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山裏的夜晚很美,李白詩中的手可摘星辰仿佛具象化了。


    周圍搭著帳篷,帳篷中間是一張方形木桌,木桌上擺放著從沈家帶來的各種水果。


    西瓜被切成大小均勻的三角形,紅彤彤的瓜瓤隻是看著都令人垂涎。


    再過去一些就是一個燒烤架子,沈知音拿出了從海島上帶來的野豬肉,肉是切割好的,不算太多。


    除了沈家兄弟三個知道她有能裝大容量的空間,其他人都以為沈知音是從那些物資裏拿出來的。


    說是野豬肉,但沒多少膻味,反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草木香味。


    沈之琢的那頓飯除了沈知音誰都吃不飽,這烤豬肉的香味一出來幾乎所有人都圍了過去。


    “這哪裏來的豬肉味道可真香。”


    沈之琢也湊了過去,他雖然看不太清楚了但鼻子可靈著呢。


    “香!”


    肯定是他小徒弟帶來的,這可不是普通的肉。


    “肉烤好了,大家都注意點別燙著了啊。”


    年輕人烤肉,老人們負責吃。


    美味的烤肉,水果,還有沈知音自己釀造的美酒,喝一口能香掉他們舌頭。


    這麽吃著還不擔心積食。


    這小日子才是退休該有的日子啊。


    最後幾個老頭都喝得有點醉了。


    劉老借著酒勁兒話匣子打開,一張老臉通紅地抱著沈之琢大腿一個勁兒哭嚎。


    “小師叔,小師叔你怎麽不迴去找我,為什麽不迴坤清門,還有嗝……師父,師兄師姐他們的骨灰我都找不到了,我一個都找不到了。”


    “你不知道,我做夢都想見你們,可是……可是你們一個都不來找我,夢裏都不來一次,你們是不是不要我了嗚嗚嗚……”


    他哭得老委屈了。


    月光下,一身道袍的沈之琢微微仰頭,已經帶著蒼老手紋的手指輕輕拍打著劉老靠過來的腦袋。


    他看著月亮,此刻周圍明明很多人,他卻像是遊離在外,竟是有了幾分仙風道骨,卻也帶著孤寂。


    “迴不去了啊。”


    沈之琢輕聲呢喃,仰頭又喝了一口酒。


    沈知音抱著自己的小膝蓋蹲在他身邊。


    她覺得自家外公好似透過月亮迴憶過去。


    從決定下山的那一刻,沈之琢就給所有人都算了一卦。


    死局。


    不管算多少次,都是死局,不是一個人,是所有人。


    那一刻,他甚至痛恨自己會算命,因為算到了卻沒有破解的方法


    他推演了整整三天,最終推演出一線生機。


    這一線生機,也不過是保存了坤清門的最後一點傳承,其餘人依舊必死。


    他把推演結果帶去給師兄。


    麵對生死,一向嚴肅的師兄卻笑了。


    “那所救蒼生多否。”


    沈之琢聲音沙啞:“多,兩城,一村,以及往後延續的影響千千萬萬。”


    他師兄的迴答是:“那便是值了。”


    隻這一個值字,哪怕知道下山出世之後麵對的是怎樣的結局,他們都毅然加入了藍州對外的反抗部隊。


    後來,如他卦象上顯示的,師門弟子逐一應了劫。


    最先死的,是師兄帶著兩個大弟子守城,用生命為代價開啟了護城陣法。


    敵軍的炮火轟炸了五天,他們五天沒睡,等援軍趕到他們血液盡失,城內百姓未傷一人。


    沈之琢親自收斂了他們的屍體將之火化。


    之後的三弟子,四弟子……


    他們所有人都是沈之琢去找到,親自收斂火化的。


    哪怕早知結局,但一次次看著原本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變成那一小撮骨灰,沈之琢也感受到心髒一陣陣的刺痛。


    最後輪到他和剩下的弟子了,他們所有人都默契地把生的希望給了年紀最小的小十。


    隻是讓沈之琢沒想到的是,最後關頭,最後的兩個弟子會合力把他打出陣法。


    “小師叔,你為大家做的已經夠多了,接下來的一切交給我們吧。”


    當時他已經是個瞎子了。


    沈之琢蒙著白紗的雙目淌血,陣法開啟的瞬間他暈了過去。


    等醒過來,現場已經一片狼藉,不論是他們的人還是敵軍的人,都死在了隕石下。


    之後他在暴雨中癡坐了一夜,摸索著帶走了兩個弟子的屍骨,和其他人一樣化作骨灰帶在了身邊。


    隻是,雙目失明且一切能力都盡失的他,再也找不到路了,隻能漫無目的地在世間遊走,打探迴坤清門的路,打探迴家的消息。


    後來他聽到了沈家出事的消息,沈家所在的城市被攻陷,很多百姓連帶著沈家一起反抗最後戰死。


    小十以及他所在的軍隊趕往支援。


    他一個瞎子,到的時候早已經人走茶涼。


    他最後還是按照原計劃把師兄還有坤清門的弟子們帶迴家,他找了三年才找迴去,但坤清門也受到波及塌了。


    他沒有能力再修複坤清門,最終把他們都帶在身邊繼續遊走。


    坤清門沒了,小十的消息他打探不到,沈家沒了。


    後來,是在他妻子的幫助下,迴到了沈家族地。


    他在這個小道觀安定了下來,當時已是四十五歲,後來,他的妻子也沒了,隻留下她當時才三歲的女兒。


    他害怕,害怕自己身上的劫會牽連到女兒身上,最後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都沒了。


    所以他把女兒送給了山腳下一戶一直沒孩子的老夫婦手中,一個人迴了這道觀。


    後來,大概是老天爺憐憫吧,都快踏進棺材的年紀了,上天給他送來了一個小仙童似的奶團子,卻帶走了他女兒的性命。


    不過這些他都沒說,隻拍了拍劉老的肩膀。


    “小十啊,小師叔都以為你沒了,沒想到你建功立業幹了這麽一番大事,你師父知道了肯定十分欣慰。”


    “嗚嗚嗚嗚……”


    劉老又哭了,哭得十分傷心。


    久別重逢,開心的同時也難免傷感。


    沈之琢看劉老醉得睡了過去,他笑著喝酒。


    “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啊。”


    久到小十都變成個頭發花白的小老頭兒了。


    “外公。”


    沈知音剛嘟囔著喊了兩個字就被敲了腦門兒。


    “說了多少次了,別叫我外公!”


    沈知音也倔強地撅嘴:“我樂意,嘴巴長我身上你管得著嗎?”


    “我怎麽管不著,我是你師父。”


    “那你也管不著。”


    一大一小吵吵鬧鬧,沈之琢仿佛從遊離的狀態中被拉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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