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知道,現在京城裏頭的案子幾乎都是錦衣衛在辦,六扇門不過是虛有其名,養著一幫子閑人,常常案子查不出來又推給你們……”

    聽到此處,今夏刹住腳步,轉頭看向王方興道:“我等雖不才,但也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隻是我擔心說了出來,參將大人也未必拿得住他們。”

    王方興完全未將她放在眼中,幹笑道:“笑話,我等守衛邊關,斬殺胡人,豈有拿不住毛賊的道理。你這小捕快不必說這些唬人的話,究竟有何線索倒是說說。”

    “你這些箱子是黑漆樟木箱,長兩尺八,寬一尺六,高兩尺一,沒錯吧?”今夏微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王方興連同手下旗牌官一下子愣住。

    “你,你見過這些箱子?”

    “不過是循痕推測而已,地上這麽多蠟油的痕跡,想裝著不知道都難。”今夏接著道,“我方才說參將大人未必拿得住他們,是因為這夥賊人人數眾多,有恃無恐,十分囂張,壓根未把王方興一眾軍士放在眼中。”

    “何以見得?”陸繹盯著她追問道。

    今夏指指艙壁上好幾處劃痕:“牆都劃成這樣,搬箱子時的動靜可想而知,鬧這麽大動靜,隻能說明這幫賊人有恃無恐。”

    “你怎麽知道這些劃痕是賊人所劃,說不定是軍士們搬箱子進來時劃到的。”

    今夏將手中的水晶圓片遞過去,示意他自己看,然後道:“方向不一樣,刮出來的痕跡也不同,你仔細看劃痕細微處。”

    水晶圓片接在手中,尚帶著些許她的手溫,光滑潤澤,陸繹低頭看去,水晶精致小巧,中凹邊凸,隔著水晶片望去,可將物體放大數倍。劃痕細微處,木屑卷邊,方向果然與她所比劃的一樣是朝上,自然是將箱子抬起時劃到的。

    楊嶽重重地咳嗽幾聲,示意今夏不可再說下去,他才方道:“雖然能看出些許線索,但此案複雜,我等隻是一應小捕快,經驗尚淺,隻知是一夥江洋大盜所為,人數應在四至六人之間,作案手法嫻熟,顯然是慣犯,此刻隻怕已經順水而下,遠在幾裏之外,追蹤不易。”

    今夏斜眼睇他,總算勉強忍住不說話。

    王方興呆呆聽了半日,直至此時方才插得上口,連連點頭道:“這河道分支甚多,若賊人已經順水而下,如何追蹤得到?王某身受大將軍厚恩,如今生辰綱被劫,賊人無蹤,實在無顏迴去見大將軍。”

    絲毫沒有照顧王方興情緒的認知,今夏戲謔道:“王大人千萬想開些,莫做輕生之舉,否則豈不可惜了眼下這套富貴……”

    “你……這是何意?”王方興猛地盯住今夏,目光中有著明顯的怒意。

    “她的意思是說,王大人能在仇大將軍麾下做事,這套富貴不易,我等著實羨慕得很,羨慕得很。”楊嶽搶在今夏開口前打圓場,朝王方興拱手道:“我等不才,無法幫上忙,還請大人見諒。”言下之意便是打算告辭了。

    對於他們,王方興似乎也已用盡耐心,頗不滿地打了個請便的手勢,眼見著今夏與楊嶽出了艙室,才朝陸繹幹笑道:“你瞧瞧,這些六扇門的人,要麽推脫雙目有疾,要麽就隻會說得天花亂墜,半點事情也做不來。”

    陸繹輕咳兩聲,也朝王方興拱手告辭道:“大人也不必過憂,待軍士醒後,也許尚有轉機也不一定。”

    王方興隻作愁眉苦臉狀,還禮後請旗牌官將陸繹送下了船。

    複迴到站船上,天蒙蒙泛著魚肚白,河麵晨霧蒙蒙,寒意沁人。

    “哼!小爺放他一馬,他倒當我們是吃素的!”今夏在寒氣中縮著脖子惱怒道,“不識抬舉!”

    楊嶽迴首望了眼王方興的站船,才朝她道:“爹爹再三交代莫要胡說,你方才說些什麽?幸好我把話兜迴來,否則又是麻煩。”

    “就是看不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德行,”今夏不滿道,“別的都不提,無端地攪了我的好覺,鬧得雞犬不寧,不過是為了拖這一船人為他做個見證罷了。”

    楊嶽豈能不知王方興的用意,隻是他們身為小小捕快,莫說翻江倒海,便是連個水花兒都濺不起來,遇著官兒,也隻能忍氣吞聲裝聾作啞。

    “夏爺,等您有朝一日高升首輔的時候再逞能行不行……衙門俸祿不多,好歹也是筆銀子啊。”

    楊嶽戳戳她額頭。

    “知道了知道了,看在銀子的份上,下次我會再忍忍。”今夏沒奈何道。

    兩人迴到楊程萬船艙,將王方興船上的情況向他複述。

    “守生辰綱的軍士不是中迷香,而是因為喝了蒙汗藥而陷入昏迷。”楊嶽向爹爹稟報道。

    今夏也不說廢話,直接道:“艙室內所有的腳印都是軍士的腳印,根本沒有外人進入過——王方興擺明是想自己吞了生辰綱,賊喊抓賊。”

    楊程萬聽罷,並無詫異之色,淡淡道:“那倒未必,我瞧他那副著急的模樣,不像裝出來的。倒是他身旁的旗牌官有些問題?”

    “旗牌官……”

    “你們沒有留意過他嗎?”

    “我是覺得他有點怪,留意到他衣袍下擺上有很多蠟油,靴麵也有蠟油……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後來看到艙室裏的蠟油就明白了。”今夏想著,“好像就沒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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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你的意思是他偷了生辰綱?可他放哪裏?”楊嶽問道。

    “應該還在船上。”楊程萬有點不滿地看向他們倆,“你們迴來之後沒有留意過這條船的吃水線嗎?這條船,從停靠到現在,吃水線沒有變化過。”

    今夏吐了吐舌頭,繼而恍然大悟道:“那些蠟油!不是為了防止潮氣,而是為了防水,我明白了!他是把箱子放到水下了。他肯定是覺得這批貨放眼皮底下才安心。”

    聽出她語氣中的躍躍欲試,楊程萬警告意味地盯了她一眼:“仇鸞的家事與我們無關,丟了就丟了,不許插手。”

    “哦……”

    今夏與楊嶽應了,諾諾地退了出來。

    折騰了半宿,楊嶽也困得很,打了個嗬欠就預備迴艙歇息,前腳剛想踏進去就被身後的今夏一把拽住。

    “你又怎麽了?”他一迴頭就看見今夏一反方才困倦模樣,雙目炯炯有神。

    “噓……我想下水瞧瞧去!”

    今夏附在他耳邊低聲道。

    楊嶽連想都不想,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爹說了,不讓咱們插手。”

    “你還記不記得他怎麽說的,說咱們光會說得天花亂墜,辦不成事情。你再想想他是什麽人,仇鸞的參將,仇鸞弄個馬市,搞得天怒人怨,這窩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今夏循循善誘地啟發他,“咱們悄悄潛下去,把這批生辰綱全沉到河裏頭去,讓他找不著也不敢嚷嚷,吃個啞巴虧。”

    楊嶽雖然也惱王方興,立場倒還堅定,隻繼續搖頭:“不行,爹爹說了……”

    “我知道,頭兒的話我聽,我聽,我聽……”今夏打斷他,“頭兒不許我們插手這事,我沒打算插手!我就是想教訓教訓他,在我們麵前,什麽千年道行的狐狸沒見過,他算哪根蔥啊!”

    “……我覺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今夏細瞧楊嶽神情,瞧他仍是躊躇,便佯作道,“……算了,我自己去,不耽誤你。”說話間,她便自顧走了出去。

    饒得知道這丫頭故意做出這般模樣,楊嶽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還是追上她:“我水性可不好,你是知道的。”

    “放心,不要你下水,你在船上接應我就行。”今夏叮囑他,“要緊的是,別讓人發覺。”

    “……明明是個官家,偏偏做一副賊樣,何苦來。”

    楊嶽直搖頭,拿她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此刻天色又稍亮了些,隻是河麵上寒意逼人,楊嶽看看蒙著薄霧的河麵,打了個寒戰,勸今夏道:“我看還是算了吧,又不是為了查案,這麽冷的水跳下去不劃算。”

    “那不行,我非讓他吃這個啞巴虧不可!”

    今夏撿了船側僻靜處,手腳麻利地脫了靴子,又除下外袍,隻伶伶利利穿著小衣,還未下水便先打了個噴嚏。

    “你說你這是何苦。”楊嶽還想勸。

    “噓……”

    今夏朝他打了噤聲的手勢,簡單做了幾下熱身,背靠船欄一個倒仰,隻聽得水花輕響,她已輕巧入水。

    知道她水性好,楊嶽倒不擔心,隻是生怕她被王方興那船上的人發現,不免忐忑,時時留意著那船上的動靜。

    略顯渾濁的河水,加上晨光熹微,水下光線昏暗,影影綽綽,搖曳變幻。今夏在河麵之下目力所及不足兩尺,隻能循著記憶中王方興站船的方位遊去。

    站船的輪廓很快出現在眼前,今夏遊過去,慢吞吞地繞著它轉了一圈,看不出任何異樣,遂貼近了船身,一點一點地察看,間或著浮上水麵換氣。

    這站船的船底共有八個水密封艙。水密封艙,顧名思義,每個艙室都是密封的,便是其中一個艙室不慎進水,也可保證水不會淹到其他艙室,最大限度地保證了船的安全。若隻有一個水密封艙進水,對於整艘船來說,並不會有危險,隻需待船停靠之後,再做修整便可。

    當今夏摸到靠近第五個水密封艙的位置時,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此處船板完全沒有密封性可言,手覆上去,船體一起一伏間甚至能感覺到水在縫隙中進進出出。

    “就是這裏了!”今夏心中一動,“這些家夥,為了避人耳目,居然把生辰綱藏入水密封艙之中。”

    上水麵換過氣後,她複潛下來,因水底光線實在太暗,看不出開關機括在何處,隻能用手在船板上摳著縫隙慢慢地一寸寸摸索……

    “沒有機括?”

    她皺皺眉頭,雙手摳住船板底部邊緣,試著扳動,這塊船板紋絲不動,再一看,壓根就用竹釘釘死了。

    “真是一幫子粗人!直接釘死,就不能弄個細巧活兒。”

    今夏暗自咒罵著,後悔沒帶把匕首下來,上腳用力踹了好幾下,仍舊毫無作用。別無他法,她想著隻得迴去讓楊嶽扔把匕首下來撬,剛在水中旋身,便看見近處竟有個黑影,也不知什麽時候存在,一時間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物。

    她背貼住船體,緊盯住那黑影,心下不免緊張思量:若來者是王方興手下的人,自己是該開溜還是開打?

    還未等她想出應對之策,那黑影似已知她察覺,河水波動,靠近前來,麵目漸漸清晰,並非王方興手下,卻是更加難以對付的人——陸繹!

    一身石青水靠,愈發顯得他麵如寒玉,發如烏墨。

    他怎麽會到水下來?!

    難道他也猜出那生辰綱就藏在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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