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也不會讓她碰我……”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虛弱但尖銳至極的聲音從牙縫間擠出一句話來。

    “翊姐姐!”秋若顧不上她的話,隻驚喜道,“你醒了?”

    榻上顫抖著身體不斷發著痙攣的人,表情依然痛苦而扭曲,眼神卻有所清醒。

    那獸血中蘊含的藥力確實叫蠱蟲十分歡喜,白翊幾乎感覺不到那些啃噬著自己血肉與骨骼的東西,甚至還有幾分類似於大病初愈的輕鬆感,但她也清楚這隻是暫時的——她雖然發著抖,但越來越清晰的意識卻叫她聽到旁人的對話。

    然後她艱難地、痛恨又嫌惡地叫道:“你們以為她是誠心救我嗎?!”

    “不!她想害我!她想讓我生不如死!”

    秋若臉色微白,但她始終不肯放棄說服白翊,畢竟如果真按謝星緯所說,醫聖當真是那樣一個人,那麽必然要考慮他拒絕醫治白翊的可能,到時候唯一能夠出手的就隻剩下唐千葉。

    “翊姐姐,唐大小姐不是那樣的人……”

    “你別被她騙了!”白翊尖叫道,“你別像那些蠢貨,看到她的臉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唐千葉!”

    秋若還想再掙紮一下:“她答應了洛二莊主……”

    “不!沒有人比她更會玩弄人心——”

    “那就是個怪物!是個怪物!”

    撕心裂肺的聲音尖銳得像是要刺穿耳膜。

    白翊的話越說越順暢,虛弱的聲音在拚命全力的怒吼中,幾乎呈現歇斯底裏的狀態。

    眾人被這一聲鎮住,還未有反應,謝星緯已經猛地從座位上起身,眼睛緊盯著東側的牆壁沉默不語。

    秋若忽然意識到他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臉一白,聲音按捺不住顫抖起來:“那邊……是……醫聖住所……?”

    謝星緯深吸一口氣:“是我失策。”

    “勞煩你安撫白翊的情緒。”

    他對著秋若說完,抓起自己的劍就往外衝。

    眾人都覺察到了問題,神情都緊張不安起來,周承想跟出去,但看白翊的模樣,實在不是秋若一個人能夠應付的,於是被迫留下,其餘人跟了出去。

    然而一進到院子謝星緯就停下了腳步——他僵硬地立在那裏,仰頭望著院牆上麵坐著的紅衣童子,嘴唇緊抿,神色也有些猶豫。

    “玲兒,”他放低聲音,求道,“抱歉……”

    “已經晚了呦。”

    長著烏黑眼睛鮮紅嘴唇的童子歪著頭,笑嘻嘻地對他說。

    她用手指拉著兩邊花瓣似的臉頰,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主人被吵醒了,特別、特別生氣呦~”

    以謝星緯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臉色發白,“在下馬上前去向桑先生賠罪。”

    “嘻嘻。”名喚玲兒的女童看似七八歲的模樣,身穿紅色的裙子,眉心點著朱砂,手腕上纏著一圈一圈的金環銀環,但她舉手抬足間,那些金銀環明明相互碰撞,卻未發出一點聲響。

    她一邊晃著雙腳,一邊左右搖自己的小腦袋:“大概隻有提頭去,主人才會高興吧。”

    天真的嗓音藏著說不出的邪惡:“你知道的,主人最討厭女人啦~”

    “玲兒!”眼見著對方不感興趣地調頭,轉身就要翻下牆去,謝星緯立刻喊道,“十年釀的‘醉春風’!”

    童子本來半個身子都縱過去了,硬生生反轉身體,從另一邊的牆上探出腦袋來,兩眼都閃著星星的光色。

    “謝家尚存有十年釀的‘醉春風’,如果你能為我美言一句……玲兒,我便贈你一壇。”

    玲兒吮吸著手指,踩了兩腳直起身——她現在隻有腳尖搭著牆上的瓦片,但這並不妨礙她如履平地,保持平衡。

    如果忽略這一點,單看她歪著頭,呐呐地眨巴著眼睛,這時才有幾分符合外表年齡的模樣:“就像你之前贈予主人的那種?”

    “不錯!”

    “十壇!”玲兒瞬間獅子大開口。

    謝星緯調頭就走。

    “八壇……不不,六壇……那,那四壇……二壇!真的能再少了……混蛋,你迴來!一壇就一壇!”

    玲兒眼巴巴看著謝星緯。

    “那桑先生?”

    “量你也不敢騙我,”玲兒兩手叉腰,哼了一聲,“一句美言而已,難道我還會賴你?當然主人聽不聽是主人自己的事啦!”

    “勞煩你。”

    “嘻嘻,”玲兒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神色中又湧出無法掩飾的濃黑的惡意,“本來還以為能白得一個玩具……不過你且記得,要叫主人息怒,死了還算是件好事,既然不想死,哈哈,那就等著生不如死吧!”

    她的身子一矮,竄下牆,眨眼就不見了。

    謝星緯深吸了一口氣。

    他立在那裏,並沒有放下心來,轉身迴屋。

    神色間是肉眼可見的凝重與遲疑,甚至慢慢蹙起了眉頭,片刻之後他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人不必跟隨,快步走出門,到了隔壁的院門前。

    “桑先生,謝星緯求見。”他低聲扣門。

    悄無聲息。

    謝星緯默立良久,忽然又提聲重複了一遍:“謝星緯求見桑先生!”

    木門吱嘎一聲開了條縫,鑽出來一個黑發紅唇的童子。

    那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兩圈,施施然打開門,大搖大擺背著手往前一站:“主人不在。”

    謝星緯眼神一凝,冷聲:“你糊弄我?”

    玲兒理直氣壯,半點不虛:“我糊弄你什麽了?”

    ——“桑先生並不在此,緣何說他被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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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我可沒說錯,那女人聒噪得堪比蠅蛙,更別提身上的臭味大老遠就能聞見,主人沒被吵死都被熏死了。”

    玲兒眼帶嘲弄,老神在在:“至於主人為什麽不直接找你們算賬,而是出了門,這個無須與你們交代,我隻是沒告訴你他現在不在而已。”

    謝星緯與其同行過一段時間,也算是了解她的腦迴路,沉吟片刻道:“所以桑先生已經出去一會兒,隻有你留下……坐在牆頭,就是看看熱鬧?”

    “難不成這年頭連熱鬧都瞧不來?”玲兒頓時眉毛一豎,“莫非你想賴賬!”

    謝星緯緩了緩:“不,一壇‘醉春風’換一句美言,這個交易不變。”

    玲兒滿意地點點頭,下巴幾乎翹到了天上。

    無論如何,既然桑先生被吵醒有白翊一分原因,那麽讓玲兒為她多說一句話就絕對重要。

    他隻是在想,醫聖最不能忍的就是怒火,有人要得罪他,這仇必定當下就報了——究竟是什麽能叫他放棄找他們麻煩,而是選擇出去呢?

    謝星緯何等聰明之人,隻是一想,就已經想到——今夜的絕命渡與以往有何不同。

    莫過於唐千葉。

    ……

    唐千葉跟絕命渡的老狐狸幾度過招。

    “金掌櫃,妾身隻是與薛壇主達成協議,唐門可以運糧草入絕命渡,但需保證入陣不出。”

    “妾身確實知道破陣之法,但掌櫃的不相瞞,絕命渡並沒有能讓妾身甘願背負魔宗怒火的價值。”

    這老不死的,明知道萬象森羅可怕之處,憑他手下之人想出陣是天方夜譚,如今更是與外界消息斷絕,可麵對著唯一救星,還是端坐釣台,不露山水,實在是有夠難搞。

    她冒險入陣就是來殺大戶的,看不到絕對的利益自然不幹;絕命渡也知道要她相助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可拿趁火打劫當家常便飯的人被反劫到自己頭上,也不甘心。

    千葉毫不懷疑,倘若兩邊互不妥協,一拍而散,這老狐狸真到補給大限之時,絕對幹得出來將渡中客戶斷水斷糧叫其生死由命的事,甚至更狠一點,將禍水引到唐門頭上,看唐門是否願意眼睜睜看人餓死渴死。

    不過總歸和氣生財,絕命渡也不敢魚死網破,讓了點利終於把生意談下來的時候千葉也頗覺鬆了一口氣。

    實在是懶習慣了,給個指令看人動手自然輕鬆自在,但這種非要自己出麵談的交易就不簡單了,演變成拉鋸戰還要靠腦力與籌碼的交鋒。

    老狐狸臉上的表情如喪考妣,但千葉知道,她掘走的這些隻不過是毛毛雨,這世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從他身上刮下來的油脂,他迴頭就會從客人身上撈迴來,受傷的總是別人——但那又關她什麽事呢?

    她下了樓,發現鎮寶閣一層大廳中依然坐著不少人。

    “主人,”聞秀詢問,“需要先去休息嗎?”

    她微微挑眉,凝視著一個方向,似乎有些訝異又像是覺得有點意思:“不了,有好戲上門。”

    聞秀猛地抬起頭,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前方——並沒有看出什麽可疑的異樣。

    但千葉並沒有作出解釋。

    此時東方破曉,天將明,大廳的座位上東倒西歪睡著幾人,剩餘的也泛著困默默端著杯盞,沒人高談闊論,連竊竊私語的聲音都若有似無。

    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既輕又緩,但大多數人在聽到這聲音的瞬間已經散了睡意,抬起頭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樓梯。

    多數唐門弟子已經帶著車馬問絕命渡要了個大院子安頓,但仍有幾位坐在角落,見到千葉下來,迅速起身。

    棲眠老早不見,不知溜去哪邊玩耍了;祺老也沒有身影,不過千葉並不在意。

    雖說沒想著要離開鎮寶閣,但才走完最後一階樓梯就被攔下也確實是沒辦法,一個中年男子跳出來:“唐大小姐!”

    此人布衣配劍,步履穩健,極有一方好手的風範。

    徑直走到一旁,便俯身作揖:“在下楚地何正,冒昧求問唐大小姐,可有出陣的方法?”

    這個問題一出口,廳堂中所有人都屏息靜聽。

    “有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聽到了肯定的答複!

    那身穿黑色羅裙的女人抬起頭,望著對方,語氣平和:“但恕妾身直言,閣下付不起代價。”

    話說得如此直白,不但叫來人無言,整個鎮寶閣都有片刻的凝滯。

    好半天,人群中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敢問唐大小姐,需要……何種代價?”

    另一人道:“唐門既然能進絕命渡,也能出去吧?”

    “……”

    千葉等這一片竊竊私語落幕之後,才似笑非笑道:“想要出去,自然可以,勞煩諸位付出叫唐門與魔宗為敵的代價。”

    此言一出,一片啞然,有誰敢說自己付得起代價?

    現下橫行漠北的那是整個魔宗!

    千葉語氣淡淡:“諸位也莫拿所謂大義來壓妾身。”

    “妾身不是悲天憫人的神,也非割肉飼鷹的佛,既應了魔宗薛壇主絕不主動出陣的承諾,又怎會明知故犯?”

    大堂中鴉雀無聲。

    唐阡輕輕一笑,眉眼柔魅:“當然啦,倘若諸位能請動謝郎相求……就算與魔宗為敵,妾身也在所不惜呢。”

    “畢竟,謝郎所求……妾身,還是會聽那麽一下的。”

    眾人更是噤若寒蟬。

    唐千葉說得好聽,但謝星緯是否真有這樣大的臉,也隻是她隨口一說。

    這代價唐門不願付,難不成謝氏一族就願意付了?

    謝星緯再蠢也不會應下這樣的事,再說,他本就是為求醫來的漠北,現下醫聖與白翊都在絕命渡,他的任務已經完成,鑒於他與魔宗的恩怨,他躲還來不及,哪會出麵!

    ——“所以這就是你把這玩意兒放得到處都是的原因。”

    一個極其涼薄又極為動人的聲音陡然飄入耳中。

    眾人猛然迴頭。

    看到一個白衣的公子攏著手慢吞吞走進來。

    ……怕是天上的仙人都沒有這般風姿吧。

    芝蘭玉樹,豐神俊茂。

    既有著錦繡河山般的縱意大氣,又有著精細工筆般的精雕細琢。

    世上顏貌出眾者凡凡,然而出彩到這樣地步的實在少見。

    但見烏發如瀑,垂落至腰,眉目極為秀麗,仿若墨筆揮灑的優雅飄逸;素衣及身,不帶矯飾,既清若碧水,又淨若皎月;信手而立,便是一副暗室明珠光彩奪目的畫卷。

    倘若唐千葉魔性的美貌是驚心動魄的奇異絕豔,那麽這位公子的顏容就是拿仙靈之氣熏陶凝聚的渾然天成。

    整個絕命渡都知道謝星緯北上寒域請出了醫聖傳人。

    但見過這代醫聖的人少之又少。

    畢竟這一位來了絕命渡依然深居簡出,不喜喧鬧,這還是頭一次他願意踏入有著很多人的地域。

    然而兩廂視線一對,彼此都是輕咦一聲。

    醫聖看著唐千葉眼睛發光,唐千葉看著醫聖身邊的女童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蠱女?”

    ——“藥童?”

    ※※※※※※※※※※※※※※※※※※※※

    8.6

    1.嚶嚶嚶桑先生極其美貌

    2.描寫大小姐的臉我都沒有細致到這種程度

    3.本來還有一個能這麽刻畫的是大國師,但素……出於某種根本性的原因,我隻能被迫改人設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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