道:“‘覓靈玉’,每個字都很有意思。首先,它名為‘玉’,其實不是玉,而是一種蠟;其次,不該是尋覓的‘覓’,應當是神秘的‘秘’,因為它最大的作用並非定位,而是隱蔽,不是隱蔽身份,而是藏匿生氣,畢竟從瀚雲城出來的人身上都帶著惡靈脈的惡氣,尤其是靳家人,惡氣更是如影隨形,而這塊東西能幫忙藏匿這些氣息;最後,這個‘靈’字,更是大有來頭——你能猜到到底是什麽來頭嗎?”

    靳馥玉冷著臉轉過身,眉頭緊蹙,死死盯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卓鳴對她露出一抹微笑,慢慢道:“這個靈,不是靈氣的靈,而是‘靳元靈’的‘靈’。”

    靳馥玉猛地一愣,很快就覺得頭皮發麻起來。

    “你要知道,在靳元靈未繼任家主之前,可是沒有‘覓靈玉’這種東西的,那時的靳家人在外麵,實在是過得挺慘,莫名其妙衰弱的身體,層出不窮到來的意外,無法控製的疾病,靳元靈接手靳家之後,撥亂反正,穩定了家族氣運,才改變了這種命運。過去的瀚雲城是所有靳家人都想逃離的噩夢,而現在的瀚雲城反倒成了最佳的庇佑之地,因為每一個靳家人對她來說都是寶物,所以她竭盡所能庇佑他們——然後才有了‘覓靈玉’。”

    “所以說,每一塊覓靈玉之中都封有靳元靈的一滴血。”卓鳴語氣很輕鬆,“我實在是佩服她,以六歲之身開辟三分界,又一肩扛下所有族人的命運,為此二十年不出青賀一步——她的人生幾乎是一眼就可以望見頭的貧乏,就這樣,下一個二十年,下下個二十年,就這樣,究竟還要多少個二十年?”

    這樣重要的東西,可以說是附身符了,而她在瀚雲城就把它給摔碎了!

    可是她作為一個靳家人都不知道這種東西,卓鳴一個外人為什麽會知道!

    靳馥玉死死地盯著卓鳴,後背都有一股涼氣攀爬上來:“你到底想做什麽?”

    卓鳴盤腿坐在床上,彎腰馱背,姿態極喪,但是帶著笑的清秀臉龐卻流露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氣。

    他攤攤手道:“我隻是想看看,如果打破這種固有狀態,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

    他的神情好像充滿了遺憾:“我一直覺得,不能這樣欺負人的啊,如果越是強大的人越是要背負更多,那就太不公平了。”

    “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從來都不是為靳家的秘術而去的瀚雲城,我是為你們的家主而去的。”他勾起嘴角,“所以謝謝你,竟然選中了我幫你逃跑。”

    靳馥玉不祥的預感果然驗證了,她捏了捏袖裏的刀,目光逐漸沉暗下來。

    “與其對我動手,”卓鳴微笑,“不如先想想怎麽應付為你身上的惡氣所引發的災禍吧,畢竟我的鈴鐺發揮的作用已經失效了好幾天了。”

    *

    “每一個靳家人都是我的財產,一般情況下人都不會放棄自己的財產,所以,我也一樣。”

    千葉在跟花娘下棋,要教會它下棋不難,問題是它的棋力這麽多年始終沒有增長,一直就是小學生水平,要贏它絲毫沒有挑戰,於是沒有辦法,就隻能下下五子棋了。

    “你問我為什麽不告訴他們‘覓靈玉’的重要性?”她把玩著指尖拈著的潤白棋子,低笑道,“我也厭倦了這樣止水無波的生活啊,看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書,學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術,年年月月都獨守此地,所以偶爾也會冒出些尋常人的想法,比如說,我也想談談戀愛調劑一下,也想有個人能夠陪陪我啊——倘若有點的樂子出來,我會很愉快的。”

    就是沒想到,靳家人被洗腦得太厲害,畢竟既有家族供養,又不能說是完全失卻自由,這種生活很容易養出米蟲的,舒適圈待久了,也就懶得出去浪蕩了,甚至更多人拿“家主”是為我們好這種論斷自己給自己洗腦,再煩躁,看看她的生活更平乏更無聊,也就自我說服已經很幸福了——所以一直到現在,才出了那麽一個自我意識強烈,或者說自私自我的人,也實在是不容易。

    ‘既期待意料之外的驚喜,又想全知全能地掌控一切,您知道您是多矛盾的人嗎?’

    花娘毫不客氣:‘還談戀愛?被您看上的人會有多麽慘?’

    “沒有衝突,沒有衝突。”千葉低低笑道,“不盲目的愛情也是愛情嘛。”

    ‘不盲目的愛情也算計得太過分了吧,您適合跟傀儡談戀愛。’

    “哎呀就算冬天都快來了,也別講得那麽冷吧。”

    花娘丟掉棋子,消去身形又散成一團陰氣:‘不下了。’

    “哎別,”千葉挽留道,“看在我這麽無聊的份上,聊個天唄。”

    作為一個本體都快沒了的妖靈,花娘其實在作為陰氣飄來蕩去的狀態裏是最舒服的,但既然千葉想聊天,它也無所謂,就滿足她想要訴說的欲望:‘你既然早知道卓鳴有問題,為什麽要允他留在本家常駐?’

    千葉懶洋洋地笑開:“在一堆定數中放進一個變量,不是更有期待值?”

    她挑挑眉,尋思道:“說起來,這小子雖然是個癡漢,但天分還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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