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當然知道田價降了,京畿路並不算大,皇城司的情報處理得還是很及時的。


    並且各地抄家都抄了一些出來了。


    大戶啊,有錢人家,不僅僅有錢,還有田!


    “卿之所言有理。”


    趙寧頗感意外,秦檜確實還是有能力的,除了辦冤案搞黑手的能力,在吏治方麵也有自己的不少看法。


    就他此時提的給百姓借貸,就差辦一個銀行,然後讓百姓分期還錢了。


    不過趙寧卻不打算如此簡單地把問題一帶而過。


    朝廷的確可以給百姓貸款,甚至趙寧已經開始準備這件事了。


    但現在不僅僅是田的分布問題,而是田的性質問題。


    田到底是誰的?


    劉徹推行“推恩令”瓦解諸侯國,但東漢卻誕生了一大堆豪強,豪強把人口圈起來養,朝廷根本不能管到那裏去。


    到了隋唐,均田製有效遏製了土地兼並。


    但均田製對行政壓力巨大,必須要有一套高效的行政班子才能定期均田。


    宋直接躺平了,不管了,你們愛怎麽兼並怎麽兼並。


    大宋施行不抑製土地兼並政策,導致短短一百年時間,90%的田地掌握在了豪強手中。


    這些田歸豪強所有,而自由農淪為豪強手中的佃戶。


    如此這般的幾大害處:


    一、朝廷不知地方有多少田,征收田稅不夠透明,偷稅漏稅一大堆。


    二、朝廷不知地方戶籍人口,佃戶為了逃人頭稅,往往給東家一筆錢,讓東家幫忙瞞報。


    甚至有自由農為了減輕自己的賦稅負擔,甘願把田賣給地主,成為佃戶。


    三、佃戶依附豪強,朝廷要打仗,或者修建工事,動員能力肯定是下降的。


    你看看,宋末和明末,國家動員能力弱得像菜雞,基本上是戶籍管理和田地管理出了大問題。


    所以,迴到本質的問題上來,如何抑製豪強土地兼並?


    趙寧的想法是,在這個生產力有限的年代,設立若幹個“行政特區”,局部推行“土地國有承租”。


    所謂的“土地國有承租”,就是趁機將土地納入歸屬朝廷,然後朝廷承租給百姓。


    也就是現在農政司在幹的事。


    抄官員和宗室的田,承租出去的新政模式,就是趙寧之後要在“行政特區”推廣的政策。


    之前隻是低調地讓新政衙門在那裏運轉而已。


    將一部分的土地兼並先打碎,


    這樣動員能力也提高了,前期改革難度和風險都小,而且也不會拖垮大宋的行政體係,何樂而不為?


    “秦卿,你的這個提議,朕是好好考慮。”


    秦檜知道趙官家不想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便識趣地沒有再多說,然後告退。


    不多時,高俅送了最新的情報過來。


    就目前來說,京畿路的叛亂已經被壓下去,新政輿論在京畿路形成大勢。


    戶部尚書梅執禮用不敢相信的語氣說道:“如果沒有推測錯,這一次僅僅京畿路的夏稅足足有400萬石。”


    以往的京畿路夏稅隻能征收不到50萬石。


    這還不是關鍵,在京畿路轉運司征稅的時候,忽然發現多了許多以前沒有記錄在冊的田。


    而且,據高俅不完全推測,此次抄家的數額,高達一百五十萬貫,現在大多數錢都已經在運迴京師的路上。


    抄出來的田產更是多達五十萬畝。


    新政推行就如此順利嗎?


    用軍隊就砍砍砍就完事了?


    如果萬事都這麽簡單,曆史上的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現實引發的連鎖問題,永遠是複雜的、廣泛的。


    卻說各地暴亂是壓下去了,但現在東府依然吵翻天。


    因何事而吵?


    田降價了!


    因這件事吵翻天。


    如果一個家裏有點積蓄的農民聽聞田降價了,一定會點讚:趙官家真是明君啊,我要再購置個十畝田。


    但那是農民的看法。


    為政者看到的是什麽?


    田降價了?


    為什麽?


    因為新政讓大部分地主豪強一年下來沒有什麽收入了,甚至稍微再加點耗羨、攤派,就要入不敷出了。


    既然如此,那就賣田。


    問題就出現在賣田。


    政事堂中,李純佑是這麽懟梅執禮的:“田降價,形勢戶大規模賣田,民間百姓誰有餘錢買?若是這個問題不解決,形勢戶棄田,田歸誰所有?民間豈不是因為荒田而大亂?”


    他又用很犀利的語氣說道:“若是京畿路民生出了問題,糧價大漲,饑民遍地,誰來承擔這個後果!”


    政事堂內,卻無一人敢答這個問題。


    這就是從政者和農民兩個角色,看這個問題的不同之處。


    所有的政策、經濟,都不是單一獨立的,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就是這個道理。


    想要毀滅一套秩序,很簡單,但是毀滅了得重建,否則來臨的將是災難。


    梅執禮被懟得臉漲紅,他吹胡子瞪眼睛說道:“朝廷來買田!”


    李純佑大笑起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田?知不知道買這些田要多少錢?”


    “朝廷在兩個月前剛撥發1200萬貫到河北、河東賑災,現在有些地方的官員俸祿都還沒有發,有些官員已經彈劾到我們吏部了!”


    李純佑用那種像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梅執禮。


    戶部衙門的官員一個個氣得恨不得衝過去抽李純佑幾巴掌。


    “前線軍費準備好了嗎!”李純佑又扔了一顆炸彈。


    保守派們臉上帶著微笑,一副老子今天就是來找茬的架勢,看你們這些狗日的王安石信徒怎麽收場!


    “好了,此事吾會與官家與協商。”趙鼎適時發話。


    在東府官員們進行了一係列“和諧議事”後,新政引發的朝堂內部對罵,仍在持續。


    梅執禮準備跑到趙官家那裏去哭訴,結果剛進文德殿的大門,眼淚還沒有飆出來,趙寧卻說道:“梅卿,你來得正好。”


    “官家!臣……”


    “朕打算讓戶部去測田,最近各地田價不是降了麽?朝廷全部買下來!”


    梅執禮本準備在趙官家麵前,把李純佑他們痛斥一遍,結果聽到趙官家這話,立刻呆住了。


    幸福來得就是這麽突然。


    趙寧:是啊!幸福來的突然,你們以為朕跟你們鬧著玩呢,朕就是在等田降價這一天,朝廷低價購買,再分期原價轉售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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