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眾學弟學妹一番教育之後,不用多說,他們也自行離開了,紛紛喊著要奮鬥,要自強。


    這股氣勢如幹柴烈火般焚燒著,至於何時會滅,蘇平就不得而知了。


    青衫男子沒有離去,而是又作揖之後,含笑說道:“學兄,我可以繼續問了?”


    “問吧。”蘇平點頭,歎息一聲。


    “敢問,是分何種情況,有哪幾種,分別是什麽?”


    蘇平準備拿茶盞的手一停,沉吟少許後,莞爾道:“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在刁難你的,一種則不是。”


    “若是後者,我們自然應當懷有不忍之心,而至於前者,要細分下來,又是情況良多。”


    “如此,還勞煩學兄,一一解答。”青衫男子溫聲說道。


    蘇平拿起茶盞,微微飲了一口,道:“就像是有人突然闖入你家裏,不由分說便一頓劈頭蓋臉的,我們要千百倍地還迴去。”


    “而如果那人是依靠騙術進家門,則也是同理,雖然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要是這個笑臉看著礙眼,打之一字,也是當仁不讓的!”


    青衫男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作揖施禮後,便準備離開,但在離開之前,又迴頭衝蘇平笑了一下。


    蘇平雙目微闔,擺了擺手,不過視線倒是不離這男子,因為他剛剛說過一番話,事關他的努力。


    但是實際上,蘇平很清楚,自己要不是一個重活之人,哪裏比得過他們這些人呢,怕是連最低的門檻都跨不過。


    所以這男子說他努力,蘇平覺得,受之有愧,也感覺說的不對。


    “蘇學兄……可以解答我的問題了嗎?”


    蘇平迴神,看了眼站在自己課桌前的又一個男子,正是先前那個被人說得迴去排隊的那一位。


    這人與那青衫男子,倒是形成一個比較不同的處理方式,算是激進的湧流,與知退的柳枝吧。


    “當然可以。”蘇平緩緩解釋:“學之道,可有三目,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明德,親民,止於至善……”這人喃喃念著,越說眼中的光芒越發的亮,就像是看著幾座金山銀山在身前一般。


    “小弟受教,多謝學兄。”這人雙手作揖深深一禮,隨後起身自我介紹道:“小弟公西赤,字子華,似學兄這般人物,三生難逢,可否...可否……”


    “但說無妨。”蘇平微笑道,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逝,他倒沒想到,眼前之人竟然會是公西華。


    因為他隱約記得,上一世自己略微功成時,覺得應該補充些知識,便去買了些聖人典籍。


    裏麵似乎有一篇文章,叫做《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作》,再一想夫子為自己取字時的場景。


    貌似蘇平把這一位的位置搶了,還奪了曾皙的風頭呢!


    公西華微微吸了口氣,道:“不知可否在午時,與學兄共進餐食?”


    “這,倒是沒什麽,隻是我有三位學兄陪同,他們平日都不太放心我,一直形影不離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可以。”


    蘇平想了想,也沒有貿然答應,而是說了實話,總不能拋下三位學兄,畢竟都是提前說好的。


    “這是當然,全憑蘇學兄安排。”公西華咧嘴一笑,很是燦爛,接著問道:“方才學兄的言語,我抄錄了一份,請學兄過目。”


    蘇平接過那紙,上麵的正楷書法,已然是爐火純青,即便方才那樣的環境下,依舊寫得很端正。


    公西華看著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可有錯字,與斷句不對的地方?”


    “嗯……沒有,寫得很好。”蘇平搖頭,將這字紙還給了他,接著說道:“你抄這個做什麽?”


    “覺得有理,便抄了下來,以後總有用到的地方。”


    “未雨綢繆啊,不錯不錯。”


    “學兄過譽。”


    “也不算,好了,應該臨近上課,你迴座吧,有事等課餘再說。”


    “好的。”


    公西華雙手作揖一禮,隨後才轉身離去,迴到偌大的學堂中央處落座。


    當,當當……


    轟隆入耳的鍾聲響起,代表著上課的時間來臨,經過剛剛那一番的激勵,幾乎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著,待候授課老師來臨。


    而那道身影走上講台時,所有人都一驚,即便坐在後頭的十幾個旁聽學兄,都不甚淡定。


    因為那道身影,一身簡樸的藍衫,衣冠發須整齊,很是平凡的麵上,帶著慈祥的微微笑意。


    這就是他們本次課堂的授課老師,也是整座私塾所有人的老師,即便七星都需要尊稱一聲夫子的存在。


    孔聖人。


    這道身影走到講台中央,他微微笑著,道:“此次,由老夫為你們授課,本堂之意,為解惑也,如有不解之惑,但說無妨。”


    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那可是孔聖人的解答,比起私塾中任何人的解答,都要有含金量,都要有用。


    如此一來,舉手起身的人,當然是絡繹不絕,孔夫子便隨著心意,一個一個地調了他們起來。


    如上一年那樣,解答他們的疑惑。


    為何待人有禮?


    因禮為一人內心外化之形,以禮待人亦是以禮待己。


    何莫學夫《詩》?


    詩可以觀,可以群,可以興,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如何評價《千岩賦》?


    這個問題一出,倒是讓置身於外的蘇平一愣,現在是做什麽都能提他一下了,就不能換個人麽?


    孔夫子沉吟,接著解答:“具有不低的文學價值,流傳下去,可成名句。”


    “夫子為何這般認為呢?”


    “因其讓人傳頌的地步,如今璃月港中,不知此詩的人,少之又少,而可在長河之中留存者,必是精品或是為人銘記深刻的。”


    孔夫子微微一笑,反問道:“莫非,不是嗎?”


    夫子不愧為聖人,種種問題對答如流,這學堂內的人,感覺往上再翻一翻,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夫子,學生孟軻,請問人是否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人起身作揖,正是先前也曾向蘇平發問的青衫男子。


    孔夫子點頭又搖頭,道:“分人,分時,分事,有一不同,即不同也。且先說說,你有的看法。”


    “學生認為,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


    “嗯,但繼續。”孔夫子緩緩說道。


    孟軻則是聽從,接著說道:“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禮之端也。辭讓之心,義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善,大善也!”孔夫子哈哈笑道:“後麵四端,並無錯之,而先前所言依舊那句話,分人分事分時。”


    “請問其目。”孟軻眼中灼熱,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孔夫子微微沉氣,而後言之鑿鑿:


    “羞惡之心,人皆是有之,但若有一人赤裸沉江,你救與不救,有人於樓頂輕生之時,你救下了人,但是卻觸碰到了不該觸碰之地,這可是算犯無有羞惡之心?”


    “惻隱之心,若死者為一十惡不赦之人,或是你的仇人,你可會有?”


    “辭讓之心,如若你於道路之上,想要相讓另外一人,但你帶著一重傷之人,需要緊急救治,不讓可算無辭讓之心?”


    “至於是非之心,此心需要保持堅定,莫被遮掩耳目,莫持倒懸是非心!”


    一番言語下來,不僅僅是孟軻有所啟發,其餘眾人也如醍醐灌頂,沉思著其中意味,細細琢磨。


    良久,孟軻作揖躬身一拜,恭敬道:“夫子所言,正是學生心中所想,謝夫子證實!”


    隨後,他又轉身,也是一禮,道:“也謝學兄,若不是課餘時您的提點,在下恐怕,做不到這樣。”


    蘇平一愣,擺了擺手後,不禁想著自己做了什麽,難道是那一句含沙射影的話,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在敲打他,從而讓他去詢問夫子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便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也是真難以想到。


    說完,孟軻坐迴原位,將孔夫子所言,牢牢記在心中,因為先前課餘之時,他聽到過一言。


    道理是用來背著的,不是背誦的。


    這話聽著莫名其妙,但他知曉其中含義,也就是在說道理人人都會說,重要的卻是去執行這些道理。


    故而孟軻此時心中明誌,將來不僅要儒家道理推廣出去,還要讓人人都懂得道理,明悟以身作則的重要性,不可違背,不可辜負……


    學堂之上,孔夫子望向蘇平,點頭一笑,後者也起身作揖迴禮。


    他們師生之間,理念相差不大,甚至對於孟軻的提問,都是差不多的迴答,隻不過一個說的簡短,一個更加具體。


    這是學問方麵的事情,任何人都急不來的,當然蘇平也不急,他自問這輩子,估摸著是趕不上孔夫子的腳步的。


    雖說弟子不必不如師,但如果老師太過強大,也沒必要以其為目標去追趕,這樣子反而輕鬆一點。


    望塵莫及也挺好的,用不著為那一絲絲的可能性去拚去闖,蘇平的心中隻裝著他的小家,最多發達之時,多救濟些孩童。


    什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國為民的大事,他現在無心去做,無意去行,一切都還隻是為了賺錢。


    內心幽幽一歎,蘇平坐迴座位上,腹誹笑道:“沒想到,我竟然還有機會,指導了一下儒家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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