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載著兩個人,迎著刺骨寒風行進在村道上。


    陳大妮兒本來應該拉起圍脖低頭護住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呆呆的望著秦小妹微微發紅的臉蛋子和亮晶晶的眼睛出神。


    是錯覺嗎?


    怎麽感覺眼前這小姑娘稚嫩的臉上總透著股年長者的淡然。


    那是一種嚐盡人生滋味,之後依然笑對生活的樂觀姿態。


    真是個奇怪又充滿魅力的人。


    平時在生產隊裏,陳大妮兒姐妹四個因為與鄉親們截然不同的思想,少有知心人。


    且家裏沒有男娃,雖然鄉親們嘴上不說,可也不過是照顧她家特殊的家庭情況罷了,背地裏還不知道怎麽嘲弄呢。


    這也是姐妹四個為啥都不肯結婚嫁人,繼續背負毫無意義的繁育責任主要的原因。


    健全人都應該把力氣花在工作上,以此展現自己的價值,而不是求神拜佛生個男孩兒,妄想靠下一代揚眉吐氣。


    陳家姐妹這想法放在後四十年還行,擱現在純屬倒反天罡,說出去隻會招笑,陳大妮兒沒人傾訴,時常覺得孤獨寂寞。


    好在她目標明確,始終沒有停止提升自己,一心朝著更高、更能奉獻自己的位置在努力。


    或許個人的力量很渺小,但麵對根深蒂固的糟粕陋習就應該有人先站出來,破而後立!


    在這個賣力氣吃飯,男人至上的時代裏,從生育任務和繁瑣家務中解放出來的女性,想要展現自己的力量總是困難重重。


    首先第一個不理解自己的就是父母親人。


    “好小妹,你可得常來看我,能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


    陳大妮兒想著,秦小妹她們以前不認識,卻有一樣不甘心隻在家務和生育上有成績的先進思想,或許她常來玩兒,能潛移默化的勸勸爹娘。


    至少別再逼她們四個抱葷油壇子了。


    從大溪溝村出發前,為等雪停浪費了不少時間,秦小妹緊趕慢趕,還是花了兩個多小時才馱著陳大妮兒迴到陳莊。


    再沒有一絲時間可以浪費,她甚至沒下車,隻在門口與陳家兩口子和他們的三個女兒打了招唿,就想走。


    “小同誌!請你等一下!”見秦小妹著急,陳母也沒硬拉著人不讓走。


    她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瞧這邊的熱鬧後,才湊近秦小妹耳邊,低聲對她說:


    “昨兒個你帶大妮兒走了以後,咱村裏一個後生來給娃他爹報信兒,說是從牛家莊來的牛大家,好像與你有些關係。


    我們留了個心眼兒,今天早上看見她家母女三個大包小包的背著行李,頂著大雪出村去了,現在還沒迴來,你上點兒心~”


    啥叫有些關係?不過是陳母說話婉轉而已。


    那天大毛二毛一邊哭一邊罵,追著秦小妹和梁平的自行車繞著村子跑了一圈兒,看熱鬧的人可不少。


    知道這是陳母在提醒自己,秦小妹很領情,乖乖的應了一聲,又和依依不舍追出來的陳大妮兒握了握手,才騎上自行車走了。


    雪天路滑本來就難走,等入夜了光線不足,更容易磕絆摔跤,迴去的這一趟秦小妹有些著急,在空曠的路上不斷加速。


    迎著寒風刮在臉上的刺痛,她大腦前所未有的清醒。


    大溪溝村與陳莊就這一條大路相通,沒理由殘疾的周偉珍帶著三個娃還要爬山路。


    來的時候沒見著這一家子,估計她們出門很早,兩姐妹抱著個繈褓嬰兒還要拿小車拉著殘疾的母親,竟然已經在中午前到了目的地。


    也是夠不容易的。


    可為什麽沒來找自己呢?秦小妹想不通這一點。


    牛家莊所有社員都已經被遣散分到各個生產隊去落戶居住,周偉珍娘四個不可能迴去。


    那就隻有上大溪溝村去找自己這一條路,可上迴鬧得那樣難看,她們真敢去嗎?


    胡思亂想也沒有用,秦小妹也不是仙人,不能未卜先知,隻能見招拆招。


    好在有老陳家提點,讓她心理有了些準備。


    秦小妹現在也不是一個人,周偉珍再想拿捏她,也得先問問老錢家願不願意。


    這麽想著,秦小妹心態平和了些,騎著自行車穩穩趕路,向家的方向騎去。


    此時,小溪溝村,秦家。


    餓了好幾天,又頂著風雪趕了一早上路,好不容易到目的地,大毛二毛再也堅持不住,一進院子就撲通一聲坐在地上,齜牙咧嘴的互相揉著酸痛的小腿。


    平日裏隻顧著兒子,從來沒教育過女兒們待人接物,這會兒見這麽多人都看著大毛二毛笑,周偉珍感覺臉上好像有火在燒似的難受。


    她沒好氣的踢了大毛一腳,喝道:“起來!快起來!像啥樣子!”


    之前說過,大毛的耳朵被盛怒下的周偉珍一巴掌打聾了一隻,聽力受損嚴重,平時不大點兒跟她說話,她根本就聽不見。


    不過看人臉色的功夫卻是日漸嫻熟。


    眼見母親臉黑的好像鎖魂的夜叉,大毛連忙拉起妹妹二毛,姐妹倆戰戰兢兢的起來,跑到母親身後老實立著。


    總算挽迴了幾分麵子,周偉珍臉上扯出個牽強的笑來緩解尷尬,用不太靈活的手臂艱難的裹了裹兒子薄薄的包被,疼愛之心溢於言表。


    “叔公,讓您看笑話了,這是我兩個女兒,大毛、二毛,這是我兒子金寶,我們來看看守國。”


    她笑的討好又苦澀,一副很思戀亡夫的樣子,但這並沒能引起對麵人的憐憫,反倒是被迴嗆了幾句。


    一個穿著新襖,年紀不大的女人吊著張長臉,勉強聽周偉珍說完話,便嚷嚷開。


    “你要去就去唄!跟咱們有啥好說的?沒記錯的話,你領過來的這些孩子沒一個是跟老二生的吧?領著後頭男人的種去看前頭男人,你也不怕再給人氣活過來~”


    女人說話夾槍帶棒,實在不中聽,可一院子十幾號看熱鬧的人沒一個勸她,可見大家想法都是一樣的。


    任憑周偉珍說的好聽,還不是來打秋風的。


    好歹也在年節上,兩手空空帶著四張嘴就來了,誰不嫌乎晦氣?


    長臉女人就絲毫不掩飾對這娘四個的厭惡,也行是怕她們下一秒鍾就要說出祈求家裏收留的話,她趕緊先一步打開院門想要轟人走。


    “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你們要去看就趕緊去啊,俺家人口多你們也是看見的,可沒地方留宿,糧食更是多一粒也沒有的!”


    本來周偉珍就不是正經親戚,外嫁的媳婦早不能算作一家人了。


    更別說她嫁的還是牛家莊男人。


    那地方現在是誰沾誰臭,也難怪長臉女人多一分鍾都不想與這娘四個多待。


    估計是怕街坊鄰居看見了多想,亂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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