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個沒完。

    千葉帶著大寒啟程, 疾速趕往淳州。

    與遂州戰場的聯絡已經基本切斷, 在這樣危機狀況下,她不能肯定警示的信件是否還能直接傳遞到單世昌手中, 她隻能盡可能地選擇自己信任的人傳送情報,並作出親自前去的決定, 無論她所想為真也好, 假也好, 她知道如果此刻不去, 她必然會抱憾終身。

    天地間都是濕漉漉的,草葉攀折,寒風淒淒, 陰冷與潮氣混合在一起,將烏蒙蒙的視野都蘊上一層抹不去的蒼涼色調,她躺在顛簸的馬車上, 阿薊張開手臂以綿和的衾被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所有的車輪都裹上了厚厚的牛皮,千葉躺在溫暖柔軟的懷抱中, 震動的力道被人體減緩,卻還是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暈眩與嘔吐感覺。

    那並非來自身體對於馬車這種工具行進時不穩定性的排斥, 也不是五髒六腑與腹腔中那個生命對於她的選擇的抗議,而是源於比血肉更深處、類似某種精神或者魂魄層麵滲出的——她從未感受過的痛苦。

    她不在乎褚赤是什麽人,她隻恐懼他是否要傷害到她所愛之人。

    多麽聰明的腦子啊, 在覺察到不對勁是出自何人的瞬間, 就像犀利的光線撥開層層烏雲, 就像無邊的密林之中延伸出了通往外界的道路, 在她還未思考的時候,那一切冗雜繁複的信息就本能地、自動定位到了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

    褚赤想做什麽?

    他安靜又無害地潛伏在她的身邊,守著她,護著她,就像一隻猛獸收斂下所有的爪牙,伺窺著外界會傷害到她的一切,阻斷了會抵達於她身體的任何威脅,為什麽卻要在這個時候陡然張開龐大壓抑的軀體,露出森然可怖的獠牙?

    千葉想到他們之間的所有牽連,想到所有人口中他是如何違背君王的旨意,又是如何暗度陳倉地救下她的命,想到他最初被舅舅救迴來的時候,是何等慘烈血腥近乎廢人般的模樣,想到這些年他是如何頑強地站起來、艱難地改變了道路,最終又變成了這樣可怕的刺客……

    她還是想不明白這一切的發生究竟是基於什麽原因,但這並不意味她想不到他在此刻發難,最有可能是奔著什麽而去。

    她的直覺告訴她,褚赤依然疼愛她,就像愛著自己所創造的一個至高無上的傑作,她終於理解了他的眼神中為何總會有那般近乎於狂熱的尊崇——可他對單世昌卻抱有極大的敵意——他想殺了她的夫君。

    千葉將手放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感覺衣下的皮膚繃得格外緊實,裏麵藏著的似乎並不是一團柔軟的血肉,而是一個沉甸甸的石塊,她感覺不到它的動靜,也不能觸摸到它小心翼翼蠕動的活力。

    會怎樣呢?

    如果叫不適繼續綿延下去,遲早就會胎死腹中吧。

    生命的消逝其實平淡至極,就像所有的毀滅縱有著驚天動地的偽裝,亦將歸於徹底的漠然無聲。

    千葉閉上眼,心跳的頻率極其不穩定,堅硬的心髒因為裝進去一個人的身影,所以變得柔軟,所以會不受控製地方寸大亂,但是處於另一個水平點的思維,卻像是與胸膛中孕生的情感割裂一般,絲毫不受影響,理智到了極點。

    為什麽褚赤要殺單世昌?

    *

    千葉的車馬行到常平不遠處的時候,迎接她的人已經等候在城外。

    嚴、淳兩州,沒有能阻擋褚赤的人,也無他不能調動的勢力,千葉所掌控之地,皆為他橫行之處,正如千葉曾何等地信任他一般,兩州上下的官宦與世族皆知曉褚赤擁有怎樣的地位。

    所以,千葉看到這些意料之外的衛隊,就知道來不及了。

    她的直覺沒有錯誤,早先褚赤渾水摸魚切斷情報網的線路,動作還很小心,怪不得這段時間他盡量避免與她會麵,因她過分敏銳,就連褚赤本人都無法保證在她眼皮子底下藏住所有的心思,而一旦為她所覺察出絲毫,就有可能順藤摸瓜找出所有的問題,所以,他直至等到了最恰當的時機,才破釜沉舟斬斷後路——信息渠道被切斷,她怎可能還不明白真相,而這就意味著他要動手了。

    她視為親人的人,單世昌又怎會有過多的防備?

    千葉的大腦嗡嗡直響,每一條神經都像是在爆破,就算是她,一時都難以分辨出來褚赤將衛隊派過來的用意。

    常平的軍營離遂州不遠,衛隊長官迴報,褚先生以虎符調動軍士,一部分趕赴戰場,另一部分前來護衛她。

    ……為何褚赤會有虎符?

    兩州的實際掌控權都在她手中,淳州如今的州牧是張伯揚,軍政一體,經她之手拿到淳州權利的前提是投靠於她,因此一半虎符在他,另一半就在她,兩人都有調動的權利,而在單世昌帶大軍趕赴遂州之時,千葉便將自己手上的虎符交到他手上……

    千葉的手腳冰涼,思維僵硬,寒氣從五髒六腑滲透出來,渾身上下都在戰栗——而腹中的垂墜感越來越劇烈,疼痛自身體內側,發散到四肢,沿著血液控製住她每一條神經,每一條脈絡。

    灰白色的裘衣被殷紅的液體濡濕,零散的血痕在衣料與衾被上綿延開,主人的臉色是紙一般的蒼白,白中透了一股無生氣的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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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薊的尖叫在脫口而出的瞬間生生地止在了喉嚨口,她在六神無主的時候還恪守著作為貼身婢女的守則,並不敢發出什麽聲音,隻是顫抖著雙手從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拔下塞子遞過去。

    千葉直勾勾的眼睛盯著自己的掌心,將醫師調配好的保胎藥丸數了雙倍的量,盡數吞進口中。

    她顧不上飲水吞服,硬生生嚼碎苦澀得像是要麻痹她神經的藥丸,思緒越是混亂的時候她表現出的樣子越是冷靜。

    在這塊地域,雨倒是停了,但天地間並沒有被洗滌過的幹淨清爽,隻有寒冬即將降臨前的陰鬱與荒涼。

    常平的尉官在注視到車中坐著的半個人影時,整顆心都被揪緊了,鴉羽般的烏發掩映之下,蒼白得甚至呈現透明光色的皮膚,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連眼底隱約顯露出的青色都叫人抓心撓肺。

    這個叫人難以移開視線的美人以一種有氣無力的聲音說話時,每一個字眼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弦上,叫人控製不住神魂顛倒:“遂州是什麽情況?”

    尉官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惦記起她的問題,開了口但又不知怎麽組織語言:“遂州……無事?並無緊急?……”

    千葉連大腦都在抽痛著,大寒正坐在車轅上,不停地用指甲刮著轅木,顯得有些焦躁不寧,兩眼死死地盯緊了她,瞳底滿是陰狠嗜血的光,似乎隻要她一個眼神,就能撲出去大殺四方。

    野獸般敏銳的直覺似乎捉摸到了她身上的一切反常情緒,但她巋然不動,他也就隻能努力壓抑。

    趕不及了。

    她已經趕不及了……

    眼前的黑暈一圈又一圈重疊起來,叫她的視野都恍恍惚惚沒法清晰。

    若單世昌死,軍隊必亂,與康樂王僵持的局勢瞬間破裂,叫敵軍長驅直入是極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就算褚瀚飛奪權,也沒法如單世昌一樣具備極大的威信與魄力掌控住全軍,能夠抵擋的時日並不多,所以褚赤將淳州的軍隊派過去,最大的可能並不是參戰,而是守城!

    這一切的前提——是單世昌死。

    是她的夫君、那曾與她行過合巹禮,對著天地神明起誓之人,死去。

    多麽可怕的事實,叫她心像是琉璃,不用觸碰已然碎了一地。

    她根本難以想象,原來這會是如此痛苦的事。

    千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著來到別院,怎樣聽完常平的官員迴報完淳州的情況,也不知道阿薊是如何藏不住喉嚨底部的尖叫,所有的婢女都如潮水般湧上來……

    失血過多之後的涼意抵不過胸膛部位仿佛缺了一塊的空落,她恍惚的視野中,見著很多很多人慘白慌張的臉,聽到醫女與穩婆在她耳邊不斷喊叫的話語,以及不斷轉換的背景——但這一切都像是與她隔了一層無法突破的薄膜,她所感知到的事物都是失真而扭曲的。

    痛啊——

    活生生像是要將她撕成兩半一樣的痛,一波又一波,一潮又一潮,擠壓著她每一縷血肉,搓碾著她每一寸骨骼,神經被拉扯到了極致,痛苦就像撥弄著琴弦的手指一樣,在上麵跳動、流竄,最終放棄所有的偽裝,一拳一拳砸向她的身體,下身、腹部、胸口、大腦,她叫不出來,也哭不出來。

    婢女們慌成一團,阿薊在一聲一聲地唿喚著她,喚到喉嚨沙啞,撕心裂肺,阿蕪阿萊在不停地哭,滾燙眼淚甚至落到她的手上,與她冰涼如屍人般的皮膚互相碰撞,甚至冒出被灼燒一般的痛楚。

    這是在做什麽呢?

    有一種力量似乎在拉扯著她的魂魄,像是要將它從這具沉重的身體裏剝離出去。

    在她即將得到這份輕鬆之前,一個野獸般的人闖了進來。

    大寒嘶吼著撲在她的榻前,顧不得他人的驚叫與阻止,像是失了智一般,用力扯動她的手臂,以臉磨蹭著她的手指,想將她喚起來。

    千葉在意識到這是誰的瞬間,好像是忽然就有了力道,那灰敗的臉孔忽然之間就又湧上了血色,失去焦距的瞳孔又慢慢地有了光,那些隔著一層膜的光影與聲音驀地就真實起來。

    “主人!主人!”婢女們喜極而泣。

    阿薊顫抖地說:“醫女說它還沒死……還有救……再堅持一下,主人,請您再堅持一下……”

    那幽深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她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有聽到,劇痛叫她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從齒縫間艱難地吐出了蚊呐般的輕聲:“褚……赤……可……迴……”

    他還未迴。

    又開始下起雨來,潮濕的空氣在被血腥與熱氣交織的兵荒馬亂之中,艱難地送了一縷到她發間,她壓著舌苔下苦澀的藥味,一次一次用力,一次一次艱難吐出滿腔的濁氣。

    她的頭朝向門口,似乎在等待某個人影出現,可是望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還是不見人。

    她的意識又快陷進混沌之中了,直到聽到門外的侍者大聲疾唿:“諸先生迴來了——”

    “諸先生迴來了——諸先生迴來了——”

    千葉緊繃的一根弦忽然之間就鬆了鬆,然後就感覺到下麵一痛,一空,不知道是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還是說劇痛已經叫她的感覺完全麻痹。

    “生了!生了!”婢女們哭著喊道。

    但是孩子沒有哭,早產的瘦小如貓崽的嬰兒渾身青紫,醫女的表情瞬間又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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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葉沒來得急看自己生下了什麽,也不知是從哪而來的力道,叫她就這樣從榻上起了身,踉踉蹌蹌往外而去,阿蕪尖叫著跑上來想將她帶迴去,被她一把推開,阿萊隻來得及抱著棉袍裹在她身上,想要扶著她,又怕她跌倒,急地牙齒都在打顫。

    千葉跑到前廳,身後跟著一串人。

    迎麵走來的烏衣老者頭發花白,駝著背,步履緩慢。

    四目一對,他便停下腳步,鏘然跪在地上,手中一個被黑布包裹的物什也順勢放在了地上。

    千葉看到那物體的瞬間,身體搖晃了一下,在即將癱倒之前又為阿蕪用盡力氣扶住,才不至於摔下去。

    大概是她看向褚赤的恨意實在太過於濃烈,大寒吼叫一聲,便要朝他撲過去,被千葉虛弱地阻止:“大寒……退下!”

    野人滿心不甘,卻無論如何都不願違背她的意見。

    千葉慘白的臉上滾落著晶瑩的淚珠,推開阿蕪,像是精疲力竭一般,慢吞吞地席地坐了下來:“退下……都走……”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無人敢違逆,隻能退下。

    千葉彎著腰坐在那,定定地注視那一方布裹著的物什,仿佛自己所有的熱血與奢望都被收束到這個小小的事物之上,於是天地失色,世間毫無光亮。

    順風順水了那麽多年,做什麽都是遊刃有餘的,遇見什麽都不害怕會被困束,可是她的心現在被活生生剮出來,摔在地上,被腳碾成了爛泥,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把命都豁出去,就這樣,便不用再麵對這一切了。

    但她的腦子一點一點冷下來,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冷下來,疼痛扯著她臉上冰冷的眼淚,一下一下打在席子上,泛出深深的色澤。

    “為什麽?”

    她喃喃地說道,麵上全是茫然的、疑惑的,像是孩童般懵懂無知的神色:“為什麽呢?”

    褚赤跪在那裏,猶如跪在神明麵前,虔誠而真摯,自他的喉嚨裏吐出一個詞,何其振聾發聵:“殿下!”

    千葉的身體抖動起來,她的牙齒在顫,手腳都在顫,下一秒,幾乎是爬地撲過去,將那個頭顱死死地抱在懷中,用力地像是要將它嵌進身體之中,就這樣才能逐漸停止這種顫抖。

    她張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褚赤,眼底的仇怨與陰鷙濃重得像是要化成實質,吞噬一切。

    褚赤不動如山,沉沉說道:“臣不能容許任何能動搖您心誌之人存在,他已經阻擋了您前進的路,殿下!”

    這個荒誕可笑的稱唿,他又喚了一遍。

    “從來沒有所謂的‘皇子’,也沒有所謂的‘殷氏女’!”

    褚赤很明顯清楚她現在的身體狀態極端虛弱危險,也知曉以她的頑固絕對會與自己對峙到底,所以並未猶豫,也不曾隱瞞,直接將一切托盤而出。

    “當年溫皇後生下的孩子便是您,殿下——您才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

    12.20

    1.今日上牆

    網友:巧克力冰淇淋 評論: 《專職加戲的我(快穿)》 打分:2 發表時間:2019-12-19 22:02:54 所評章節:152

    一直沒懷疑諸赤,除了徐舅舅和師父的關係,還有他受的傷。這苦肉計,對他武道和壽命的影響。真是太狠了,成帝和他。

    看來嫁的人是虞了。不然保不住奮鬥成果。

    作者迴複發表時間:2019-12-20 22:38:28·

    猜對啦,就是苦肉計,褚赤從來都是成帝的人,其實當年的澹台先生都不是死在梟羽營刀下,而是褚赤去補的刀,因為狗屎的成帝覺得要推她一把了

    再嫁對象是虞大大沒錯,本來我是打算讓虞大大殺單世昌的,後來改了設定,沒理由單大無緣無故那麽慘,虞大大卻不慘……還有,這倆都是資深者來著

    網友: s 評論: 《專職加戲的我(快穿)》 打分:2 發表時間:2019-12-19 22:23:01 所評章節:152

    單世昌被殺時會懷疑是千葉嗎?這也太慘了吧。到死都要擔心千葉。

    也許他能在死前見到千葉和孩子!感覺好慘。

    赤叔會被千葉殺死嗎?還是自盡?怎麽感覺成帝是想推千葉做女帝呢?殺光她身邊所在乎的人,帝王都是稱孤道寡的。

    作者迴複發表時間:2019-12-20 22:41:47·

    沒有,他死得很迅速,赤蜀黍摘腦袋是行家

    之前說了,他是最後一麵見大小姐跟孩子

    成帝就是要推千葉做女帝,當年溫皇後生下的孩子是女的,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所以在發現自己沒辦法有其他孩子之後,他隻能瘋狂,否則一個女帝怎坐得穩他的江山?

    網友:閑評論: 《專職加戲的我(快穿)》 打分:2 發表時間:2019-12-19 22:55:06 所評章節:1

    每次大大更新我都心驚膽戰的,想看,又害怕,心疼千葉,都不敢點開更新了,接下來千葉會落入最絕望的處境呀。這麽多個世界,千葉都沒有真的愛上過誰,多是利用與合適,唯獨這個世界由於千葉失憶了,她從一入場的下棋人變成了棋子,雖然她憑能力步步掌握命運,但最開始的角色變了,初心變了,終究和前幾個世界不同了。

    作者迴複發表時間:2019-12-20 22:49:43·

    噫……這幾章寫得好像是挺狠的

    但是不狠的話,當這些資深者出去之後,就不會崩潰了

    網友:幼安說他的馬也老了評論: 《專職加戲的我(快穿)》 打分:2 發表時間:2019-12-19 23:26:30 所評章節:152

    惹,真沒想到,大小姐此前的籌謀基本都是圍繞著殷氏女的身份布置,這下就要推翻重來了?之後大概再也沒機會手軟猶豫了吧……本來成帝就是她最大的仇人。當初殷府上下尤其是舅舅真的毫不知情?那也太無辜了。成帝的最重要的籌碼原來就是大小姐麽……港真,沒想到最大的狗血在身世上哈哈哈哈哈

    作者迴複發表時間:2019-12-20 22:52:55·

    是推翻重來了,自此心硬如鋼鐵,她不會再軟弱了

    成帝換子,殷氏一族都是炮灰,包括徐氏,他為了達成目的確實是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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