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的妊娠反應著實大, 身體的惡劣處境甚至開始幹擾她的思維能力。

    劇烈嘔吐與沒法正常進食叫她的身體很快瘦弱下去, 失眠與精神衰弱讓她的狀態變得糟糕,連長時間集中注意力都不太做得到。

    她身邊藏著的北境眼線極多, 畢竟單世昌與北境之間的密切關聯無法割斷,連帶著她也沒法完全排除所有的單氏子弟, 這些最基本的情報若要傳出去她也無力阻擋——很顯然,在知曉她的虛弱之後,單氏很快就打定主意要搏一搏。

    這孩子若是真生下來了並且還是個男孩,便毫無轉圜的餘地,單氏不可能棄單世昌的嫡子轉而選擇他人, 也不可能冒著與單世昌徹底鬧崩的風險對她們動手,問題是現在孩子還未落地,還在她的肚子裏,單氏便不可能就此認命,他們覺得, 其中有太多可以動的手腳,畢竟她的虛弱是可見的事實。

    女人生子本就是險關,她要真有什麽不測也極有可能,甚至不少人心中還在期盼,最好的結果是一屍兩命!

    嚴、淳兩州若沒有她插手,必然會為北境收攏在手,單世昌為了一個女人與家族離心, 但若這女人沒有了, 他難不成還能棄家於不顧?

    單氏完全可以為他再擇一位高門貴女, 生下真正屬於單氏的繼承人,而非與殷氏女這等擁有惡名的女人牽扯……

    想得挺美,於是也開始不遺餘力地向她使陰招。

    對方主動玩狠的,千葉自然不會留手,單氏在她身邊安眼線,她又何嚐沒在堔州安釘子,武安侯夫妻不能動,但是單氏其餘人就沒那麽好運氣了——雖說著實低估了“懷孕”這一件事的影響,但她對自己的身體情況還是有些把握,自認還撐得下去。

    唯一糟糕的是,北境卡死了對她輸送資源的口子,她這邊還打著仗,就需要自己調配物質。

    絕大部分她自己就能湊齊,運往前線的輜重並不會少,但軍械方麵,憑她這兩州還真挺難接上,就需要想點辦法。

    因嚴州有鐵礦,又多樹,木料充足,完全具備自行生產軍械的條件,所以千葉一直在收攏相關的人才,嚐試的結果也不錯,就是這會兒臨時擴大規模,也是倉促上陣,技術也要一段時間的磨合才能成熟,所以比較緊張而已。

    有一線可能千葉便能穩得住,壓力雖然大了些,但還沒到崩潰的地步。

    當然她也做好了決定,倘若腹中孩子真到了無比拖累她的地步,那她也會當機立斷結束妊娠,絕不強求。

    *

    大寒的身份,隻有千葉因為莫名其妙的直覺之故,依然對此持保留態度,隔壁另兩位似乎已經從某種渠道得知了一些要緊可靠的情報,於是態度便高深莫測起來——至少他們並未直接公告天下批判這是無稽之談,便說明對於所謂的“嫡皇子”的準確性還是有幾分認可的。

    當然,能叫他們閉口不談,放棄將此作為攻訐單氏的借口,意味這準確性還挺高,高到叫他們願意靜觀其變,而非借題發作。

    事實上誰都知道,不管真不真,這個籌碼在殷氏女這等多智近妖的人手上,都會發揮出可怕的效力、成為一個相當大的威脅,隻不過得“名正言順”的儲君在手的誘惑實在太大,此人本身無甚價值,流落民間二十餘載,在天下麵前沒有任何威信可言,但這個人所代表的身份就是最大的殺手鐧,他能叫成帝妥協並聽話啊!

    想想,扭曲瘋狂到那等境地的成帝,即使是被虞相囚於宮禁,也狂妄囂張到了極點,虞相目前地位的得來,與其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不如說是憑借他自己的殘酷手段與人格魅力叫底下折服,成帝麵對自己有且唯一的子嗣,是否會有改變倒是其次,一個可控的儲君對於虞禮來說,完全可以成為他執政理念上至關重要的一環!

    康樂王就更不用說了,他的身份貴且貴,但畢竟不夠叫天下人尊崇,溫皇後在他手上,倘若再得嫡皇子,他可以完全不顧及成帝的存在,直接撕毀與虞禮之間虛假的和平協議——不管虞禮的上台有多麽因緣巧合,對這位已經長成為龐然巨物的世家怪胎,給他遞了最初一道階梯的康樂王想來是無比懊悔的。

    兩個鄰居都想得到他,自然就憑各自手段了。

    康樂王與單世昌在遂州杠上,虞相在鄴州的動作更為頻頻——相對於恆襄純粹武力方麵的抗衡與壓製,虞禮這位權傾朝野的相爺所作所為便更多地傾向於權謀方麵。

    千葉不怕遂州的算計,她對自己的丈夫有信心,無論單世昌麵臨的什麽困難,他皆不會退後一步,攻城要看謀略,但守城無人比他更厲害,所以即便康樂王大軍壓境,他也有一拚之力。

    即便恆襄真玩狠的,想趁此機會攻破單世昌的大軍,順著遂州、淳州長驅直入,也要考慮州域太大他是不是吃得下,千葉將自己掌中的兩州捏得是何等密不透風,隨時都能迴頭收拾他。

    反倒是虞相,這一把玩出來,不得不叫人提起全副精神認真對待了。

    虞禮所掌有四洲,狹長的鄴州與甘州相連,往北橫亙重華山脈一處天險,往西據有牟青江一條天塹,所以那時單世昌掌軍,打到牟青江便始終不能再進一步,虞禮無力守邊之時才派一支軍隊守著嘉禾關便擋住單世昌一年,待抽出手來加重兵力,便叫他隻能無奈收兵,可見鄴州地勢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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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劃江而治,千葉在鄴州也占有一定的地域,雖不及鄴東富饒,卻也有一塊小平原無比肥沃,可以提供不少糧草。

    但鄴州由於正毗鄰興州,離政治中心太近,鄴之民對皇權的敬畏與大夏的歸順之心也是最重的,因此,虞禮這個執掌著朝政、代皇權而行的宰相,就有了絕對的威信,就算對下屬之民生殺予奪,也隻會叫人誠惶誠恐遵從。

    他對千葉的性格了解極深,因此搞起破壞來也更為“對症下藥”。

    怕的還不是鄴州難以掌握——虞禮何等睿智之人,一步試探,二步捉摸,三步就敢給千葉下套。

    單氏上竄下跳不能叫她多看一眼,但虞禮就做到了,跟這個家夥鬥智鬥勇簡直耗費了她還剩下的所有精力。

    他顯然打的是與單氏一樣的主意——全盛時期的千葉策謀如神,與單世昌一文一武,實難突破,因此虞相更多地將目光投放在東部,試圖瓦解宗崢、李海川這對翁婿——但千葉的虛弱期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沒法再將手下收攏為一塊鐵桶,有備對無防就能啃下她身上不少肉,正好她手上還有個疑似的“皇子”,正是他所急迫,所以轉移矛頭正對著兩州也是免不了的事。

    “已為眾矢之的,”麵對千葉目前的處境,褚赤的神色很凝重,“是否能尋個盟友出來?”

    千葉搖搖頭:“與虎謀皮太難了,無論如何也得獨自扛下這半年。”

    她是不怕混亂的,就算北境、虞相、康樂王三麵齊齊發難,她也不覺得有多糟糕,虞相有權勢,少兵力,康樂王多強盛,缺名義,北境就更不必說,在她眼中就與跳梁小醜無甚兩樣,就算台麵上瞧著有多混亂,她也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赤叔不必焦急,”千葉認真道,“福禍從來相依,瞧著我目前處境危機,又怎知不是予我機會插手敵方呢?”

    她麵上輕笑,語聲既柔又涼:“現在局勢未明,虞禮與恆襄還看不出誰的弱點更顯著,待我尋到破綻,大寒便有了用在鋼刃的機會。”

    關鍵時期正好推大寒出去。

    她養出來的狗、唯她一人之令是從的獸,已經披上了似模似樣的王孫外衣,倘若在天下這個舞台上沾染點應有的霸氣,倒也足夠掀起一場禍亂。

    一旦扛過這段時間,待她平安產下孩子,就該是她反擊的時候!

    褚赤歎了口氣,又瞄了眼她的肚子。

    將近五個月,腹中已顯,她現在非常清瘦,但穿著寬袍大袖的外衫,倒也不覺得非常顯眼,隻是眉眼間多少增添了幾分繾綣溫柔之意,大概是所有將為母的女郎都無法避免的一種心態。

    *

    懷胎將近六個月的時候,嚴州的形勢變得更為糟糕,褚赤殺的人之多,屍體若留著已經可以鋪滿府邸。

    越是混亂,州域之間的溝通越是麻煩,千葉在錯綜複雜的局勢中,再想要一個人掌控全局就顯得有些無力起來。

    被不通暢的情報渠道坑了兩迴、導致指令沒有及時被實施之後,千葉不得不承認,雖然她在建設底下的團隊時根據屬下特點以最合理的配置組合,但這些人在應對緊急事件的時候還是不夠熟練老道,問題是沒有很多機會給他們磨合,因此千葉難免會覺得捉襟見肘、施展不開。

    隔壁的虞相已經榮升她最頭疼的敵人榜首,對於這種愛動腦子的敵人,專長搞輿論玩政治的家夥,實在不好一擊斃命。

    實時關注沒精力,見招拆招又費勁,她的身體還有層出不窮的麻煩——厭食、失眠的症狀已經消退,卻開始嗜睡起來,困倦得簡直比失眠時的狀況還要嚴重,這就忍不了了。

    千葉盯著自己的肚子思考了蠻久……

    然後她接到消息,單世昌在與恆襄殺到你死我活之際,竟然拚著壓力迴了一趟嚴州!

    千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心有靈犀這迴事,她正在思考是不是要放棄這一胎,反正有了經驗下次可以再來過,再不發力反殺她這妊娠期要損失得著實有點多,但單世昌莫名其妙極具衝動地迴來了。

    前線的消息與她這後方間隔的時差已經有一截,因此她知道自己丈夫迴來到她猛然見到他的時間,距離並不遠。

    她極少為別人改變自己的主意,可是當她看到他的時候,真的有那麽瞬間仿佛滿樹的花都開了。

    烏袍黑甲渾身血跡,破爛的披風裹挾著一身騰騰煞氣的將軍,大步衝進來,鏘然一聲半跪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將臉湊近她的肚子時——饒是千葉,都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像是化開般軟和。

    她滿心都是歡喜,所以一點也想象不到,這是最後一次見他如此鮮活燦爛、俊美英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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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8

    啊,大概下一章死人加揭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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