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笑道:“這其中還有個故事呢,說是有一日胡宗憲召集了手下將領在議事廳討論軍務,旁人絕不能入內。誰想這位徐文長連門都不敲就闖進去了,滴溜溜轉悠了一圈,什麽都沒說又走了。這若是換做旁人,早就拖出去打個半死,胡宗憲居然沒和他計較,壓根就不提這事兒。她們這些女人那叫又羨慕又妒恨,後來有一位最得寵的也想去試試,結果被侍衛擋在院門口,連院子都進不去。”

    陸繹不以為然:“不過是拉攏人心的手段罷了,不足為奇。”

    今夏聳聳肩:“至於外頭的事情,徐海、汪直什麽的,她們都不甚清楚。不過有件事我覺得算一條線索——她們提到去年中秋佳節,胡宗憲的心情非常好,家宴之時還曾向她們提過年底帶她們去普陀山朝拜。”

    “去年中秋?”陸繹迴想片刻,“汪直是去年九月被抓。”

    “這些年因為鬧倭寇,普陀山又是海島,幾乎沒人敢冒險前去上香朝拜。他既然說了這話,而且還是在年底,至少說明那時他對平定倭寇甚有把握。”今夏詫異道,“為何汪直還未被抓,他就有這麽大的把握?”

    說到此處,正好岑福叩門進來,托盤中放著筆墨紙硯。

    “此事稍候再說……”陸繹起身,將紙鋪好,問今夏道,“你既然入了六扇門,楊捕頭就應該教過你識別人麵,畫出草圖吧?”

    “自然教過。”今夏頓了頓,又道,“隻不過……我心裏記得清楚,隻是畫的不太好,平日裏畫得也少。”

    “不要緊,能畫出來就行。阿銳說你們曾經一塊兒抓過一個會說東洋話的漢人,隻是又被他溜了。你可還記得那人的相貌?”

    今夏一怔,皺眉想了想:“時日隔得有點久,我擔心記得不甚清楚。”

    “不要緊,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再下筆。”

    陸繹示意岑福研墨。

    那日在船上的情景,今夏閉目凝神,仔細迴想那人在船頭求饒的模樣,

    想著,她持筆蘸墨,在紙上開始作畫,一筆一劃,頗為認真。

    陸繹、岑福在旁等著,也不打擾她。

    足足過了快一頓飯功夫,今夏才擱下筆,細瞅自己的畫,又不放心地拿迴筆描畫描畫,這才總算起身,長吐口氣道:“畫好了。”

    陸繹繞過去一看,半晌沒說話,默默摸了兩下今夏的頭。

    見狀,岑福也繞過去,看見畫的那瞬,就呆住了:“……這是,夜叉吧?”

    紙上人物,倒是畫得頗為細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隻可惜鼻歪眼斜,五官沒一處呆對地方,三庭五眼全都亂了套。

    “胡說,哪有這麽醜的夜叉。”陸繹輕輕歎了口氣。

    “你們不要光看外形,要看神韻。我覺得畫人,模樣倒在其次,關鍵是要傳神。”今夏侃侃而談,片刻後猶豫道,“要不,我再多描幾筆?”

    “別了,我怕夜裏做噩夢。”陸繹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重新鋪了張紙,道,“你來說,我來畫吧。”

    “你也會畫?”今夏奇道。

    陸繹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比你要強些吧。你隻管說便是。”

    “此人臉型上寬下窄,生得一雙羊眼露四白,腮邊長短淡黃須,鼻頭尖尖短人中,”今夏邊說邊側頭看陸繹作畫,驚奇道,“你真的會畫?比頭兒畫得還好。”

    岑福在旁笑道:“別的倒罷了,論起畫人,京城裏許多畫師還比不上我家大公子呢。可惜大公子隻有辦公事時才畫一迴,其他時候不見他動筆。”

    陸繹眼都不抬,邊繪邊道:“整日都是你們幾個大男人在邊上,看都看煩了,哪有畫的興致。”

    今夏湊近,諂媚笑道:“大人,迴京城後,不如有空拿我練練筆?我娘答應要給我作新衣裳呢,肯定好看。”

    陸繹歪頭看她,微微一笑,並未迴答,轉頭仍是接著畫人像。

    “你不吭聲我可就當你應承了。”今夏拿眼瞄他。

    陸繹仍是不做聲,慢條斯理地描繪著,最後放下筆,問她道:“如何,像不像他?”

    今夏瞧了瞧:“大概有五成相似了,隻是眼睛還得再小些,眉毛稀疏些,鼻翼再大些,嘴角是往下彎的。”

    陸繹點了點頭,又取了張紙重新畫過。

    今夏在旁看著他持筆時專注的神情,暗暗扯了扯岑福,悄聲問道:“你家大公子有沒有什麽事是他不會的?”

    岑福好笑道:“怎得,現下才發覺大公子的諸多好處?”

    “……我家大楊還會做飯呢,他肯定不會吧。”

    “君子遠庖廚,大公子怎麽會學這些。”

    “哥哥,你別逗我了,錦衣衛裏頭哪裏還有君子。”今夏眼看岑福皺眉,忙拍拍他肩膀補道,“這年頭這世道,當君子哪還活得下去,都挺不容易的。”

    岑福謹慎地躲開她的手,不安地看了陸繹一眼,暗自慶幸後者連頭都沒抬。

    “畫好了,你來瞧瞧。”陸繹忽得喚今夏。

    今夏湊上前一看,喜道:“就是他,就是他!簡直一模一樣,城頭貼的告示都沒你畫得好。”

    待墨跡幹透,陸繹將畫交給岑福,吩咐道:“此人會東洋語,在沿海這帶肯定呆過很長時候,你去查查他的身份,越快越好。”

    岑福收好畫,領命離開。

    “怎得突然想起要查他?”今夏覺得奇怪,在揚州不查,反倒到了浙江來查。

    “阿銳說,他在嚴世蕃的船上看到此人。”

    今夏驚詫道:“阿銳身上中的是東洋人的毒,莫非就是被他所傷?沒想到此人狠毒至此。莫非他是為了報那日船上被擒的仇?”

    “我隻擔心,不僅僅如此……”陸繹沒再說下去。

    “阿銳說,這是一個圈套,有人要害你,指得是嚴世蕃?那麽此人與嚴世蕃有關係?”

    官場上知曉得越多,危險就越多,陸繹深深明白這個道理,更何況眼下情況不明,他並不願意她過早卷入其中,隻道:“慢慢總會查清楚的。”

    他這話說得含含糊糊,今夏心生詫異,細察他神情。

    “怎得,你莫不是在疑心我?”陸繹掃了她一眼,笑道。

    今夏正待說話,正好楊嶽叩門端著醒酒湯進來,陸繹吩咐他道:“你去看看那兩位姑娘,讓她們冷了餓了隻管和店家說,一應開銷都有我來付賬。”

    楊嶽心中雖有疑慮,卻也不敢多問,望了今夏一眼,便領命出去。

    “哥哥,你是打算明日將她們送迴去麽?”她問道。

    “為何要送迴去?”陸繹挑眉,“胡總督一番盛情,駁他的麵子終歸不好。”

    “你還真打算收下,你……你莫忘了阿銳說這是個圈套,讓你別受胡宗憲送來的東西。”今夏皺了皺眉頭,“莫不是,你當真看上那兩位姑娘了?舍不得送迴去?”

    陸繹欺近她,似笑非笑道:“你現下,可是在吃醋?”

    “我……我才沒有。”今夏口中雖然這麽說,可心裏也不得不承認,無論是看臉蛋還是看身材,自己都及不上那兩位姑娘。

    下一刻,她被陸繹徑直攬入懷中,他的口氣簡直稱得上是滿意:“幸而你還會吃醋,今兒我看你一口一個姐姐叫著,我還以為你一點也沒把我放在心上。”

    今夏掙了掙,沒掙開,坦然道:“就算我是在吃醋……那個,你不會半夜偷偷溜到她們的房間去吧?”

    陸繹摟著她,頭舒適地埋在她肩胛處,聞言禁不住笑開,連背脊都笑得直抖。

    “你笑什麽,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今夏伸手掰他腦袋。

    “喜歡半夜溜到別人房間去的人,好像是你,不是我。”他略抬頭,看著她笑道。

    “我什麽時候……”今夏話才說一半,就想起上次為了翟蘭葉之事,自己半夜偷偷摸進他的房間,隻得訕訕停了口。

    陸繹不依不饒道:“心虛了吧?”

    “什麽心虛,我那時候是有正經事,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身不由己、萬般無奈、那個……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嘛!”今夏義正言辭,麵皮卻泛著紅。

    “說實話,那時候你就對我有企圖了吧?”陸繹逗她。

    今夏臉通紅,用力推開他:“怎麽可能!……哥哥,你喝多了,趕緊喝了醒酒湯,早點歇息吧。”說罷,她快步出了房門。

    陸繹靠在桌邊笑了笑,心下暗舒口氣:今夜總算是將她糊弄過去了,隻是她那般聰明,又是個刨根究底的性子,不知還能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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