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艾笑一笑，今天是他父親的生日，姐妹兩個都要迴去。可她沒有動，既使在單位看丁藝的臉色，也好過迴家聽姐姐邵揚的教訓。正發愁，小明來了電話，說他先過去了，讓她自己打車過去。邵艾這才趕緊收拾東西離開單位。她不敢耽擱，怕邵揚先到了，沒有腦子的小明會說錯話。家裏出的事，她很怕邵揚知道。
象以往一樣，她剛掏了鑰匙，父親就把門打開了。邵艾有點心酸，自從結了婚，她迴來看父親的次數有限。她也知道，母親去世以後，老人一個人是非常寂寞的。可是她怕看到邵揚。不用別的，父親做一手好菜，她若是常常迴來，在邵揚眼裏就有貪吃蹭飯之嫌。因為，心疼小女兒的父親常常舍不得她下廚，不等她迴來就已經把飯菜做好了。給父親辦後老伴，邵揚也不同意，她的理由很充分，“咱爸這麽能幹，指不定是誰伺候誰呢！”
“他非要親自下廚，”父親不好意思指著廚房裏忙碌的小明，“也不讓我進去！”
“你今天就歇歇吧！”邵艾把父親推進屋，紮上了圍裙。戴帽子的時候，她猶豫了半晌又放下了。那不過是洗澡時用的浴帽，邵艾用來防油煙。大概是因為她有帽相，一戴上格外俊俏，邵揚又不愛看了，“手藝不怎麽樣，裝備得挺齊全。”姐夫唐林怕她尷尬，就勸邵揚也戴，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喜歡你就自己戴！”挨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她剛放下帽子，就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邵揚夫妻兩個迴來了。
邵艾硬著頭皮和她打招唿，並把拖鞋放在對方的腳下。邵揚隻嗯了一聲，趿上鞋便進了屋。
正準備進廚房，邵艾看見姐夫唐林還呆在門口，手裏大包小裹的，正用一隻腳去蹬另一隻腳上的鞋，她便彎下腰把另一雙拖鞋推過去。她沒敢象給邵揚那樣，擺在對方腳邊。然而，屋子裏還是傳出姐姐頗為不滿的一句，“他自己有手！”
“我手裏拿這麽多樣兒！”唐林放下東西。
見姐夫的口氣裏帶著詰責，邵艾急忙擺手，不讓他說。
菜已經洗好切好，齊整整地碼在碗碟裏，邵艾一進了廚房，小明慌忙背過身去剝一頭大蒜。她的心裏一沉。小明的性子，她太了解了。看起來，事情好象更糟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邵艾接過大蒜繼續剝。不用問別的，小明眼裏閃動的不安與歉疚，已經說明一切。
“讓我來吧！”邵揚把大蒜從邵艾手裏搶過去，“你進屋裏陪爸說會兒話吧！小明都穿上了，”她拿眼睛上下看了一眼小明的做飯行頭，“那就別脫了！”
邵揚的自告奮勇令邵艾相當意外。要知道，這和以前，可是截然相反的情形。姐妹兩個一起迴家吃飯，邵艾隻晚過一次。那是因為房姐錯了錢，沒能按時下班。那一次剛進了門，邵揚就從廚房裏丟出一句，“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言外之意，她是故意的在單位裏磨蹭著不迴來。也不容她解釋。在邵揚眼裏，任何理由，都是牽強的。除了她自己的。她常常迴來晚，那是由於她所從事的審計工作的高尚和神聖。
“還拿那麽多東西！都是買的吧？！”邵揚問向小明的聲音很是體恤柔和。
可在邵艾聽來，這聲調裏充滿了陷阱。一向的，邵揚總批評小明送來的東西華而不實，是他父親手下送的的麵子貨。
“不是。”邵艾心裏掠過一絲陰影。難道邵揚已經知道了她家裏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早上就白和小明拌嘴了。小明的意思是，若是他父親收的禮轉送給嶽父也就罷了，花錢自己買，就用不著注重形式。花一樣的錢，不如多買些老人用得著的、實用的東西。邵艾卻不肯，她擔心忽然改變了風格，精明的邵揚會起疑心，猜出她家裏出了變故。邵艾願意認為，小明的父親不會有什麽問題，這危機隻是暫時的。但就這暫時的一段時間，她也不想給邵揚批評的機會。實際上，形勢越來越不妙，邵艾的樂觀，早已不複存在。
“把這些垃圾倒了吧！”見小明要說實話，邵艾忙指著腳下的垃圾吩咐。對小明，她堅持說是不願意讓父親察覺他們家出了事，白白跟著上火。替小明開門的時候，邵艾悄聲又囑咐一遍，“別提家裏的事！今天可是我爸生日。”
“不讓你爸知道就行唄！跟姐姐姐夫說一聲，還能幫著出出主意！”小明皺眉，“我家裏就哥一個，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我姐那人沒眼色，保不準會說走嘴！”邵艾又急又怕，迴頭瞥了邵揚一眼。
“讓她別說不就行了！好歹的，姐夫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總比我們強！”明知強不過邵艾，小明還是堅持了一下自己的觀點。
“倆人在門口嘀咕什麽呢？！也不嫌冷！”邵揚向外看了一眼。
“少費話！”邵艾繃起臉，下了命令。
“我這個妹妹，沒少欺負你吧？！”等他們一迴屋，邵揚向小明親熱地笑道。
“把香菜摘了！”見小明讓邵揚的體貼弄得蠢蠢欲動，邵艾又布置了任務，並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迴過身，她笑了向邵揚道，“姐你就迴屋吧，別把新衣服弄髒了！”
“沒關係，我來摘吧！”邵揚心情很好，她從小明手裏接過香菜。
“熗鍋了，有油煙！”邵艾把油倒進大勺，“羊絨衫不能老洗。”
“你今天少說話，”見邵揚進了屋，邵艾把廚房的門關緊，“我爸的生日！”她的口氣很不好。
邵揚一反常態的表現，讓邵艾不能不警惕。
“姐也不是外人，我看她對咱們挺好的！”小明躲閃著妻子嚴厲的目光。
“我讓你少說你就少說！”邵艾有點不耐煩，“我沒空跟你囉嗦！”
“我看姐這人挺好的！是你對她有成見！你媽媽怎麽也是後媽，”小明聲音越來越小，“後媽哪有對孩子好的？！她就是有點想法也正常！再說了，我看姐一點也沒計較！”
“不想過了就吱聲，那很簡單！”邵艾把大蒜拍扁。在人前扮得從容優雅，大度寬容那是邵揚的長項。
既使用最苛刻的目光去看，自己的母親待邵揚也要比待自己好。也正是出於對母親的感激，父親對她就偏疼一些。邵艾想著。
“你姐也真是的，沒個當姐姐的樣！”唐林拉開廚房的門，“讓你們倆受累了！”
“看姐夫說的！”邵艾瞪了小明一眼，才迴過頭來巧笑嫣然，“你們倆好好陪爸說話就行了。他總一個人，怪悶的！”
“我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小明耷拉著腦袋，“等事兒大發了，看你還怎麽瞞？！”
“烏鴉嘴！”邵艾恨恨地罵了一句。她更恨的，是這個長著烏鴉嘴的男人。性情那麽怯懦，頭腦那麽簡單，一點辦事能力也沒有！除了和她拌嘴，就是眼睜睜地看事態惡化下去。
“我就是不懂，跟家裏人瞞個什麽勁兒？！”小明借著到陽台取蔥的功夫，小聲嘟囔了一句。雖然是異母，可就姐妹兩個人，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他真是不明白。
邵艾沒睬小明。他當然不會懂了。同父異母不過是麵上的原因。真正的理由有點說不出口。
邵艾和邵揚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邵揚的母親生下她不久就過世了。邵艾的母親是工廠的工人，因為愛慕她父親的儒雅英俊和博學多才便嫁給了大她十歲的男人，當了繼母。邵艾的印象裏，自己的母親待敏感多事的邵揚一向小心翼翼，生怕對不住這個沒*孩子。當了邵揚的麵，她的母親都不敢和自己過於親熱。就是這樣，邵揚依舊是不滿的。連邵艾的父親都覺得大女兒在這方麵太不懂事了。邵艾的父親很愛他活潑美麗，能歌善舞又寬厚善良的小妻子。而這正是邵揚生氣的原因。在她看來，自己的父親那樣有學問，怎麽會娶一個沒什麽文化的女工呢？！還投入那麽深的感情。這樣的人都不配當自己的後母。還有，她自己的母親是中學老師，她出身的血統就比邵艾高貴，憑什麽父親要更喜歡隻會懶惰撒嬌的邵艾呢？
邵艾小的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小，卻要處處謙讓比她大許多的姐姐？為什麽她的姐姐不象別人家的姐姐那麽護著妹妹？！在母親的要求和邵揚的挑剔中漸漸長大，邵艾任何事上，無論對與錯，都養成了讓著姐姐的習慣。她自己也不爭氣，學習成績從來就沒好過，這就更讓邵揚有了說嘴的借口。
隻有一件事，她沒向邵揚讓步。這也是姐妹失和的真正原因。情竇初開的季節，她愛上了姐姐的男朋友嶽良，並以著她特有的心機與嬌媚，俘虜了對方。那時候，姐姐邵揚剛參加工作不久。嶽良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邵艾怎麽也想不到，這種傳統的方式，還會出現象嶽良這樣出色的人物。在她的觀念裏，以嶽良的優秀，怎麽也淪落不到相親解決終身大事的地步。後來她也問起過，怎麽書念到了研究生居然沒有談過戀愛？嶽良告訴她，讀書的時候，全身心跟著老師走，心無雜念的，真的沒有想過。他的話，她是信的。以嶽良的為人，確實會單純至此。而他還是個假話也懶得講的家夥。
她是什麽時候愛上的嶽良？是他第一次隨姐姐來家裏嗎？邵艾迴憶著。她第一眼看見他，就慌得一頭躲進了廚房，然後就手忙腳亂地做了好多菜留人家吃飯。他的優秀，他的斯文，讓她亂了方寸，做出自己也奇怪的舉動來。當時，除了羨慕姐姐不同一般的好運氣，邵艾心裏，更多的是苦澀和自卑。嶽良是那麽出色，她和對方，不但隔著姐姐，還隔著世俗所要求的苛刻條件。也是那時，邵艾才知道，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沒有工作，沒有學曆，沒有任何資本。
如果不是嶽良單位組織文藝會演，她可能就與他擦肩而過了。她是自告奮勇地為嶽良單位的大合唱擔任鋼琴伴奏。在排練的那段時間，她大概使盡了渾身解數。邵揚和嶽良相處了不到兩個月。兩個月裏，兩個人關係進展並不大，如果不是自己橫刀奪愛，他們的戀情也一樣會無疾而終。可是，由於自己的介入，一切就都不同了。這也為嶽良母親拒絕她提供了冠冕堂皇的原因——連姐姐男朋友也搶的女孩子，怎麽能進嶽家的門？！邵艾向屋裏瞥了一眼，最終她失去了嶽良，邵揚又因此恨她入骨。
不單是奪愛，她也傷害了邵揚一向的驕傲。她不過是一個沒有文化品味的市井小民，怎麽能比得上她大家閨秀般的淑女氣質？！僅憑這一點，邵揚就不能原諒自己！
鍋裏的魚發出了焦味，邵艾趕緊起鍋。這道菜是嶽良愛吃的家燉刀魚。就是這道菜，讓嶽良對自己刮目相看。他怎麽也沒想到，女朋友口中那個刁蠻任性、無知虛榮的頑劣妹妹不但美麗大方，乖巧懂事，還會做一手好菜。
邵艾把魚盛進盤裏，再酒上香菜末。這是最後一道菜了。這道菜，她現在的姐夫唐林也愛吃。
魚剛端上桌，唐林就先挾了一口，“放我跟前吧！”香味讓這個謙謙的書生變得很不客氣。邵揚討厭魚的腥味，他在家裏吃不到。
“怎麽沒看見你開車來？！”沒吃幾口，邵揚問小明。
“調崗了，不開車了！”邵艾替他迴答。小明的父親一接受調查，分廠的李廠長就換了司機。
“下來也沒什麽不好！領導跟前最不好做人了。你不和領導點頭哈腰的，人家就說你張狂；要是那樣的話，又會有人說你掉價！”邵揚向臉色詘詘的小明笑道。
“姐你說的真對！”小明很感動。邵揚就是比小艾好，替他排解而不是給他壓力。
“主要還是想讓小明學點業務！要不，總這樣下去也沒什麽前途！”其實，小明的工作一直沒安排呢。
“老是想著往上爬的步，你怎麽這麽勢利？！”邵揚皺眉。
“這毛衫顏色挺好看的，還特別抬臉色！”邵艾違心地誇讚了一句。她想叉開話題。實際上，邵揚一進屋，她就注意到對方身上蹩腳的新行頭。咖啡色的高領衫顯老氣不說，還趁得邵揚原本就有些病態的皮膚更加晦暗。而下麵薄料的格子長裙不但拖遝還與這寒冷的季節不符。
“你姐夫得的！”邵揚矜持地一笑，“我都告訴他別要人家東西，他也不聽！那企業的會計也是的，賴著往我們懷裏送，扔下就走！真是的！”
在邵艾聽來，這不是自謙，而是一種炫耀。不過，她還是強忍著陪了個笑。
“我看你也應該穿這種毛衫，顯得有氣質，也有身份！”邵揚打量妹妹一眼，“別穿得亂七八糟的，顯得輕浮！”她批評的是邵艾身上的灰黑相間的條紋衫，領口開得大不說，還鑲著兩塊灰灰的皮毛，象趴著兩隻老鼠。
說她不好看她並不介意，輕浮兩個字讓邵艾聽得來氣。礙於父親的生日和小明的家況，她低下頭扒飯什麽也沒說，隻是冷眼看著邵揚給大家斟酒布菜，忙得不亦樂乎。她有點疑心，邵揚是不是聽說了點什麽，才著了新衣，才這樣開心。邵揚恨自己，大概恨到了骨頭裏。
“可以了，不要再喝了！”邵艾把小明的杯子拿過來放到窗台上。她走神的功夫，小明已喝得滿臉通紅了。
“怎麽收杯了？”邵揚把杯子又拿過來，“也不開車，就放了量喝！”
“他都喝高了！”邵艾捂住杯口，“明天還得上班呢！”
“你讓我喝吧，”小明把邵艾的手拿開，“我心裏頭不痛快！我爸這一出事，廠子裏的人看見我就躲得遠遠的，話都不敢說一句！李廠長更是王八羔子，他是我爸一手提起來的，半點舊情也不念，還借了調崗的理由把我給換下來！你說，一個司機調什麽崗？！有什麽可調的？！”
“你爸爸怎麽了？！”邵艾的父親擔憂地放下筷子。
“沒有什麽，別聽小明胡說，他喝多了！”邵艾幹巴巴地解釋。
“怎麽沒有什麽？”小明不同意，“我爸他接受上麵調查呢！攤事了！平常圍著我轉的那些好兄弟，影兒都看不見！真讓人寒心。”
“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趨炎附勢的，誰稀罕他們圍著轉？！”邵揚給小明又滿上，“姐最瞧不起這種人了！別說還躲遠遠的，就是巴結還嫌他們煩人呢！”
“姐你不知道，”小明一口飲盡，“沒人理的滋味也不好受！”
“不是還有咱們家裏人嗎？！”邵揚又啟開一瓶啤酒，“有什麽委屈就跟我和你姐夫說！別憋在心裏。我和你姐夫都是淡泊名利的人！你越是倒黴，我們才越是關心你。你父親好的時候，我們還不好意思呢！咱們兩口子都是要臉的人，還怕擔著巴結的嫌疑呢。”
邵揚的一席話，感動得小明紅了眼圈，“姐你這麽說我還不好意思了呢！我自己罰一杯！”他給自己滿上，一口下肚，“有了這事，才看出姐姐姐夫的真心，也顯得我和邵艾以前太自以為是了！仗著我爸的勢力不知天高地厚！”
“你要當我是自己姐姐，就少說這樣的話！”邵揚嗔怪，“自己家人，誰還能挑這份理？！不看你，我還得看自己的妹妹呢！”
“小艾，不是我說你，你看你姐姐多好！”小明用手點著邵艾，“這樣的姐姐，還有什麽可說的？！你還老和人家係扣！你不應該呀！”
“一喝就多！”邵艾把小明的杯子搶過來，“滿嘴胡勒上了！”她氣得變了臉色。姐妹兩個是肚皮裏的不好，並沒有拿到桌麵上來！小明這個缺肝少肺的東西竟當了唐林給說出來！
“讓他喝罷！在單位裏就很不開心了，迴家你還不讓他放鬆放鬆？！”邵揚又拿了一個杯子，“姐讓你喝！都是家裏人，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別說還沒有走板的話，就是有，也沒人挑理！”
小明有了仗勢，他端了杯子在手上，“姐，小艾她老以為你記恨她媽媽，所以什麽事上都和你隔個心眼！我爸爸的事，她就攔著不讓說！我不和姐姐姐夫商量和誰商量去？！你說她糊塗不糊塗？其實以我的心思，自己書念得少，她的文化也低，我心裏是願意和姐姐姐夫這樣的文化人親近！她偏不讓，說什麽你老看不起她，嫌她沒文化，處處挑她的毛病！姐那是為你著想，是為你好！她還說她媽媽對你比對她還好，說姐不但不領情，還怨恨上了！怎麽可能呢？一個親生，一個不是，薄一點厚一點肯定得有！對不對？”他給邵揚滿上一杯，“敬我姐一杯！從今天姐說的話看，姐根本不是小艾認為的那種人！還得是書念得多，通情達理不計較！我幹了！”
邵艾偷偷打量唐林，他正一心吃魚，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他也是知道姐妹兩個不和。於是，邵艾勉強向坐立不安的父親笑道，“讓他胡說去吧！”小明酒一下肚，就要掏心掏肺的和人講話。
“我這人心腸雖熱，可是嘴冷！”邵揚喝了一大口，“也難怪她受不了！”
“她就不愛讓人說！”小明點著頭，“誰說她都不樂意！誰說她就記恨誰！光喜歡聽那些花言巧語！”他轉向邵艾，“姐才是真心為你好，才是為你著想！你倒好，還說人家虛偽，說人家裝模作樣！”
“我什麽時候說過？！”邵艾瞪著小明，“咱爸生日，說點開心的事！他喝多了，滿嘴跑馬車了！”邵艾懇求地看著邵揚，“來日方長，那些話什麽時候不能說？！”
“今天說說又有什麽不行的？！”邵揚笑得輕鬆，“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就是說小艾和我藏心眼嗎？！我會計較自己的妹妹？！話不說不透，砂鍋不打不漏！這事一說出來也就沒事了！爸聽了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和小明是一樣的性格，有什麽說什麽，好交，好溝通，不轉彎抹角的說話！”
在小明看來坦誠讚許的眼神，邵艾卻覺得陰險。邵揚今天可是遂了心，看了自己的笑話不說，還耍了實心眼的小明一迴。她眼神裏的平靜，是對自己的蔑視和報複，是示威與嘲弄。可人家的話裏挑不出毛病。
“小艾吧，其實哪都挺好的，就是有話愛悶在肚子裏！你看看，說出來不就好了？”小明很為自己的成就得意，不過三言兩語，就解開了姐妹兩個人多年的疙瘩。
“我這人吧，也有毛病！嘴太急！看見什麽馬上就想說，也不管個時候。不過，主要還因為是自己的妹妹，也是為她著急！”邵揚表白道。
“她還說你們姐妹兩個性格不和，姐妹間有什麽和不和的？又不是兩口子！兩口子怎麽樣？我們兩個哪件事上一樣過？”小明責備地，“你呀，也不知道誰是好人！還說咱姐愛裝，心眼不好！血濃於水，姐才是真心疼你！”“我愛聽小明說話！”邵揚一樂。
“她有些事吧，還真得有個人說說！”小明酒性正酣，“姐說你不會過日子怎麽不對了？”他向邵揚，“這事真得姐說說她！她花起錢來也沒個算計，多少錢的東西都敢買！有用沒用的弄了一堆，家裏都能開雜貨鋪了！我要說吧，她就責怪我小氣！”
結婚這麽久，邵艾才知道，小明的嘴還有這麽好使的時候！她簡直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氣憤。
“再愛花，也趕不上小娜，”唐林也覺出不妥，“科技科還沒去上，就先把可能賺到的錢預先花掉！一套內衣，就花了八百多！”
“可別提她！”邵揚是真的不高興，“做兒女的，不說孝敬老人，還三天兩頭的去刮油！真不知道她的大學是怎麽念的，怎麽那麽自私？！自己沒錢就別買，向父母苦什麽窮？！”
“那套衣服確實挺好看的，一穿上顯得瘦多了！”邵艾怕姐夫難堪。
“就知道美！孩子都那麽大了，哪來的心情？！”邵揚不屑地，“也不知道美給誰看！”
“跟小艾一樣，就是愛漂亮！”小明嘿嘿一笑。
“愛美就少吃點啊！一看見好吃的，比誰都來勁兒！連我女兒的蝦仁也偷吃！”邵揚瞪在唐林臉上。
“小文才幾歲，你們把孩子的課排得也太滿了！”邵艾的父親想起外孫女沒來，“我過一迴生日，就停一節課怕什麽？！”
“那可不行！”邵揚很堅決，“我女兒可不能象小艾那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學什麽都半途而廢！”說完捂了嘴笑起來，“小明，你看我這嘴！”
邵艾裝沒聽見。自己當初學琴邵揚反對得什麽似的，說她原本就好出風頭，這麽一來就更助長了她的虛榮心了。想不到，早早的，她就給女兒安排了鋼琴課。這又是為什麽呢？！
“姐說的對，有話當麵說最好不過了！”小明很讚同，“我現在知道她為什麽跟姐生分了，你老管著她呀！她當然愛跟小娜在一起，那一個比她還愛花錢！”
“花怕什麽？娜姐去上科技科就好了，那地方老分錢！”邵艾看見，唐林臉上變了色。
“去什麽去？就她？大學就是父母跑關係送進去的，還不肯好好念！她就能幹了科技的活？跟別人裝大學生吧，我會不知道她！”一提起小姑子，邵揚更煩。邵艾不學無術，可是不裝腔作勢！唐娜就不同了。肚子裏隻有一點可憐的墨水，尾巴卻翹到天上。
“李行長不是答應了？！”邵艾問。
“答應什麽？！”唐林笑了，“小娜也是的，聽話都聽不出個音來！李行長真想讓他去，還會問別人？！”
“姐夫沒幫著說說？”邵艾問。
“你可別幫著說！”邵揚立起眼眉，“小娜本來就跟科技的孫傑不對付，這要是攪在一塊，還不天天掐？那種人她也敢得罪？！你現在正是要起來的時候，她也不為你想想！也不作臉，換了好幾個地方，跟誰也合不來！這又要去科技了！”
“得罪倒無所謂！”唐林麵露不悅，“李行長做事是從工作角度出發，根本就不能讓她過去！我說也沒用！”
“是李行長的意思了！那他賴到葉準身上？”邵艾咦了一聲。這個李行長究竟什麽樣，她這一天裏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了。
“小娜也不懂事，人家逗她也看不出來，還興師問罪的怪到小葉頭上去了！”唐林苦笑，“幸好小葉有修養，不和她一般見識！”
“娜姐就認為是葉準耽誤了她的好事呢！”邵艾借機替葉準說話，“葉準有什麽說什麽，根本不懂得別人的心裏！那個李行長也是的，不想讓娜姐去，拿葉準當什麽擋箭牌？！”她對這個不曾謀麵的男人，半點好感也沒有了。
“也怨不著李行長，是咱家小娜沒眼色！”唐林笑笑，“李行長挺賞識葉準的。”
“去不上挺好，起五更爬半夜的，也不保養皮膚！”邵艾瞟了邵揚一眼，和唐林說多話了也是她不能容的。
“你看看你，三句話離不開愛美！跟小娜一樣！成天也不想別的！你們倆到了起那是沒好！”邵揚批評了一句。自己的妹妹和小姑子聯手對付自己，她早就不能容忍了。
“可不是！她們倆呀，到了一塊就琢磨著怎麽花錢，怎麽花都不改恨！前幾天倆人逛街，小艾買了個背心花了四五百，小娜還說便宜！以前還行，我爸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迴事呢，哪禁得起這麽花？我們分廠現在開工資都費勁了！”小明抱怨道。
“你少說兩句吧！我愛花我的，和人家小娜有什麽關係？！我早就這麽愛花錢，你又不是不知道！”邵艾把魚盤子端起來，“小明你去熱熱！”
“放下，飯都吃上了就別來迴走動了！”邵揚不讓，“小艾，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說，什麽背心值四五百？！哪有這麽花錢的？別說現在小明開工資都費勁，就是有錢，也不能這麽亂花呀！說你兩句還不高興了？！”
“買點東西也上這來說！我花的又是自己的錢。”邵艾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開不出工資的事也當了邵揚說！那邊正愁找不到自己的短處呢。
“你的錢怎麽了，還不是你們家裏的？！兩口子還這麽分？”邵揚替小明主持公道，“
象以往一樣，她剛掏了鑰匙，父親就把門打開了。邵艾有點心酸，自從結了婚，她迴來看父親的次數有限。她也知道，母親去世以後，老人一個人是非常寂寞的。可是她怕看到邵揚。不用別的，父親做一手好菜，她若是常常迴來，在邵揚眼裏就有貪吃蹭飯之嫌。因為，心疼小女兒的父親常常舍不得她下廚，不等她迴來就已經把飯菜做好了。給父親辦後老伴，邵揚也不同意，她的理由很充分，“咱爸這麽能幹，指不定是誰伺候誰呢！”
“他非要親自下廚，”父親不好意思指著廚房裏忙碌的小明，“也不讓我進去！”
“你今天就歇歇吧！”邵艾把父親推進屋，紮上了圍裙。戴帽子的時候，她猶豫了半晌又放下了。那不過是洗澡時用的浴帽，邵艾用來防油煙。大概是因為她有帽相，一戴上格外俊俏，邵揚又不愛看了，“手藝不怎麽樣，裝備得挺齊全。”姐夫唐林怕她尷尬，就勸邵揚也戴，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喜歡你就自己戴！”挨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她剛放下帽子，就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邵揚夫妻兩個迴來了。
邵艾硬著頭皮和她打招唿，並把拖鞋放在對方的腳下。邵揚隻嗯了一聲，趿上鞋便進了屋。
正準備進廚房，邵艾看見姐夫唐林還呆在門口，手裏大包小裹的，正用一隻腳去蹬另一隻腳上的鞋，她便彎下腰把另一雙拖鞋推過去。她沒敢象給邵揚那樣，擺在對方腳邊。然而，屋子裏還是傳出姐姐頗為不滿的一句，“他自己有手！”
“我手裏拿這麽多樣兒！”唐林放下東西。
見姐夫的口氣裏帶著詰責，邵艾急忙擺手，不讓他說。
菜已經洗好切好，齊整整地碼在碗碟裏，邵艾一進了廚房，小明慌忙背過身去剝一頭大蒜。她的心裏一沉。小明的性子，她太了解了。看起來，事情好象更糟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邵艾接過大蒜繼續剝。不用問別的，小明眼裏閃動的不安與歉疚，已經說明一切。
“讓我來吧！”邵揚把大蒜從邵艾手裏搶過去，“你進屋裏陪爸說會兒話吧！小明都穿上了，”她拿眼睛上下看了一眼小明的做飯行頭，“那就別脫了！”
邵揚的自告奮勇令邵艾相當意外。要知道，這和以前，可是截然相反的情形。姐妹兩個一起迴家吃飯，邵艾隻晚過一次。那是因為房姐錯了錢，沒能按時下班。那一次剛進了門，邵揚就從廚房裏丟出一句，“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言外之意，她是故意的在單位裏磨蹭著不迴來。也不容她解釋。在邵揚眼裏，任何理由，都是牽強的。除了她自己的。她常常迴來晚，那是由於她所從事的審計工作的高尚和神聖。
“還拿那麽多東西！都是買的吧？！”邵揚問向小明的聲音很是體恤柔和。
可在邵艾聽來，這聲調裏充滿了陷阱。一向的，邵揚總批評小明送來的東西華而不實，是他父親手下送的的麵子貨。
“不是。”邵艾心裏掠過一絲陰影。難道邵揚已經知道了她家裏的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早上就白和小明拌嘴了。小明的意思是，若是他父親收的禮轉送給嶽父也就罷了，花錢自己買，就用不著注重形式。花一樣的錢，不如多買些老人用得著的、實用的東西。邵艾卻不肯，她擔心忽然改變了風格，精明的邵揚會起疑心，猜出她家裏出了變故。邵艾願意認為，小明的父親不會有什麽問題，這危機隻是暫時的。但就這暫時的一段時間，她也不想給邵揚批評的機會。實際上，形勢越來越不妙，邵艾的樂觀，早已不複存在。
“把這些垃圾倒了吧！”見小明要說實話，邵艾忙指著腳下的垃圾吩咐。對小明，她堅持說是不願意讓父親察覺他們家出了事，白白跟著上火。替小明開門的時候，邵艾悄聲又囑咐一遍，“別提家裏的事！今天可是我爸生日。”
“不讓你爸知道就行唄！跟姐姐姐夫說一聲，還能幫著出出主意！”小明皺眉，“我家裏就哥一個，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我姐那人沒眼色，保不準會說走嘴！”邵艾又急又怕，迴頭瞥了邵揚一眼。
“讓她別說不就行了！好歹的，姐夫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總比我們強！”明知強不過邵艾，小明還是堅持了一下自己的觀點。
“倆人在門口嘀咕什麽呢？！也不嫌冷！”邵揚向外看了一眼。
“少費話！”邵艾繃起臉，下了命令。
“我這個妹妹，沒少欺負你吧？！”等他們一迴屋，邵揚向小明親熱地笑道。
“把香菜摘了！”見小明讓邵揚的體貼弄得蠢蠢欲動，邵艾又布置了任務，並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迴過身，她笑了向邵揚道，“姐你就迴屋吧，別把新衣服弄髒了！”
“沒關係，我來摘吧！”邵揚心情很好，她從小明手裏接過香菜。
“熗鍋了，有油煙！”邵艾把油倒進大勺，“羊絨衫不能老洗。”
“你今天少說話，”見邵揚進了屋，邵艾把廚房的門關緊，“我爸的生日！”她的口氣很不好。
邵揚一反常態的表現，讓邵艾不能不警惕。
“姐也不是外人，我看她對咱們挺好的！”小明躲閃著妻子嚴厲的目光。
“我讓你少說你就少說！”邵艾有點不耐煩，“我沒空跟你囉嗦！”
“我看姐這人挺好的！是你對她有成見！你媽媽怎麽也是後媽，”小明聲音越來越小，“後媽哪有對孩子好的？！她就是有點想法也正常！再說了，我看姐一點也沒計較！”
“不想過了就吱聲，那很簡單！”邵艾把大蒜拍扁。在人前扮得從容優雅，大度寬容那是邵揚的長項。
既使用最苛刻的目光去看，自己的母親待邵揚也要比待自己好。也正是出於對母親的感激，父親對她就偏疼一些。邵艾想著。
“你姐也真是的，沒個當姐姐的樣！”唐林拉開廚房的門，“讓你們倆受累了！”
“看姐夫說的！”邵艾瞪了小明一眼，才迴過頭來巧笑嫣然，“你們倆好好陪爸說話就行了。他總一個人，怪悶的！”
“我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小明耷拉著腦袋，“等事兒大發了，看你還怎麽瞞？！”
“烏鴉嘴！”邵艾恨恨地罵了一句。她更恨的，是這個長著烏鴉嘴的男人。性情那麽怯懦，頭腦那麽簡單，一點辦事能力也沒有！除了和她拌嘴，就是眼睜睜地看事態惡化下去。
“我就是不懂，跟家裏人瞞個什麽勁兒？！”小明借著到陽台取蔥的功夫，小聲嘟囔了一句。雖然是異母，可就姐妹兩個人，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他真是不明白。
邵艾沒睬小明。他當然不會懂了。同父異母不過是麵上的原因。真正的理由有點說不出口。
邵艾和邵揚是同父異母的姐妹。邵揚的母親生下她不久就過世了。邵艾的母親是工廠的工人，因為愛慕她父親的儒雅英俊和博學多才便嫁給了大她十歲的男人，當了繼母。邵艾的印象裏，自己的母親待敏感多事的邵揚一向小心翼翼，生怕對不住這個沒*孩子。當了邵揚的麵，她的母親都不敢和自己過於親熱。就是這樣，邵揚依舊是不滿的。連邵艾的父親都覺得大女兒在這方麵太不懂事了。邵艾的父親很愛他活潑美麗，能歌善舞又寬厚善良的小妻子。而這正是邵揚生氣的原因。在她看來，自己的父親那樣有學問，怎麽會娶一個沒什麽文化的女工呢？！還投入那麽深的感情。這樣的人都不配當自己的後母。還有，她自己的母親是中學老師，她出身的血統就比邵艾高貴，憑什麽父親要更喜歡隻會懶惰撒嬌的邵艾呢？
邵艾小的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小，卻要處處謙讓比她大許多的姐姐？為什麽她的姐姐不象別人家的姐姐那麽護著妹妹？！在母親的要求和邵揚的挑剔中漸漸長大，邵艾任何事上，無論對與錯，都養成了讓著姐姐的習慣。她自己也不爭氣，學習成績從來就沒好過，這就更讓邵揚有了說嘴的借口。
隻有一件事，她沒向邵揚讓步。這也是姐妹失和的真正原因。情竇初開的季節，她愛上了姐姐的男朋友嶽良，並以著她特有的心機與嬌媚，俘虜了對方。那時候，姐姐邵揚剛參加工作不久。嶽良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邵艾怎麽也想不到，這種傳統的方式，還會出現象嶽良這樣出色的人物。在她的觀念裏，以嶽良的優秀，怎麽也淪落不到相親解決終身大事的地步。後來她也問起過，怎麽書念到了研究生居然沒有談過戀愛？嶽良告訴她，讀書的時候，全身心跟著老師走，心無雜念的，真的沒有想過。他的話，她是信的。以嶽良的為人，確實會單純至此。而他還是個假話也懶得講的家夥。
她是什麽時候愛上的嶽良？是他第一次隨姐姐來家裏嗎？邵艾迴憶著。她第一眼看見他，就慌得一頭躲進了廚房，然後就手忙腳亂地做了好多菜留人家吃飯。他的優秀，他的斯文，讓她亂了方寸，做出自己也奇怪的舉動來。當時，除了羨慕姐姐不同一般的好運氣，邵艾心裏，更多的是苦澀和自卑。嶽良是那麽出色，她和對方，不但隔著姐姐，還隔著世俗所要求的苛刻條件。也是那時，邵艾才知道，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沒有工作，沒有學曆，沒有任何資本。
如果不是嶽良單位組織文藝會演，她可能就與他擦肩而過了。她是自告奮勇地為嶽良單位的大合唱擔任鋼琴伴奏。在排練的那段時間，她大概使盡了渾身解數。邵揚和嶽良相處了不到兩個月。兩個月裏，兩個人關係進展並不大，如果不是自己橫刀奪愛，他們的戀情也一樣會無疾而終。可是，由於自己的介入，一切就都不同了。這也為嶽良母親拒絕她提供了冠冕堂皇的原因——連姐姐男朋友也搶的女孩子，怎麽能進嶽家的門？！邵艾向屋裏瞥了一眼，最終她失去了嶽良，邵揚又因此恨她入骨。
不單是奪愛，她也傷害了邵揚一向的驕傲。她不過是一個沒有文化品味的市井小民，怎麽能比得上她大家閨秀般的淑女氣質？！僅憑這一點，邵揚就不能原諒自己！
鍋裏的魚發出了焦味，邵艾趕緊起鍋。這道菜是嶽良愛吃的家燉刀魚。就是這道菜，讓嶽良對自己刮目相看。他怎麽也沒想到，女朋友口中那個刁蠻任性、無知虛榮的頑劣妹妹不但美麗大方，乖巧懂事，還會做一手好菜。
邵艾把魚盛進盤裏，再酒上香菜末。這是最後一道菜了。這道菜，她現在的姐夫唐林也愛吃。
魚剛端上桌，唐林就先挾了一口，“放我跟前吧！”香味讓這個謙謙的書生變得很不客氣。邵揚討厭魚的腥味，他在家裏吃不到。
“怎麽沒看見你開車來？！”沒吃幾口，邵揚問小明。
“調崗了，不開車了！”邵艾替他迴答。小明的父親一接受調查，分廠的李廠長就換了司機。
“下來也沒什麽不好！領導跟前最不好做人了。你不和領導點頭哈腰的，人家就說你張狂；要是那樣的話，又會有人說你掉價！”邵揚向臉色詘詘的小明笑道。
“姐你說的真對！”小明很感動。邵揚就是比小艾好，替他排解而不是給他壓力。
“主要還是想讓小明學點業務！要不，總這樣下去也沒什麽前途！”其實，小明的工作一直沒安排呢。
“老是想著往上爬的步，你怎麽這麽勢利？！”邵揚皺眉。
“這毛衫顏色挺好看的，還特別抬臉色！”邵艾違心地誇讚了一句。她想叉開話題。實際上，邵揚一進屋，她就注意到對方身上蹩腳的新行頭。咖啡色的高領衫顯老氣不說，還趁得邵揚原本就有些病態的皮膚更加晦暗。而下麵薄料的格子長裙不但拖遝還與這寒冷的季節不符。
“你姐夫得的！”邵揚矜持地一笑，“我都告訴他別要人家東西，他也不聽！那企業的會計也是的，賴著往我們懷裏送，扔下就走！真是的！”
在邵艾聽來，這不是自謙，而是一種炫耀。不過，她還是強忍著陪了個笑。
“我看你也應該穿這種毛衫，顯得有氣質，也有身份！”邵揚打量妹妹一眼，“別穿得亂七八糟的，顯得輕浮！”她批評的是邵艾身上的灰黑相間的條紋衫，領口開得大不說，還鑲著兩塊灰灰的皮毛，象趴著兩隻老鼠。
說她不好看她並不介意，輕浮兩個字讓邵艾聽得來氣。礙於父親的生日和小明的家況，她低下頭扒飯什麽也沒說，隻是冷眼看著邵揚給大家斟酒布菜，忙得不亦樂乎。她有點疑心，邵揚是不是聽說了點什麽，才著了新衣，才這樣開心。邵揚恨自己，大概恨到了骨頭裏。
“可以了，不要再喝了！”邵艾把小明的杯子拿過來放到窗台上。她走神的功夫，小明已喝得滿臉通紅了。
“怎麽收杯了？”邵揚把杯子又拿過來，“也不開車，就放了量喝！”
“他都喝高了！”邵艾捂住杯口，“明天還得上班呢！”
“你讓我喝吧，”小明把邵艾的手拿開，“我心裏頭不痛快！我爸這一出事，廠子裏的人看見我就躲得遠遠的，話都不敢說一句！李廠長更是王八羔子，他是我爸一手提起來的，半點舊情也不念，還借了調崗的理由把我給換下來！你說，一個司機調什麽崗？！有什麽可調的？！”
“你爸爸怎麽了？！”邵艾的父親擔憂地放下筷子。
“沒有什麽，別聽小明胡說，他喝多了！”邵艾幹巴巴地解釋。
“怎麽沒有什麽？”小明不同意，“我爸他接受上麵調查呢！攤事了！平常圍著我轉的那些好兄弟，影兒都看不見！真讓人寒心。”
“不值得為這種人傷心，趨炎附勢的，誰稀罕他們圍著轉？！”邵揚給小明又滿上，“姐最瞧不起這種人了！別說還躲遠遠的，就是巴結還嫌他們煩人呢！”
“姐你不知道，”小明一口飲盡，“沒人理的滋味也不好受！”
“不是還有咱們家裏人嗎？！”邵揚又啟開一瓶啤酒，“有什麽委屈就跟我和你姐夫說！別憋在心裏。我和你姐夫都是淡泊名利的人！你越是倒黴，我們才越是關心你。你父親好的時候，我們還不好意思呢！咱們兩口子都是要臉的人，還怕擔著巴結的嫌疑呢。”
邵揚的一席話，感動得小明紅了眼圈，“姐你這麽說我還不好意思了呢！我自己罰一杯！”他給自己滿上，一口下肚，“有了這事，才看出姐姐姐夫的真心，也顯得我和邵艾以前太自以為是了！仗著我爸的勢力不知天高地厚！”
“你要當我是自己姐姐，就少說這樣的話！”邵揚嗔怪，“自己家人，誰還能挑這份理？！不看你，我還得看自己的妹妹呢！”
“小艾，不是我說你，你看你姐姐多好！”小明用手點著邵艾，“這樣的姐姐，還有什麽可說的？！你還老和人家係扣！你不應該呀！”
“一喝就多！”邵艾把小明的杯子搶過來，“滿嘴胡勒上了！”她氣得變了臉色。姐妹兩個是肚皮裏的不好，並沒有拿到桌麵上來！小明這個缺肝少肺的東西竟當了唐林給說出來！
“讓他喝罷！在單位裏就很不開心了，迴家你還不讓他放鬆放鬆？！”邵揚又拿了一個杯子，“姐讓你喝！都是家裏人，愛說什麽就說什麽！別說還沒有走板的話，就是有，也沒人挑理！”
小明有了仗勢，他端了杯子在手上，“姐，小艾她老以為你記恨她媽媽，所以什麽事上都和你隔個心眼！我爸爸的事，她就攔著不讓說！我不和姐姐姐夫商量和誰商量去？！你說她糊塗不糊塗？其實以我的心思，自己書念得少，她的文化也低，我心裏是願意和姐姐姐夫這樣的文化人親近！她偏不讓，說什麽你老看不起她，嫌她沒文化，處處挑她的毛病！姐那是為你著想，是為你好！她還說她媽媽對你比對她還好，說姐不但不領情，還怨恨上了！怎麽可能呢？一個親生，一個不是，薄一點厚一點肯定得有！對不對？”他給邵揚滿上一杯，“敬我姐一杯！從今天姐說的話看，姐根本不是小艾認為的那種人！還得是書念得多，通情達理不計較！我幹了！”
邵艾偷偷打量唐林，他正一心吃魚，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他也是知道姐妹兩個不和。於是，邵艾勉強向坐立不安的父親笑道，“讓他胡說去吧！”小明酒一下肚，就要掏心掏肺的和人講話。
“我這人心腸雖熱，可是嘴冷！”邵揚喝了一大口，“也難怪她受不了！”
“她就不愛讓人說！”小明點著頭，“誰說她都不樂意！誰說她就記恨誰！光喜歡聽那些花言巧語！”他轉向邵艾，“姐才是真心為你好，才是為你著想！你倒好，還說人家虛偽，說人家裝模作樣！”
“我什麽時候說過？！”邵艾瞪著小明，“咱爸生日，說點開心的事！他喝多了，滿嘴跑馬車了！”邵艾懇求地看著邵揚，“來日方長，那些話什麽時候不能說？！”
“今天說說又有什麽不行的？！”邵揚笑得輕鬆，“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就是說小艾和我藏心眼嗎？！我會計較自己的妹妹？！話不說不透，砂鍋不打不漏！這事一說出來也就沒事了！爸聽了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和小明是一樣的性格，有什麽說什麽，好交，好溝通，不轉彎抹角的說話！”
在小明看來坦誠讚許的眼神，邵艾卻覺得陰險。邵揚今天可是遂了心，看了自己的笑話不說，還耍了實心眼的小明一迴。她眼神裏的平靜，是對自己的蔑視和報複，是示威與嘲弄。可人家的話裏挑不出毛病。
“小艾吧，其實哪都挺好的，就是有話愛悶在肚子裏！你看看，說出來不就好了？”小明很為自己的成就得意，不過三言兩語，就解開了姐妹兩個人多年的疙瘩。
“我這人吧，也有毛病！嘴太急！看見什麽馬上就想說，也不管個時候。不過，主要還因為是自己的妹妹，也是為她著急！”邵揚表白道。
“她還說你們姐妹兩個性格不和，姐妹間有什麽和不和的？又不是兩口子！兩口子怎麽樣？我們兩個哪件事上一樣過？”小明責備地，“你呀，也不知道誰是好人！還說咱姐愛裝，心眼不好！血濃於水，姐才是真心疼你！”“我愛聽小明說話！”邵揚一樂。
“她有些事吧，還真得有個人說說！”小明酒性正酣，“姐說你不會過日子怎麽不對了？”他向邵揚，“這事真得姐說說她！她花起錢來也沒個算計，多少錢的東西都敢買！有用沒用的弄了一堆，家裏都能開雜貨鋪了！我要說吧，她就責怪我小氣！”
結婚這麽久，邵艾才知道，小明的嘴還有這麽好使的時候！她簡直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氣憤。
“再愛花，也趕不上小娜，”唐林也覺出不妥，“科技科還沒去上，就先把可能賺到的錢預先花掉！一套內衣，就花了八百多！”
“可別提她！”邵揚是真的不高興，“做兒女的，不說孝敬老人，還三天兩頭的去刮油！真不知道她的大學是怎麽念的，怎麽那麽自私？！自己沒錢就別買，向父母苦什麽窮？！”
“那套衣服確實挺好看的，一穿上顯得瘦多了！”邵艾怕姐夫難堪。
“就知道美！孩子都那麽大了，哪來的心情？！”邵揚不屑地，“也不知道美給誰看！”
“跟小艾一樣，就是愛漂亮！”小明嘿嘿一笑。
“愛美就少吃點啊！一看見好吃的，比誰都來勁兒！連我女兒的蝦仁也偷吃！”邵揚瞪在唐林臉上。
“小文才幾歲，你們把孩子的課排得也太滿了！”邵艾的父親想起外孫女沒來，“我過一迴生日，就停一節課怕什麽？！”
“那可不行！”邵揚很堅決，“我女兒可不能象小艾那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學什麽都半途而廢！”說完捂了嘴笑起來，“小明，你看我這嘴！”
邵艾裝沒聽見。自己當初學琴邵揚反對得什麽似的，說她原本就好出風頭，這麽一來就更助長了她的虛榮心了。想不到，早早的，她就給女兒安排了鋼琴課。這又是為什麽呢？！
“姐說的對，有話當麵說最好不過了！”小明很讚同，“我現在知道她為什麽跟姐生分了，你老管著她呀！她當然愛跟小娜在一起，那一個比她還愛花錢！”
“花怕什麽？娜姐去上科技科就好了，那地方老分錢！”邵艾看見，唐林臉上變了色。
“去什麽去？就她？大學就是父母跑關係送進去的，還不肯好好念！她就能幹了科技的活？跟別人裝大學生吧，我會不知道她！”一提起小姑子，邵揚更煩。邵艾不學無術，可是不裝腔作勢！唐娜就不同了。肚子裏隻有一點可憐的墨水，尾巴卻翹到天上。
“李行長不是答應了？！”邵艾問。
“答應什麽？！”唐林笑了，“小娜也是的，聽話都聽不出個音來！李行長真想讓他去，還會問別人？！”
“姐夫沒幫著說說？”邵艾問。
“你可別幫著說！”邵揚立起眼眉，“小娜本來就跟科技的孫傑不對付，這要是攪在一塊，還不天天掐？那種人她也敢得罪？！你現在正是要起來的時候，她也不為你想想！也不作臉，換了好幾個地方，跟誰也合不來！這又要去科技了！”
“得罪倒無所謂！”唐林麵露不悅，“李行長做事是從工作角度出發，根本就不能讓她過去！我說也沒用！”
“是李行長的意思了！那他賴到葉準身上？”邵艾咦了一聲。這個李行長究竟什麽樣，她這一天裏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了。
“小娜也不懂事，人家逗她也看不出來，還興師問罪的怪到小葉頭上去了！”唐林苦笑，“幸好小葉有修養，不和她一般見識！”
“娜姐就認為是葉準耽誤了她的好事呢！”邵艾借機替葉準說話，“葉準有什麽說什麽，根本不懂得別人的心裏！那個李行長也是的，不想讓娜姐去，拿葉準當什麽擋箭牌？！”她對這個不曾謀麵的男人，半點好感也沒有了。
“也怨不著李行長，是咱家小娜沒眼色！”唐林笑笑，“李行長挺賞識葉準的。”
“去不上挺好，起五更爬半夜的，也不保養皮膚！”邵艾瞟了邵揚一眼，和唐林說多話了也是她不能容的。
“你看看你，三句話離不開愛美！跟小娜一樣！成天也不想別的！你們倆到了起那是沒好！”邵揚批評了一句。自己的妹妹和小姑子聯手對付自己，她早就不能容忍了。
“可不是！她們倆呀，到了一塊就琢磨著怎麽花錢，怎麽花都不改恨！前幾天倆人逛街，小艾買了個背心花了四五百，小娜還說便宜！以前還行，我爸現在還不知道怎麽迴事呢，哪禁得起這麽花？我們分廠現在開工資都費勁了！”小明抱怨道。
“你少說兩句吧！我愛花我的，和人家小娜有什麽關係？！我早就這麽愛花錢，你又不是不知道！”邵艾把魚盤子端起來，“小明你去熱熱！”
“放下，飯都吃上了就別來迴走動了！”邵揚不讓，“小艾，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說，什麽背心值四五百？！哪有這麽花錢的？別說現在小明開工資都費勁，就是有錢，也不能這麽亂花呀！說你兩句還不高興了？！”
“買點東西也上這來說！我花的又是自己的錢。”邵艾心裏恨得咬牙切齒，開不出工資的事也當了邵揚說！那邊正愁找不到自己的短處呢。
“你的錢怎麽了，還不是你們家裏的？！兩口子還這麽分？”邵揚替小明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