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迴去歇息。”陸繹替今夏掠了掠臉頰邊的碎發,“吳媽給你備了小餛飩。”說罷,他押著棕發姑娘和岑福一起走了。

    今夏留在原地,忿忿不平地看著自己的手。

    “大楊,為何每次都是我輸?”她問。

    “這就是命。”

    楊嶽拍拍她肩膀。

    第三則

    為了核定一份考成,陸繹出門數日,走了一遭江寧府。迴到京城,正是滿城柳絮飛舞之時,他將公務交接妥當,便往家中去。

    今夏正在書房內,埋頭正寫著什麽,聽見他的腳步聲,抬首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她繼續埋下頭,繼續寫。

    升了捕頭,架子也大了?陸繹皺了皺眉頭,繞過桌子,低頭看她在寫什麽……

    “樸刀磨損,這也要寫格目?”他奇道。

    今夏寫完最後幾個字,擱下筆,起身抱住他的腰身,無比委屈道:“六扇門新來了一位陳主事,也不知是什麽來頭,總捕頭對他是言聽計從,可苦了我們了。”

    “嗯?”

    陸繹攬住她,頗有興趣地聽她抱怨。

    “這位陳主事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來就說了,六扇門經費緊張,開源難度太大,隻能從節流上想法子。這不,連樸刀缺了口,都必須寫詳細格目上報,經過審批,查驗,確定無法再用,才能換刀。”今夏靠著他抱怨,“我手下有兩名弟兄要換刀,我隻好替他們寫格目。”

    聽罷此事,陸繹雖同情,但也隻能做到同情而已。

    “從你們身上能省出幾個錢來,”他笑著搖搖頭,“得想法讓戶部多撥點銀子才是正理。”

    今夏抬頭看他,不滿道:“銀子都撥到你們錦衣衛那裏去了。”

    陸繹失笑,將她攬得再緊些,閑閑問道:“為夫我離家數日,想我了麽?”

    “啊……”

    “啊什麽,怎得,壓根就把我拋諸腦後了?”

    “不是,主要公務纏身,實在是忙、太忙!還請多多見諒……你餓不餓,我下碗麵給你吃?”今夏討好朝他笑道。

    “就一碗麵?”

    “晚上我還得去巡街。”今夏看了眼屋裏的西洋鍾,急道,“哎呀,過會兒就該換班了,我還得先把格目送過去。要不你去大楊蹭頓飯?”

    陸繹睇她,不吭聲。

    今夏掂起腳尖,笑盈盈地親了親他,下一刻被他騰空抱起,徑直往裏屋行去。

    “不行,我就快趕不及……”

    她的話未說完,便似被什麽堵住一般。

    屋內屋外,春光正好。

    梆子咚咚咚地敲過三下,已是三更天。

    料峭春寒,凍得今夏腳發麻,原地跺了好幾下。

    “夏爺,我們去那邊看看。”兩名手下的弟兄指著東大街朝她道。

    “去吧,這邊我看著。”

    東大街此時還有不少吃食店,估摸著他們想去吃口熱乎的,今夏心知肚明,倒也不攔著他們。

    轉過身,獨自一人走了兩步,便聽見身後有人笑道:

    “你不餓麽?不叫他們給你帶點吃的?”

    今夏轉身,看見陸繹含笑而立,寂靜的街道,他的笑容顯得那般溫暖。

    “你怎麽來了,大半夜的。你出遠門才迴來,該好好歇著才是。”今夏口中雖然這麽說,心裏眼裏卻滿滿是笑意。

    “我也有公務。”

    今夏一愕:“什麽公務?”

    陸繹笑而不語。

    此前往東大街的兩名捕快行過來,先朝陸繹施禮,然後向今夏稟道:“我二人想去城隍廟那邊看看,但是那邊太暗,得點燈籠才行。”

    “嗯?”今夏沒弄明白他們到底想說什麽。

    “夏爺,您忘了?陳主事說了,夜裏頭巡察用的燈籠,裏頭用的蠟燭也得節約,我二人方才想了半日,也沒想起來按規矩,蠟燭究竟是用八分粗,還是一寸粗?”

    今夏愕然:“……用蠟燭也定了規矩?!”這位陳主事真是能把人逼瘋。

    陸繹為了忍住笑,隻好稍稍別開臉。

    “讓我想想,你們先去巡亮堂些的地方。”她隻好道。

    待兩名捕快走遠,今夏才把陸繹的臉轉過來:“你還笑!現下知曉六扇門有多摳門了吧。那位陳主事還發話,出差補助減了一半,真是沒活路了!”

    陸繹笑道:“頭迴見你就缺錢,現下嫁了我,還在整日為銀錢著急。幹脆,我把你調到南鎮撫司來,何必留在六扇門。”

    “不要!”今夏立時拒絕。

    早知她會如此說,陸繹笑著搖搖頭:“想出來沒有,蠟燭究竟是八分還是一寸?”

    “……”

    “想不出來,為何不去問問陳主事。”他出主意道。

    今夏一楞:“現下?可……已過三更了,恐怕他已經睡下了吧。”

    陸繹不以為然道:“你不是還在巡街麽?”

    “……說得也是。”

    陳主事所住之處,距離此處倒不遠,今夏偏頭想了想,果然去叩了陳主事家的門,咚咚咚敲得甚是響亮。

    過了半晌,才有一位家仆來開門。

    今夏亮出製牌,朝家仆有禮道:“六扇門捕快,有事找你家老爺,公事!”

    家仆糊裏糊塗的,以為是什麽大事,趕緊去喚陳主事。過了一會兒,衣袍不整的陳主事匆匆忙忙趕過來,急問道:“出什麽事?”

    今夏朝他一拱手,故作詫異道:“咦,陳主事,您不會這麽早就睡下了吧?您不是一直都說為了六扇門,日日廢寢忘食,苦尋開源節流之法麽?”

    陳主事生生忍住一個嗬欠,問道:“是,我還沒歇下,正看六扇門往年賬目。”

    於是,今夏十分有禮地詢問關於夜間蠟燭粗細的事宜,並道:“他們還叫我莫來打擾陳主事,我跟他們說陳主事為了六扇門殫精竭慮,得知我們都是為了節儉行事,定然不會計較。”

    寒夜風涼,陳主事裹了裹身上的衣袍,勉強道:“……當然不會。”

    今夏遂拱手告辭,聽得身後門戶關閉的動靜,才一溜煙跑過街角,撲到陸繹身上大笑出聲。

    “對了,還有件事我忘了問……”她玩不夠,想著再去一趟。

    陸繹一把拽住她:“現下別去了,我們先吃碗小餛飩,暖暖身子。”

    今夏玩心未泯:“我再把他叫起來一趟就去吃餛飩。”

    “等我們吃過餛飩,他也差不多睡著了,那時候再去。”陸繹道。

    “……”

    今夏驟然覺得,論起戲弄人,他著實比自己高明一籌。

    第四則

    正是三月初,陸繹領了月俸迴家來,今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看著。

    “撥給南北鎮撫司的銀子,若能分兩成給六扇門,六扇門也不至於這麽憋屈。”她看著銀子歎氣,“人窮誌短,真是一點沒錯。”

    陸繹好笑,朝銀子努嘴道:“使我的銀子,不好麽?”

    “不是不好,可我想你使我的銀子!”今夏昂昂頭,“明日六扇門就發月俸了,到時候我請你吃頓大餐!”

    “行,聽說醉仙樓的八寶鴨做得不錯,正好去嚐嚐。”陸繹笑著點頭。

    次日,陸繹剛進家門,便問管事夫人可迴來了。管事剛要迴答,兩人便聽見門外傳來今夏艱難的聲音。

    “快來……幫忙……”

    以為出了什麽事兒,陸繹一個箭步衝到門外,頓時愣住:今夏拖著一輛板車,正奮力往家掙,車上堆了滿滿的物件,層層疊疊。

    他忙上前幫著她把車拉過來,停在門口,才問道:“你這是……把六扇門洗劫了?”

    今夏沮喪地看著他:“六扇門缺銀子,發不出月俸,這一車的物件就是拿來抵月俸的,說是讓我們自己拿去賣,他們核算過,換成銀兩正好是四兩銀子。”

    “……”

    陸繹行到車旁,仔細看了看上頭堆放著的東西:瓦罐若幹、鹹魚若幹、香菇若幹、還有棉花……等等一些令人想都想不到的東西。

    今夏扁著嘴,站在一旁咕噥道:“……八寶鴨吃不成了。”

    示意管事幫忙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物件都拿進去,陸繹順手拿了個鹹鴨蛋,朝她笑道:“正好,這幾日有點上火,煮點清粥,切個鹹鴨蛋,挺好。”

    “……挺好?”

    “挺好。”

    陸繹肯定道,擁了她肩膀進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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