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父親的喪事辦完,邵艾就要麵對一件她最為頭疼的事,那就是上班。

    很晚才睡著,接著是一連串的夢。早上醒來,邵艾愣愣地坐了一會兒。

    天亮之前,她夢到嶽良了。

    在夢裏,還是職高畢業的那年夏天,芍藥花正在盛開。她看見嶽良正向校門口走去,自己是背了沉重的一大捆書走在通往教室的紅磚路上。夢是那樣真切,她還清晰地記得自己在夢裏看見嶽良時的喜悅。可是,她背的書是那麽沉重,路麵又凸凹不平,她怎麽也跑不快,怎麽也追不上嶽良。好容易跑到了校門口,嶽良已沒了影蹤了,她急得放下書大哭起來。醒的時候,一滴冰冷的淚珠還掛在眼角。

    背對著小明,她用手背拭幹了眼角。也是夢境,讓邵艾知道,她從沒怨恨過對方,還一往情深地愛著他。

    這夢意味著什麽呢?她不是愛書的人,怎麽會背著書跑?她怎麽不扔下那該死的書?!哪怕是在夢裏,讓她見見嶽良也好啊!現實是那麽殘酷,就讓她在夢境裏喘口氣吧!天亮以後,她要麵對各種各樣的眼神與嘲笑了。

    再躺下,就怎麽也睡不著了。

    七點的時候,小明把她叫起。他以為她還在睡著。洗漱,吃飯,化妝,穿衣,這一連串的事情結束之後,邵艾知道,最為沉重的時刻到來了。

    一進單位的門,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盯過來。

    邵艾家的喪事,單位裏,除了王冬、老黃和少數幾個人去了,大多數人沒有來。除了因為她是代辦員,與其它科室的人來往不多,更重要的原因不言自明。這一點,邵艾沒有任何怨言。世態炎涼,她也不能要求別人什麽。隻是,人們的目光雨,讓她著實吃不住勁。惋惜,鄙薄,好奇,感概,漠然,什麽樣的眼神都有。從單位大門走進營業室,短短幾十秒,她的腿就軟了。

    還有一種目光,叫做幸災樂禍,正從丁藝的眼睛裏發出來。

    “有的人春節過得可真開心!”丁藝給了房姐一個眼色。

    “這人也快,說沒就沒了!”丁藝帶著譏諷,“統供沒挺上一個月,就玩完了!”

    邵艾氣憤地瞪在丁藝臉上。死者為大,這個不知好歹的騷貨怎麽不讓雷劈了。

    “原來家裏推不開門,這一死,都沒幾個人去!”丁藝迎著她的目光,“你說慘不慘?!”她勝利地給了邵艾一個白眼,轉過身去問房姐。

    “丁藝,你讓你姐夫幫著給問問,看能不能放出來?!”房姐哪有心思看別人的笑話,她的侄子還裏看守所呢。

    “問也沒用!”丁藝又轉過身,“別說咱們家這點勢興頭,就是貼上能人的不也死裏頭了?!這種事,憑天由命吧!”

    “那不一樣,有誌他不過氣頭上把玻璃窗給砸了,又沒犯經濟上的錯誤!咱們這事好活動!”房姐憂心忡忡,“你姐夫他交際廣,人又活動,你跟他說說!”

    “我能不說嗎?!”丁藝開始修指甲,“沒用!”

    “那可得在裏麵呆上半年哪!”房姐聲音顫抖,“我還不是為你著急!正是好歲數上,你說他在裏麵,你一個人也沒意思不是?再說也丟人呀!”

    “那可不丟人!”丁藝斜眼眼看著邵艾,“咱們進去那是為民除害,是為了正義!不象有的人,死得丟人!犯了事嚇死了!死了都沒人送!”說著笑起來。

    “你嘴巴幹淨點!”邵艾忍無可忍,“小心遭天譴!”

    “我又沒說你,”丁藝就怕她不搭茬,“你心驚什麽?!怎麽的你老公公他是嚇死的?!這事真稀奇,這年頭什麽人都有,人家有撿錢的,有撿東西的,這又出來一個撿挨罵的!”

    邵艾氣得心口都痛。她家裏的事,任憑自己再會講,也說不響嘴。

    “這真是,自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聽見點響動就心驚!”丁藝不依不饒,“還說我嘴巴不幹淨?我嘴巴怎麽不幹淨了?你倒是說說!”

    “別給臉不要臉!”邵艾氣紅了臉,嘴巴都哆嗦。

    “誰不要臉了?”丁藝站起來,“你讓大家夥說說!”她的臉朝向會計科和出納科,“你們大家聽聽,我怎麽不要臉了?我是勾搭人家爺們兒了,還是讓人上單位來找領導了?我行的正走的端,怕什麽天譴?!”

    那目光雨,刷地一下又變了顏色,劈頭蓋臉地落在邵艾身上。

    “有的人看夫家不行了,就出去勾搭野男人!”丁藝抬著臉,“什麽下流胚子,也敢來說我?!我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女人呢!”

    “你把話說清楚,你在說誰?!”邵艾想站起來,腿上卻一點氣力也沒有。

    “我說誰誰知道!”丁藝一笑,“活該,讓她貪人家有權有錢!這迴好,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就剩個傻乎乎的老公,跟五大郎似的!老天爺真開眼,讓她也有今天!”

    “你不要含血噴人!”邵艾好容易站起身。

    “你指著我幹什麽?!”丁藝聲音清脆,“你沒做過你臉紅什麽?!你心驚什麽?!”

    “這是幹什麽?”王冬推門進來,“大家都迴座位上去吧!小丁,你也坐下!”

    “真有意思,”丁藝向王冬一笑,“自己不幹不淨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還敢說別人不要臉!”“小丁,不能這麽說話!”王冬用威嚴的目光製止她,“你都聽誰說的?我怎麽不知道有人來找過領導?!別有的也說,沒的也說!”

    “上來了!”王冬向邵艾。

    邵艾感激地向王冬笑一笑。

    “我都看見了,還聽誰說的?”丁藝不服氣,她譏誚地哼了一聲。

    “好了!”王冬一拍手,“我說件事!”

    屋子裏靜下來。

    “春節也過完了,大家收收心!行裏要進行業務比賽,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就在大下個月進行!大家都準備一下,早點開始練功!行長特別重視這件事,對於成績優異的,要給予重獎!”王冬看著丁藝,“小丁基礎好,你得多下點功夫!這本傳票就先給你吧!練功的帳表和傳票不多,大家串換著練吧!”

    “小邵沒事也得跟著練!”王冬把一本又破又髒的遞給邵艾,“也不影響練!”

    丁藝見了,哧地笑出聲來。

    “練個狗屁!第一又怎麽樣?!給個破獎狀,一點用也沒有!”房姐對這種比賽早已麻木,她把帳表甩向一旁,“人事無常啊!這些名啊,利啊,全是虛的!我們家對門老嶽頭前幾天死了!也才辦完喪事!想當年,那老嶽頭,原來也是紙機廠響當當的人物,是總工程師!什麽先進、勞模、五一獎章,一大堆!怎麽了?兩腿一蹬,啥也沒用了!還得費事燒!”

    王冬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走。

    邵艾的心,“格登”了一下。

    “老嶽頭累了一輩子,除了一身病,有什麽好?兒子都沒安排出去!他兒子大學畢業就擱外麵飄著,到現在家還沒成呢!這也好幾年了,我看也沒闖出什麽名堂來!這不,他們家小良子今天中午就得走!公司就給五天假!一個人在外邊闖哪那麽容易?!”房姐看著王冬走遠的方向,“這種事全是虛的,踩別人肩膀幹上去才是真格的!”

    邵艾耳朵裏進了水似的,嗡地一聲。紙機廠的老嶽頭,總工程師,那是嶽良的父親哪!那是一個慈祥的老人,在對自己和嶽良的事情上,他本著尊重兒子的原則,還和老伴爭執過。

    那麽說嶽良迴來了,他現在就在這個城市裏,和她唿吸著同樣的空氣。也就是說,他這幾天也在殯儀中心忙著同樣的事!可是,兩個人竟然誰也沒看見對方。她和他的緣分,真的是盡了!

    中午,邵艾借口說家裏還有事,就匆匆忙忙出來。她打車直奔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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