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月下半旬開始,金軍南下的傳言就在河北一帶流傳。


    直到八月二十二日,趙州探查到大規模金軍蹤跡,正式確定了金軍的南下。


    到八月二十七日,消息傳到東京,就在東京的朝堂上迅速形成了一場激烈的爭論。


    這爭論的話題起初還是在關於如何打的問題上,但過了幾天,話題的風向忽然就變了。


    話題轉變的起因是戶部在政事堂提報了一份夏稅征稅的匯總。


    其顯示,京東東路、京東西路、京西北路、京西南路、陝西諸路、淮南東路、淮南西路,夏稅征收情況比去年跌了至少一半。


    (兩稅,指的是北方征夏稅,南方征秋稅,兩淮地區部分征收夏稅,部分征收秋稅)


    而河北兩路、河東路又被趙官家免了十年稅。


    這下直接炸鍋了。


    北方往年可以征收稅糧至少1700萬石以上,今年上報的數字居然才800石。


    這他媽的,這數據是直接穿越到崇禎年間了?


    九月初一,淮南西路轉運使翁彥國的奏疏也到了東京。


    這是一份讀起來“憂國憂民”的奏疏。


    翁彥國首先陳述了淮南西路目前的民生,一句話:民心難安。


    翁彥國隨後又陳述了淮南下路目前的地方治安,一句話:盜匪四起。


    隨即,翁彥國又陳述了地方仁人誌士的擔憂:內有朝綱崩壞,奸臣當道,外有蠻夷窺視中原,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社稷危如累卵。


    最後,翁彥國陳述了關於這一次征稅的情況:臣死罪,但臣已經盡心盡力,願陛下賜死臣。


    大致內容就是這四點。


    也正是這份奏疏,把朝堂的注意力,從如何支援前線,轉移到了新政上。


    《京畿路新農政條則》是六月初六發布的,眼下已經是九月初。


    經曆了三個月時間,京畿路的反抗幾乎全部被快速鎮壓下去。


    不同於王安石變法,這一次的《京畿路新農政條則》是趙官家在背後親自主刀,快準狠。


    但如果改革之路如此簡單,豈不是曆代帝王都可以隨隨便便把一個衰弱的王朝拯救迴來?


    改革的難點就在於,很容易牽一發而動全身。


    京畿路執行下去後,所產生的影響,也終於在這一次的夏稅征收中表現了出來。


    具體就濃縮在了翁彥國的這份奏疏裏。


    這份奏疏,表麵上在談民生,但實際上每一條背後都在暗指京畿路新政帶來的惡劣影響。


    例如民心難安,意思是朝廷在京畿路胡亂殺人,造成了民間的恐慌。


    例如地方仁人誌士的擔憂,朝綱敗壞,奸臣誤國,外患不止,這就是直接罵新政派,尤其是高俅、秦檜等人,諂媚弄權,大興刑獄,坑害忠良。


    這份奏疏,再加上今年夏稅的征收情況,立刻讓朝堂上有些人找到了嗨點。


    夏稅收不上來,淮南路民生多艱,矛頭全部指向了六、七、八這三個月的新政。


    而且短短幾天,就從指責新政,到紛紛奏疏希望趙官家叫停新政。


    吏部右侍郎李純佑更是沉重地說道:如果不能立刻平息內部巨大的分歧,安定各方,會給抗金帶來巨大的危害。


    九月初九,也就是東線的韓世忠剛剛大舉殲滅完顏宗敏的第二天,東京城的趙寧接到了整整一百封奏疏,全部是請求他叫停新政的。


    趙寧一把將這些奏疏全部扔在地上,怒道:“把這些官員名錄記下來,若是京師的官員,立刻去查他明顯田產!”


    “若是地方官員,戶部派人去查地方稅收!”


    這一百封奏疏,都是打著“抗金”的旗號,還真是讓人無法反駁啊!


    原本京畿路的輿論已經將新政變成了金賊最忌憚的存在,而眼下,輿論的風向似乎又轉了。


    仿佛新政一夜之間變成了“抗金”最大的絆腳石,必須處之而後快。


    趙寧這裏不僅僅有一百封要求叫停新政的奏疏,還有一百份高俅派皇城司班直從各地上報上來的民情調查。


    以及東府中書省匯報上來的民情調查。


    還有陝西總製置司、河北河東總製置司匯報上來的民情調查。


    從多方顯示看來,翁彥國的“小作文”就是另有所圖。


    是舊勢力的一次反撲。


    趙寧在京畿路把所有反抗新政的官戶、形勢戶像殺雞鴨一樣剁了,刺激了其他各路地主、鄉紳老爺們的神經。


    恰好金軍要南下了,這個窗口,以內部人心惶惶為由,向東京施壓是最好不過的。


    那翁彥國算不得大奸大惡之臣,但他明顯是代表了一批人的利益,表麵上是他在說話,其實背後是淮南西路官員、地主、鄉紳在說話。


    眼下又在朝堂上引發了大論。


    京東西路、京西北路、京西南路各州府官員又陸陸續續上奏疏。


    眼看這件事還在持續升溫。


    顯然,仗著金賊南下,朝廷抗金壓力增大,他們不怕就此事跟朝廷硬剛。


    戶部尚書梅執禮站在一邊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官家,要不先叫停新政,以安穩人心,將金賊驅逐後,再另行恢複?”


    “不!絕不能叫停!”趙寧斬釘截鐵說道,“你不懂!這是一場戰爭!朕若退一步,他們就前進十步!朕若廢了新政,以後誰還有心力出麵再主持新政?”


    “朕剛才說的話記住了嗎!”趙官家轉身,目光鋒利地盯著梅執禮,“戶部立刻派人去查!查地方稅收,誰若敢偷稅、漏稅,把名錄全部給朕交上來!”


    梅執禮立刻說道:“是!臣這就去東府去跟趙相公商議一番,立刻去辦。”


    梅執禮下去後,趙寧轉身召見了一個人。


    誰?


    禦史大夫陳過庭。


    派戶部下去查就能解決這事嗎?


    解決不了!


    戶部的那些官員就指望得上?


    顯然夠嗆。


    “官家。”


    “北方夏稅一事你可有聽聞?”


    “臣略有耳聞。”


    “好,禦史台發往各路監察禦史,給朕仔仔細細核查,看誰敢漏稅!”


    “臣這就去辦!”


    還沒完,靠地方監察禦史就可以了嗎?


    如果可以,大宋朝的行政還崩壞到如此地步?


    趙寧立刻又宣見了一個人。


    誰?


    聶昌!


    幹什麽?


    組建肅省院,立刻派人去地方上以反貪、廉政的名義查賬!


    前段時間趙鼎從淮南迴來後匯報當地實際情況,趙寧不是就已經派人低調去淮南查田了麽?


    現在該有進度了。


    既然如此,該讓反貪的部門出馬了!


    你們跟朕玩攻心計?


    怎麽辦呢?


    朕不是一個會玩攻心計的人耶,朕手裏隻有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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