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樂王的急信傳到汶嵐之後, 王後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新的宮室。

    王後乳母氣得渾身發抖, 背後與王後私語:“王上怎能如此?他難道不知道那殷氏女是個何等之毒婦?他怎能將這樣一個殺夫弑親的妖女收入……收入……”

    康樂王後魏秀正認真查看列好的器物與擺件單子,偶爾增添幾筆又或是劃上一筆, 聞言也未有什麽動容。

    王後仁慈寬厚,她身側的女官也被寵大膽子,此刻也在旁憂心忡忡道:“王後, 據傳邵師氣暈兩次都未能打消王上之意, 那殷氏女本就是妖孽托生, 要是迷惑了王上可如何得了!”

    魏秀抬起頭,話是聽到了, 卻也不像是旁人以為的隱怒,她下意識想起恆襄書室牆上明目張膽掛著的那副畫, 心裏倒有幾分了悟。

    恆襄心思素來坦蕩直白, 行事又霸道專斷, 兩人少年夫妻,彼此間的信任與默契無以複加,她也不覺得恆襄此舉有多反常,畢竟是多年前便念念不忘的女郎, 憑他的心性,既然有機會得到, 又怎會白白放過?

    “不必多言。”她淡淡道,“王上素有大誌, 豈能纏綿於兒女私情, 收殷氏女定有王上之顧慮, 必不會因噎廢食,不要胡亂揣測。”

    這麽不輕不重一聲敲打,旁人的心思俱都一沉,不敢輕言語了。

    王後的脾性是好,但一牽扯到王上之事就絲毫不加以放鬆——康樂王恆襄威嚴過人,不近人情,猶如天上昭日般隻合叫人仰望,雖說宮中人皆覺得王上收殷氏女是對王後的極大冒犯,卻也無人敢在王上麵前多置喙一句。

    魏秀將整理好的單子壓下,拿起宮務繼續處理,隨口問道:“溫皇後近日如何?”

    女官心中一緊,有些慌王後責備,自王上先時麵見溫皇後而其病重至今,王上雖無過問,但王後素來尊崇王上旨意,所作所為也無不顯露著王上的意思,看其不遺餘力地耗費地耗費珍惜藥品救治溫皇後,便知溫皇後有多重要。

    “醫官說……已現油盡燈枯之象……”女官囁嚅道。

    魏秀的手一頓,又將宮務放下了,柳眉輕蹙,憂色泛上眼波:“叫醫官盯得再緊些。”

    她歎口氣:“縱是心病無藥可救,也務必吊著她的命——開府庫,要用什麽藥便用什麽,不計後果,若溫皇後夢逝,王上必要怪罪下來。”

    “諾。”女官戰戰兢兢道。

    乳母雖無多大智慧,但見著王後對那殷氏女毫不在乎,對於溫皇後卻心焦切切,心知王後壓根沒將殷氏女放在眼裏,即便憂心殷氏女妖媚惑主,卻又對王上與王後之間的感情極有信心,糾結了片刻,還是暫且放下幾分提心吊膽。

    *

    發現淳州確實是根難啃硬骨頭,已有遂州在手的恆襄確實沒多大的心思再打下去。

    單世昌身死之後,嚴州登時風雲變幻,淳州形勢要好一些,但名義上的主公已經離世,且瞧著又是死於他妻子之手,底下心思浮動也是免不了的事實,州牧張伯揚顯然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常平這廂離遂州確實是近了些,他本來大概也是想救的,但是康樂國軍隊直奔常平,倉促交戰不敵,危機關頭棄車保帥倒也說不得太過涼薄,隻是被當做“棄子”的殷氏女有什麽想法,也就沒法顧上了。

    恆襄得了這麽個意外之喜,更無心再戰,因此收拾幹淨常平的軍營,便打算班師迴國。

    千葉雖說淪為階下囚,但並沒有得到太糟糕的待遇。

    礙於她的身體著實虛弱,恆襄所用的車架卻也考究,隻不過將她與孩子隔開,身邊除了一個阿薊什麽人都沒給她留。

    這些日子來她纏綿病榻得久,費心布局得多,連自己的身子都養得虧了些,對於這孩子著實沒多少精力看顧,於是身邊人隻當她不喜他,也不敢在她麵前多提兩句,畢竟孩子的父親那事實在是筆糊塗賬,她們也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她的傷心絕望卻是顯而易見的,於是也不敢刺激她。

    小小嬰孩,早產而出,甫一開始還以為養不活——如今僥幸活下來,體質卻又虛弱,若說隨時都會夭折也有可能。

    生來無父,又不為母親所喜,現下隨同它的母親被康樂王俘虜,今後不知還會遭遇何等痛苦磨難,也實在叫人揪心。

    千葉倒沒什麽可說的,她一門心思就想著去康樂國見溫皇後,又要叫自己落在康樂王手中一事顯得順理成章,因此與張伯揚“反目成仇”,甚至拿半個常平剩下的守軍陪葬營造出無可奈何之勢,這番操作有褚赤殺單世昌在前,確實也顯得合情合理。

    恆襄親自帶軍打了這一仗,有艱難中取勝的事實在前,自然不可能對“戰利品”產生什麽懷疑,倒是邵啟——這位康樂王座下的第一謀士,竄上車架站到千葉麵前的時候,俯視她的表情帶著看麻煩般的無奈又嫌棄。

    他攏著厚厚的大袍子,上來的動作倒十分幹淨利索,自顧自坐下時神態也極為坦然,嘖嘖打量著她時,倒沒有太過放誕無禮,隻是探究之色極濃。

    千葉慢慢轉過頭,看到人,空茫的視線才慢慢凝聚出幾分焦距。

    如今這副模樣,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大病耗去了她大半的精氣神,至今仍有不少病氣纏繞在她身上,像是被蟲害蠶食著身軀的一樹寒梅,蒼白剔透的美如冰雪凝就,暗香浮動,彌漫著水霧般的朦朧,但一眼就看得出來,那千瘡百孔的底子已經是虛的,輕輕碰觸都恐之化作一蓬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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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她這股子蒼涼的病態之美一映,邵啟這種清瘦文弱的病秧子都顯得要有活力多了。

    “在下實在想不通,夫人為何要殺單將軍。”邵啟咳嗽兩聲,神情十分凝重。

    全天下人都想不通,為何殷氏女會殺單世昌——還是在這樣的關頭!

    褚赤是殷氏女的人,若說她禦下失控,褚赤反水,但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後,褚赤未叛逃,兩人也未反目成仇,殷氏女不殺褚赤不正是說明她已默許了對方的所作所為?

    但又實在想不到殷氏女既已嫁單世昌,又為其生子,怎還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殺他不可?

    要知道這是殺已方主帥的事,還是在遂州對敵的陣營之中刺殺,一個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主帥營中從不缺人,當時見到刺殺場麵之人並不少,單世昌武藝何其高強,可是缺少防備,縱然有交手依然被一擊斃命刺穿心髒,並割下了頭顱,此後軍隊內亂、節節敗退也是可以預想到的事實……

    邵啟前段時間忙著遂州的戰事,還真沒顧得上看嚴州什麽情況,他能猜到,殷氏女身邊必定發生了某種無法理解的、玄奇的、可怕的事,因為隻憑著他對她大致的了解,便怎麽都說不通她會做出這樣的決斷。

    這是一個何其理智、犀利且擁有卓越眼界的女人——且看殷氏女在兩州的布局與執政,她與北境合作並嫁與單世昌的舉動,便能看出她對利益的極端追求,就算她要殺單世昌也絕不會選擇在這樣的關頭用如此拙劣的方法動手,這直接叫她麵對的就是多年努力化為一空,甚至連自己落入敵手——她又怎會做這樣的事?

    所以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千葉望著他,昏暗的光線裏眼眸更為深謐,但那種缺少神采的模樣,就像是幽夜中一潭朦朧的湖水般寂靜黯淡,連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因我蛇蠍心腸。”

    邵啟看得出來她並不想與自己說話,但他對她的好奇心更為強烈了。

    “夫人說笑……若真如此,又何必披麻戴孝?”

    然後他發現,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微微一動,說不清是什麽神色,但邵啟確實就是在瞬間控製不住地心神一顫。

    “我戴的是我老師的孝,又關他人何事?”

    邵啟愣了愣,確實也沒想到會得到這麽個答案,但他馬上就挑起了眉毛,顯然覺得這個說法並沒有什麽說服力。

    澹台先生?

    那位先生已經離世多載,要說還為之戴孝實在有些說不通,這一樁舊事也不能與單世昌扯上什麽恩怨,於是邵啟隻當她嘴硬。

    邵啟細細觀察著麵前這個人,實在覺得她身上充滿謎團,矛盾到了極點。

    這樣一個人到國中,不知會造成何等的後果……

    注視著她的時候,他沒來由地想起自己第一眼見殷氏女時候的心情,如遇仙魔,驚心動魄,一眼似乎就能理解了恆襄這些年為何對之念念不忘。

    可是就理智而言,邵啟真覺得如今的“殷氏女”沒什麽價值可言。

    這就是個天大的麻煩。

    “禍國妖孽”,要真禍國才有她的價值——事實上邵啟覺得單世昌當真娶了她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隻能說這兩人之間當真是有些不為人所知的隱秘,最後才會鬧了這麽個慘淡收場——可是恆襄也不可能現在就稱帝,北境恨她入骨,為殺她報仇或許還有可能與虞子曜聯手,先找康樂國麻煩……

    再說了,他的主公要得到她,更多的是欲念作祟——等等,這莫非是她的策略,她自知此事之後,單氏必不會放過她,她在嚴淳兩州也很難再有立足之地,因此前往康樂國避難?

    隻是以這種“階下囚”的方式,又著實不是她之策略,如果她真的有心,她完全可以將北境與兩州賣給虞子曜,就算是與虎謀皮,也好過委身他的主公。

    雖然這麽說對於恆襄來說不太客氣,但邵啟是真覺得,像殷氏女這般擅長舞雷霆動風雲的女郎,被困於後宅著實是件可惜的事……

    越想越是忍不住歎口氣。

    雖說邵啟實在是覺得,對付這樣麻煩的源頭,扼殺比什麽都要好,省得承擔多餘風險,但他沒辦法違背自己的主公,隻能說——男人的劣根性蠢蠢欲動的時候總會勝過理智,就算是康樂王也沒法避免。

    *

    邵啟直到抵達烏亭,才又見到自家主公,看到人就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

    遂州大部分武裝雖為他所瓦解,但既有平王勢力殘留,又有淳州軍不死心,短期內要掌控州域並且駐防挺難的,恆襄一邊收拾各地的情況,一邊待邵啟趕來,甫一見麵,看到這麽個白眼,恆襄倒覺得,讓這位個性極為心黑又惡劣的謀臣露出這樣不爽的表情,竟有一種難得的幸災樂禍。

    “見過了?”他心知對方這表情是針對什麽事物,微微挑眉,“如何想法?”

    邵啟臉色一如既往得蒼白,雖然神色淡淡並未可以裝作虛弱,但是聲音還是飄忽得沒什麽力氣:“若是在下來看,仍是之前的說法,在王上沾手之前,殺了她,或許是個絕佳的選擇。”

    恆襄不假思索:“絕無可能。”

    邵啟也不意外,隻是慢慢道:“未見她之前,在下以為所謂的‘禍國妖孽’隻是愚人妄談,但見她之後,在下卻覺得……這並非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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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神色帶笑,語氣卻有輕悠的歎息:“她光是一動不動,便能叫世人神魂顛倒,王上若收了她,先著火的就是後宮院牆!再者,此女魔性太重,本就多策善謀,心性詭譎又身懷神秘,王上怎知不會為康樂國帶來一大禍患?”

    恆襄慢慢地瞟了他一眼。

    邵啟笑:“王上莫怪在下危言聳聽,殷氏女可非一尋常弱女子,她可是……一頭噬人的獸。”

    恆襄對於他這位謀臣的眼光是很信任的,但莫名其妙的愛欲與征服欲如同一根釘子一樣死死紮入他的心髒,再覺得不對也要將它拔除之後才能說事了——他當然不會就此承認自己因美色而昏聵。

    “有時候孤總想打開你的腦子,看看裏頭究竟裝了個些什麽,”他淡淡一嗤,“一個婦人,又能奈孤何!”

    邵啟條件反射想捂胸口,想想算了,他其實也不是真想那殷氏女死,他是真好奇她身上的秘密。

    當夜,恆襄便入千葉臥榻之側。

    或者說,這本來就是他之寢宮。

    平王的王宮在久河,先時被恆襄一把火燒了個幹淨,連同平王無數姬妾與子女皆燒成灰燼,他大概也不願再踏足久河,因此擇了烏亭做遂州新的中心城池,正好烏亭有一座平王行宮,才建好未有多久,現在自然換了新主人。

    千葉發現自己被安排居住的地方正是在行宮主殿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打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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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23

    1.昨晚上哄娃睡覺,一不小心連自己也給帶睡著了,半夜起來,就不想碼字了……

    2.不知道是養肥的人太多,還是說故事寫得不好,反正現在的收益太糟糕了,千字收益連十塊錢都木有……這文設定做太多,實在舍不得割,就當為愛發電了,不過寫完逐鹿,我可能要隔日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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