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進來點了燈, 見顧瀾若果真是困極了。小姑娘身披著陛下的鶴氅, 軟綿綿的倒在軟塌上, 細密纖長的眼睫輕垂下來,伴隨著夢裏麵的唿吸輕輕起伏顫動著。

    臉蛋還有一絲異樣的潮紅。

    這樣的模樣, 無論是哪個人見了都會悉心憐愛著。更何況,她身為瀾若的母親,卻許久都沒有守在她身邊……

    想到她在深宮,自己不能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幾年, 蕭氏頓時一顆心都軟透了,不忍心叫醒她。隻是但凡又想到事情的嚴重性,蕭氏還是屏退了眾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

    她道:“若若?娘親想問你一件事。”

    顧瀾若卻似乎並沒有聽見,隻是輕微的翻了下身, 並且蹙了蹙眉, 一點沒有迴答她的意思。

    蕭氏抿了抿唇,準備再度開口的時候,卻不由還是發現了些異樣。

    ——瀾若的身子在陛下的鶴氅裏頭,而原本齊整的衣裙現下卻是淩亂的,似乎被人狠狠折騰過。而這樣的力氣, 看上去, 還必定是個男子……

    蕭氏頓時心下一緊,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她不由聯想到了陛下剛才的話來, 他說, 不準顧瀾若招惹別的男人。

    所以, 難道今夜出去以後,顧瀾若接觸的並非隻有陛下一人。還有……別的男人?甚至於,這個男人還……

    蕭氏腦子裏轟然一聲,幾乎有些不敢往下繼續想去。

    名聲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可她最擔心的,便是如今忠平侯府落魄,她這樣的身份,會受人欺負。

    蕭氏聲音略提高了些,便道:“若若,母親有些事想要問你。你等會兒再睡。”

    顧瀾若這才有些迴過神來,嫣紅的嘴唇無意識的開闔兩下,徐徐睜了雙眼。她一雙迷蒙的眸子瞧著蕭氏,道:“母親?”

    看見蕭氏一臉鄭重的模樣,顧瀾若這才轉動著眼珠子,四處打探起來。

    ……這兒擺著紫檀木妝奩台,似乎她已迴了忠平侯府上。所以,陛下已經離開了麽?

    “母親,你有什麽事麽?”顧瀾若忙將陛下的鶴氅脫下,才抬眼問道。

    蕭氏沉聲道:“若若,你今日出去,可是遇到了什麽事麽?可是有別的男子輕侮過你?”

    她抓著顧瀾若的手有些用力,顧瀾若眼睫輕微一顫,便道:“沒什麽。隻是遇到了一點小事情。”

    “想來是順德大長公主與溫墨璃在算計我。女兒不會就這麽放過她們的。”

    蕭氏如今擔心的哪裏還是那些宗室貴女們的深沉心思,她隻想知道顧瀾若到底有沒有受委屈罷了。“娘親隻想問你一句,你現在還好麽?”她的目光殷切,看得顧瀾若心底不由升起陣陣的暖意。

    她自然道:“娘親,我沒事。”

    “陛下及時趕到了,而且也沒有懷疑什麽。寧王世子也會依照國法懲治,什麽都還很好。”顧瀾若一雙彌漫著水霧的眸子輕輕彎了彎。

    蕭氏仔仔細細打量著女兒,並不發覺像是極力隱忍著什麽。一顆心這才鬆了下去,她溫柔捋了捋女兒的長發,道:“……若真是這樣,母親才放心了。”

    顧瀾若點點頭,瞬間又像想到什麽一般,道:“娘親,可是陛下對你說了什麽?”

    否則,蕭氏又怎麽會這樣緊張的模樣。

    蕭氏移開視線,目光有些複雜,才淡淡的道:“陛下想說的,無非就是把你送進宮去。若若,你心底,到底想去麽。”

    顧瀾若抿著唇,道:“……母親這是什麽話?女兒當然是選擇在府上陪著您了。”

    那個地方她躲都還來不及,又怎麽可能再去。

    蕭氏聽著這樣的話,心底便生了幾分柔意,愈發泛上來細細密密的疼愛。

    她伸出手來,將自家女兒攬入自己懷中。迴想著陛下登基後,這些日子裏發生的種種,卻不由紅了眼眶。

    當年得罪陛下的人明明是她與侯爺,隻是,最後進宮去的人卻是她女兒。隨侍君側,獨得帝心,卻不是娘娘,放在誰眼裏都不是好名聲!

    ……

    陛下的鑾駕迴到宮中後,天子近侍卻早已押著順德大長公主在宣室殿跟前候著。

    “她是朕的姑母,你們不必如此。”容淮停下腳步後,目光掃過殿前的那些人,才淡淡的道:“將人先放開吧。”

    這話裏的意思雖柔和,隻是說出的語調卻是沒有什麽餘溫。甚至叫人感到無端的寒意……並且,那些天子跟前的人也不敢忤逆,從順德大長公主身邊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方曦雅可已離京了麽,姑母。”容淮沒有去看她,將手裏的信箋放在燭火上燒幹淨,才輕輕的問道。

    大長公主原本是精致的美人,落到這樣的田地,即使還是保養得宜,卻難免顯出些許難以掩蓋的落寞來。

    她淡淡的一笑,道:“陛下難道不是明知故問麽,曦雅早已離京三日了,她的所有行蹤陛下都知道。”

    容淮喉結微動,眼瞼也沒有抬起,輕輕應了一聲,才又慢慢的道:“那姑母知道,朕今日請姑母入宮是為的什麽?”

    大長公主卻隻是低低嗤笑一聲,沒有說什麽。她怎麽會不知道?寧王世子心軟,沒有當場玷汙了那賤人,才讓陛下有了前去救美的機會。

    如今聽聞陛下對寧王世子也沒有心軟,順藤摸瓜找到她的用處,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姑母今日,一切便任由陛下發落。”順德大長公主不急不緩的道:“隻是姑母為何拚了性命也要見你,便是為得提醒你一句。”

    “陛下,你別忘了,顧氏女雖是天生的尤物,可也是你的禍患。——當日,她是怎麽離開你前去東宮的,難道你都記不得了麽?”大長公主眉心微挑,聲音變得高了些,才又道:“因為這樣的禍患處置自己的親人,陛下,你便覺得自己日後都不會後悔麽?”

    容淮斂著眸,眼底冷冽一片,隻是靜靜地聽著,沒有發出聲音來。

    而傅青站在一邊上,手心裏早已是一片汗濕。要知道,在這些年中,無論是與陛下多親近的人,都不敢提及當年顧姑娘與陛下的這段淵源來。

    看來大長公主今日的確也是拚了性命,才敢在陛下跟前說起這些來,就是為的讓陛下感更加愛而不得……

    容淮看著她,語速飛快,才道:“朕都記得。”

    “看來是本宮低估陛下的忍耐力了。”大長公主微微含笑,又道:“陛下連這點都不在乎,又怎麽會在乎顧瀾若與別的人肌膚相親?”

    容淮卻慢慢道:“朕與她的事情,就不必姑母操心了。你不妨先聽聽朕對你的處置。”

    “朕會送你前去南疆,送姑母與方曦雅團圓。”他收迴冷淡的目光,又道:“姑母就在那兒與她團聚罷,也不必再念著這長安中的一景一物了。”

    說罷,砰的一聲,陛下指尖的狼毫筆不輕不重拍在了桌案上,殿內頓時一片冷凝之氣,下頭的奴才們更是嚇得忍不住一個瑟縮。可見陛下對大長公主方才說的話的確是生了氣……

    宮人引著大長公主離開的時候,她的唇邊尚且泛著一絲冷意,微微勾唇,看著陛下的眸子裏更添了幾分得意。

    她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的確是觸及了這個侄子的痛處,所以他才會這麽不表露出的生氣。

    也罷,臨走的時候讓陛下心裏頭插下一根刺也是好的。隻有這樣,將來才有從長計議,再迴長安的可能。

    順德大長公主掐緊了手指。

    ……

    冬末之交,日子便這麽一日日的過去。隨著時日的流逝,陛下處置寧王世子與順德大長公主的消息也逐漸被掩藏起來。

    溫墨璃知道陛下真正的動了怒,也將自己隱藏在丞相府裏頭,半點不敢往外頭跑去。

    溫若寒也暗自懲戒了自己這個妹妹,罰她禁閉思過,抄寫經書。卻因為朝政上的一些事情,也來找過忠平侯府世子顧景卿。

    這一日他來時,府上的下人前去通報世子了。庭院裏隻有幾個人,丫鬟站在旁邊撐著竹骨傘,顧瀾若卻在花圃邊上的泥土中翻著什麽東西。

    少女露出一截膚白勝雪的細軟脖頸,在陽光中微微有些刺目。柔軟的身段微微前傾,這樣的姿勢,也隻有在自己府中才能這麽無所顧忌。

    溫若寒忍不住便移開了視線,道:“姑娘這是給人備酒麽?聞著倒是很香。”

    “這是我入宮以前在府中藏下的,今日想要挖出來。”顧瀾若抬起眸來,見是溫丞相,便微微一笑,道:“若是大人想要,贈給大人也無妨。”

    少女站起了身來,對著溫若寒施禮。

    上一迴丞相府贈藥的人情她還沒有還過,先不說她對丞相大人是真心感謝,而且,在這個長安城中,能少得罪一個人對原主來說就很好。

    因為這幾日容淮沒有來打擾她了,她覺得所有事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溫若寒目光微動,可以看出來,自從被陛下放出了宮以後,顧瀾若的確是舒心了許多。即使忠平侯府的日子的確難過,她臉蛋上的生機都逐漸濃烈了些。

    他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若是姑娘想贈,我便卻之不恭了。”

    他命身邊的隨從接過來,目光輕輕劃過她玉雪般的手腕,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聽聞上一次上元燈節,墨璃與寧王世子衝撞了姑娘,姑娘可還好麽?”隻是,一想到寧王世子劫持過她,且聽聞當日府裏的眼線說,她那時貼著寧王的世子,衣衫都有些淩亂。他的眸色又不由變沉了些。

    顧瀾若卻隻淡淡的說道:“承蒙大人關心了,不過一個意外而已。”

    溫若寒淡淡頷首,半晌後,才道:“陛下近來政事繁忙,注意力自然不會在姑娘身上。今日見到姑娘舒心無虞,我也是放心的。”

    “望姑娘能一直這麽下去,再不會遇到那些不順遂的事了。”他的氣息微微沉了下去,又補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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