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桑先生有諸多算計, 比起他對於大國師能發揮的作用, 千葉也覺得坐視這種威脅存在很值得。

    左右不過是想研究她身為完全的蠱體的奧秘。

    但說到底, 她這種常識難以理解的存在,連她自己都會費解為什麽會有自己這樣不科學的事物,中武世界的神秘有限, 她這種存在大概就是頂了——既然是頂,一個受此時代局限的人又談何能尋找到真相?

    而且奇鳳苗疆已經覆滅, 這種豢養蠱女的秘密已經徹底隨倒塌的山嶺埋葬到了地底, 失去傳承,就算是千葉後來去找, 也未能發現多少有價值的事物, 桑先生又能奈何?

    一行人即刻前往藏金嶺,桑先生雖答應去,但並未與唐門一道, 隻說等忙完手頭的事, 自會前去。

    千葉原還思索他在絕命渡還有何事可忙, 後來猛然想起, 醫聖收去她一隻蠱蝶……

    那蠱蝶也是自她身體中孕育而出,若說是她一部分血肉也可以, 對於這些蠱蟲她自然而然就有操控的本能——以桑先生對蠱術的敏感與對她的興趣,自是一開始就看出來蠱蝶的來源, 既看見了, 無論如何也要截留下來——也確實給他成功了。

    軟香木是唯一可以隔絕她與蠱蟲聯係的事物, 如果當真因為蠱蝶的話, 桑先生估計不研究完不會出來了。

    千葉也沒怎麽在意。

    唐元旭倒還想跟著她一道去,被千葉打發迴唐門去查“麻奉親子”的事了,雖說早先已經通過牽機社將絕命渡發生的事傳迴了門內,責令唐遲負責上下盤查一遍,但總有些東西情報裏講不明白,還是迴去個人比較好。

    在北行的馬車內,聞秀欲言又止。

    千葉靠在軟被絲衾上閉目養神,卻跟多長了雙眼睛般,能清楚地探知到她是什麽表情,徑直道:“說吧。”

    聞秀已經習慣了她的作風,輕輕道:“我不知大小姐究竟想拿謝星緯做什麽?”

    即便明白大小姐絕不會叫他好過,但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這個人還是死了最好,隻有他死了,她才相信他不會再有層出不窮的幺蛾子。

    千葉睜開眼,靈透逼人的眼睛流露出一抹輕佻的笑意,那麽淺那麽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像是已能透析完人胸膛裏暗藏著的所有小心思,就如同在人的心湖中投入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雖說很快為湖水所淹沒,可數不盡的漣漪還在那一圈一圈地擴散,沒個止歇。

    “我想要個宗師級別的傀儡偶人。”

    啊?

    連聞秀的思維都一下子沒轉過彎來。

    “謝星緯有成為宗師的潛力,且不得不說,他的氣運確實強得過分,”千葉微微挑眉,“命蠱已在他心內養了那麽多年,蠱性早已將他的體質改造,就算命蠱已準化為子蠱,取出來也太過可惜,不如再加一些油添一把新柴。我不想要蠱人,他連成為我蠱人都不配——隻有將他煉成偶人,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聞秀悄悄咽了口口水:“所以大小姐……要等他成為宗師?”

    “有壓力才有動力,相信在我的逼迫之下,他離宗師指日可待。”千葉似笑非笑,“既欠了我這許多,我也不介意再助他一臂之力——待成為宗師,那所有欠下的,就都該還盡了。”

    聞秀也不知道是該同情歎息還是該幸災樂禍。

    做什麽不好非要得罪大小姐……也隻能道一句活該了。

    ……

    藏金嶺地處漠北,已接近雪域,相對於中原來說地勢極高,雖說山脈平緩,但麵積極大,且雪線上已遍布終年不化的積雪,嶺內更有雪原與冰川交替,河流密布,沼澤眾多,湖泊星羅密布,大片大片豐美壯觀的水草地與廣闊連綿的針葉林構成一番奇特的自然景觀。

    穿過藏金嶺便是雪域,然而自漠北前往極北佛國之人,寧可繞道多走遠路,也斷不會走藏金嶺這一條線路。

    因其不但地勢複雜,浩瀚無邊,人入其中往往會迷路,且遍布猛獸,猞猁、雪豹甚至是棕熊,層出不窮。

    而如今的藏金嶺,前有魔宗大批人馬翻山越嶺刮地三尺,後有顯國大軍氣勢洶洶旌旗蔽空,叫一番原本靜寂的雪原冰川都顯得熱鬧起來。

    千葉雖說是來看熱鬧的,但並沒有直接進戰圈。

    一來魔宗以森羅萬象為棋局,困的是顯國大軍並不是大國師,畢竟魔宗弟子與顯國大軍才是交戰對手,而大國師不能歸類於內。

    二來武林規矩,高手與高手對決,大國師自不會以大欺小跟小輩玩耍,他隻會與魔宗宿老與教主魔後級別的人物交手。

    有幻魔陣在前,兩軍對壘打得就不容易,更不用說真正的大戰。

    千葉也不介意大軍主帥打算如何與魔宗慢慢地玩,反正戰爭勝負的決定權也是掌握在強者手裏——以大宗師與魔宗宿老數位宗師級別的能為,哪一方勝就足以決定底下戰爭的走向。

    這世界,雖說也存在數萬大軍堆死宗師的案例,但大宗師級別,幾乎已經是神的代名詞,普通人的多少已經完全沒法對其產生影響,所以對於魔宗來說,隻能賭一把,試圖以宗師來堆死大國師。

    結果如何隻能靠天命,這個戰鬥就足夠高端了。

    如大宗師這樣的群體——不,甚至不能說是群體,因為整個天下能夠得上大宗師位階的有史以來也隻有三位而已,鳳毛麟角不說,另兩位都已避世不出,在不在世都難說,也未像大國師這般多年來孜孜不倦汲汲營營的例子,而且他確實活得太久了些也蹦躂得太厲害了些,桑先生稱其為“老妖”簡直一點也沒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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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千葉看來,自己這行人中,大概能湊上這個熱鬧的也就自己與祺老。

    祺老是宗師,自不懼被戰風波及,而她遊走在完全蠱化邊緣的能為,又能隔絕大多數的傷害,對於其他人來說,就算是聞秀,要想觀戰也需要搏命。

    因而千葉並不急。

    在莫竟衡帶著侍衛阿鳴離隊跑去投奔顯國大軍此行的主帥之後,唐門前進的速度就更為緩慢,到後來更是完全停了。

    千葉沒進萬象森羅腹地,在邊緣琢磨了好一會兒,挑了一處為陣勢影響不大且頗為坦蕩的原野叫下屬紮營,然後光明正大打出旗號。

    主持幻魔大陣的仍然是天極道的人,雖說這時候來藏金嶺的勢力對於魔宗來講都比較敏感,但唐門進入的位置不深,唐大小姐的身份又不好為難,再說她與天極道頗為又善,還手捏對魔後的恩情,倒也不能算敵人,於是隻竄出幾個探子觀察了片刻,便未再管。

    她這副悠然平靜的模樣也感染到了聞秀等人。

    聞秀是打算搏命的,都說富貴險中求,連財富都需要經曆陷阱,如武道這般不進則退的事物更需要豁出命去抓住機遇,倘若能有一招半式的收獲,對於她來說,就是足夠受益一生的事!

    她當然知道在宮奕身上發生的事跡,也想引以為戒,但或許每個人性子中總有些賭博的天性,麵對完全無法預料卻十分希冀的事物時,多半會想要賭上一賭——這還是宮奕搭上了唐門的順風車出絕命渡,為了還這份人情借由親口指點她時,與她講道的,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能夠承受得了這種代價,要想進階機遇總是必不可少。

    她不怕等不到機遇,就怕機遇來的時候自己沒把握住!

    關於她的決定,千葉也不幹預,她是讚賞人總要有些膽量與氣性的,當然像謝星緯那般仗著自己氣運盛如有神助搏命搏出習慣的家夥,總有老天會教他做人,但聞秀跟在她身邊這麽久,她也算是了解這孩子的心性,知道其素來有的放矢,沒有幾分把握不會幹遠遠超過自己能力的事……

    這一迴也無礙,真正危險之境她絕不會叫聞秀參與,其餘時候,想去就去吧,最多不過她多看顧一些。

    千葉也是頭一迴來藏金嶺,覺得果然名不虛傳。

    棲眠倒是頗熟,之前所有關於魔宗前教主祝東流的算計都是她經手的,為了挖這個坑經營了頗長時間,不但叫人徹底勘察畫過嶺內的地形地域、山勢走向,而且細致到每條河流每個山洞,帶著人走過來還能介紹得頗為頭頭是道。

    是夜,唐門中人安安穩穩紮營休整。

    一路風塵仆仆趕至此地,本來是想好好歇息幾日,待恢複精神再看看風頭,探探情況,沒想到當夜,便見得一番浩大動靜自嶺中某一地域陡然傳出。

    當那幾乎如雷聲轟鳴般的爆裂聲穿至營帳之時,幾乎是瞬息,某處稍高的坡地上就立了幾個人。

    祺老負著手如風卷襲,宮奕乘著陰影悄然而來,並不分先後。

    千葉稍稍落後一步,那兩人要將目光從發出巨響的方向收迴,轉過頭試探性地對視一眼,然後才看到千葉飄然而至。

    但她的出場令得這兩人心底都忍不住微微發寒。

    如同一抹行走的火,火光散又聚,那個身影就顯露出了原有的身姿。

    唐大小姐微微垂頭,斂著眉眼,手執著那柄華美的團扇微微遮著嘴唇,掩去半邊容顏——直到她抬起頭,仰望遠方,那蒼白魔魅又豔麗絕倫的顏容才完全顯露,帶出唇上自然而然清淺的笑。

    沒說是鬼火,大概是因為它的色澤是鮮紅的,燃燒跳躍的火光,帶著生命的原始的生機。

    但這樣的模樣……當真是見鬼。

    饒是祺老與宮奕這樣的人物,也不得不在心底歎上一聲,奇鳳蠱女,奇鳳蠱女,叫整個天下都能為之垂涎的奇鳳蠱女,甚至叫神仙穀醫聖都為之心心念念執著至深的奇鳳蠱女,當也是該有般難以言喻的神奇之處,才對得起桑先生後來那聲“蠱神”之稱。

    落在最後的是聞秀,沒見著千葉蠱化來湊熱鬧的模樣,雖說奇怪她怎麽趕在自己前麵,但也沒直接發問,否則鐵定要爆。

    聞秀也同原先的千葉一樣,恐懼著過分接近蠱體後,她的意誌會為“蠱女”所取代,因此覺得若非必要,不應該動用這種殺手鐧。

    但對於千葉來說,既然發現有木妖這樣能為自己設立精神錨點的神奇存在,她一直在恐懼的失卻人心在心理學的角度就不成立了,而且轉化了命蠱之後,那種莫名其妙的圓滿感,老給她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轉頭一想,她以人的思維來操控蠱體其實並不得心應手,為免到時候在大國師劍下逃都逃得不利索,還是多熟練熟練。

    千葉是瞥過宮奕之後才觀察的遠方,心裏也在想,唐門停下一紮營就不見這位身影,原以為此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沒想到還在附近,而且看上去離得並不遠……

    果然是暗夜行蹤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隻要在夜晚,愣是連她散布在附近的蒼耳子都找不到其蹤影。

    “如何?”她收迴視線後,誠懇地詢問祺老。

    “不像是武功……”祺老把話頭拋迴來,“大小姐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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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葉停頓了一下:“像是火-藥。”

    火-藥……

    開山?!

    幾人互相交換過一個眼神,舉世皆知魔宗在尋前教主祝東流的遺藏,所以這是已找到了準確的地點,但不好取,才冒險動用火-藥?

    火-藥這個東西並不是個稀罕物,但在大顯朝這個時代,它在戰場上的應用還剛剛處於萌芽。

    並不是說看不到火-藥的厲害,而是中武世界,武學已經成為主流。

    武功招式、心法身法、肉身強大才是此間作為強者的根本,一力降十會是所有武者推崇的目標,雖還未將醫毒、機括器械等物視為鬼蜮伎倆,到底還是覺得此乃末道,不予重視。

    連普通的武器都隻是消耗品,大概也隻有被稱為“神兵”的那些兵器,其冶煉技術與特殊材質使其很難為武力摧毀,所以才為人所追逐。

    至於火-藥,純粹就是被耽擱的——雖說武道突出,卻還未到一統天下的地步,諸子百家的傳承留下來的也不少,所以有神兵府、魯門這類專精於機造天工的門派,但成也此、敗也此,就因為古代奇術天工著實太過璀璨,當今都在熱衷於複原失傳的技巧,中原地帶又被大國師死死掌控在手,很少有敢於研究新式戰爭殺器的人。

    當然,如那些門派內部,確實會掌握些許不為人知的殺手鐧,但也不會輕易拿出來,於是火-藥除了煙花爆竹與最基本的火箭火車,倒也不多用。

    唐門於天工一道本就非凡,名揚天下的機關術在唐門留下了足夠的傳承,天高皇帝遠,據守蜀中的唐門不太懼大國師積威,當初的千葉正是看中了唐門在此道的經驗,覺得很有發展的價值,所以花了非常大的代價將此從門派武學中專門獨立出來,自成一脈。

    多年來也有所斬獲,“驚天雷”以及其後的好幾代就是其中之一。

    這種原始的土炸-彈最初就是開山之用,隻因蜀中多山,建築多依山而建,唐家內堡赫赫有名的機關城便是一座四麵鑲嵌在山體中的絕對精巧細密到可怕的造物,很多建築按照唐門原本的能力也能達成目標,但火-藥的存在,還是能叫困難的事變得簡單些。

    關於這種事物,千葉並沒有很看中其戰略意義,畢竟她超越時代的眼光已經將唐門的冶煉鍛造水平硬生生提高幾個時代,但門派內部卻將其作為最高等的機密之一,不輕易示人。

    現下這火雷定然非唐門流傳出去,隻能說魔宗內部也有一定的渠道能搞到這種玩意。

    祺老漠然不語,倒是宮奕挺好奇的:“這玩意兒不分敵我,魔宗怎知炸進去不會毀去祝東流遺藏?”

    一副屍骨何等脆弱,秘籍更為脆弱,這樣一來,大概隻有神兵尚能留存,魔宗花那麽大代價,總不至於隻為了一把刀而來。

    “當是有幾分把握,又沒有時間,不得已才采取的措施。”千葉輕笑。

    她知道是怎麽迴事——虛虛實實才是挖坑之道,所以她把秋月春風刀丟進去當誘餌了,魔宗先得了神兵,對“遺藏”之事自然又信了幾分,這時候找到了極大可能的埋骨之地,又麵臨著大國師在外的虎視眈眈,魔宗內部自然就有不和之聲,兩方既打不成協議,一不做二不休到底是得鋌而走險。

    開山之後有沒有發現尚且不說,這番動靜已經足夠叫大國師找尋到目標,前腳離一宗所求隻咫尺之隔,後腳又有兇殘之敵窮追不舍,還有什麽辦法?

    非打不可。

    現在的問題就是誰跟大國師打而已。

    “看來,咱們的運氣確實是不錯。”千葉拿扇子輕輕壓了壓嘴唇,眸光流轉,盡是趣味,“這一次是正趕上了,不過倒也得選擇一個合適的切入時機。”

    去得早了,很容易變成兩方之間的炮灰,去得遲了,又容易惹到不必要的仇恨。

    千葉對著聞秀微微一笑,這話正是對著別人所說,莫說是聞秀,就算祺老與宮奕這等高手,也得謹慎對待,畢竟這年頭,跑出來湊熱鬧看好戲的最被人所忌諱——至於千葉自己,那就是另一番說法了。

    蠱體狀態幾乎是無敵的,刀劍對於蠱體完全沒有效果,唯一需要防範的也僅是大國師——活了那麽久的老妖怪,或者恰恰有種武功可以克製蠱女。

    “暫且靜觀其變。”祺老沉聲道。

    然後那夜淩晨,已是破曉之際,見得劍光與霞光齊出,遮天蔽日,足以與朝陽競輝。

    ※※※※※※※※※※※※※※※※※※※※

    9.4

    1.嘻嘻,如果是以謝星緯為主角的故事,那大小姐這種標準型反派多半是要翻車的

    2.藏金嶺還要布個局,坑死魔宗順便殺一波大國師,小謝同學作為道具出場,大小姐很可怕的……(我覺得我挺蠢的,為什麽寫出來的局能環環相扣到那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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