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也沒聊天,池野又去前麵的修車行幹活,佟懷青就在不遠處的泡桐樹下坐著看,偶爾喝點水,或者吃一根冰棍。


    池野正在拆卸一個發動機,胳膊肌肉都隆起:“吃這個肚子不疼?”


    佟懷青美滋滋地咬一口:“不疼。”


    似乎是在瑟,還故意放緩了速度,慢悠悠地小口吃,果然,化得快了,一滴白色的奶油順著底部往下淌,佟懷青慌忙舉起來點,側著頭舔了下。


    哪怕是這樣的動作,他做起來也不狼狽。


    很好看。


    上午的活不多,又給兩位過路人的自行車打了氣,池野去屋裏洗手,出來後,還很好心情似的衝佟懷青甩了下:“走,迴去吃飯。”


    臉上濺了水珠,也沒擦,就這樣跟著人往迴走。


    午飯同樣簡單,就是被佟懷青嫌棄薑下得多了,差點被他吃進嘴裏。


    “好,我下次不切薑絲,切大塊點,”池野哄他,“快吃吧,以後不敢了。”


    下次,以後。


    佟懷青也沒糾正,垂著眼睛又吃了兩口,就往外一推,說吃不下了。


    這次輪到池野嫌棄他了。


    直接上手捏了下胳膊,說看你這細的,都沒什麽肉,得多吃點飯啊。


    佟懷青不樂意,嘟囔著你以為誰都像你啊,再說了,人家也有力氣著呢。


    吵吵鬧鬧地過了好一會,都沒提午睡的事,也沒說下午還去不去修車行。


    隻是佟懷青突然張口:“哥。”


    不知為什麽,現在聽佟懷青叫哥,池野都有點心慌。


    “哥,”佟懷青笑盈盈的,“你給我剪頭發吧。”


    池野瞅著他:“好。”


    院子裏放了個凳子,圍罩梳子什麽的準備好了,佟懷青已經吹幹頭發出來,很不放心的樣子:“你可別給我剪醜了。”


    池野笑笑,沒答話,用簾子給人圍好,在脖子那留有足夠的空隙,才按下粘貼固定,拿起梳子,慢慢地給對方梳頭發。


    很軟,泛著淡淡的光澤,是他熟悉的洗發水味道。


    午後的陽光終於比早上好了許多,不刺眼,柔和地落在紅色的磚牆上,折射出些許悄然的暖意。


    “哢嚓嚓……”


    黑色的碎發順著落下,池野下手輕,一點點地進行著打理。


    漂亮的眼睛和眉毛漸漸露出來了,沒剪多少,整個人就隨之清爽很多,甚至有了點張揚的少年氣,耳側剪的時候要格外認真,這人挑剔,又嬌滴滴,池野連剪刀的邊緣都不舍得碰到他。


    發茬黏在手心,癢酥酥的。


    佟懷青的臉上倒是很幹淨,池野剪得慢,同時還用個很柔軟的海綿墊,及時給擦去臉上掉落的碎發。


    “練過嗎,”佟懷青笑道,“感覺還挺專業的。”


    池野手上動作很平穩:“沒有。”


    “我第一次給人剪頭發,是我媽媽,”他突然換了話題,用手輕輕拂去佟懷青肩上的發茬,“那時候,我也就七八歲吧,還沒後麵那倆孩子呢。”


    佟懷青很安靜地聽著。


    “你知道嗎,頭發可以賣錢。”


    池野修理著佟懷青的脖頸處,語氣柔和:“她天生一把好頭發,又黑又亮,我記得可清,她總是紮著倆大粗辮子,就是洗頭的時候,老費勁了……那時候是不是,還沒吹風機呢。”


    “後來吧,她就跟我說,讓我幫她把辮子絞了,說外麵那群收頭發的,下手又狠又重,剪得很難看。”


    “我那時候小,沒什麽力氣,甚至都得站在凳子上倆手使勁兒,才能一點點地給她絞頭發,”池野自嘲地笑了聲,“然後就剪歪了,散開一看,特別醜,還有個大豁。”


    他吹著梳子:“我媽媽當時就哭了。”


    佟懷青抬眸看他,從圍罩下伸出手,輕輕扯了下池野的衣角。


    “沒事,”池野笑著,“跟你說著玩呢,那時候我嚇得不行,以為是自己給她剪壞了,才把媽媽給氣哭,結果她抹著眼淚出去,給頭發賣了後又迴來,抱著我說對不起。”


    脖子處的固定帶被解開,池野抖落了下圍罩:“剪完了,等著,我給你拿鏡子。”


    佟懷青已經站起來,小跑著去水池子那:“不用,我自己看……哇!”


    池野半開玩笑:“你可別也哭啊。”


    “沒有,”佟懷青用手捂著嘴巴,“真不錯,比我在理發……比我自己剪的好看多了!”


    還真是,長度短了,稍微打理了下型,完全不誇張也不追求花樣,看著就舒服。


    佟懷青扭頭:“我再洗一下。”


    其實也沒落下多少發茬,都被池野及時清理幹淨了,用毛巾擦著呢,池野站在門口:“我給你吹頭發吧?”


    佟懷青頓了頓:“好。”


    指腹穿過潮濕的發絲,熱烘烘的風吹得耳朵發癢,佟懷青垂著睫毛,一動也不敢動。


    因為洗漱台前,池野站在他的背後。


    要給對方吹頭發,距離就要很近。


    池野個子高,佟懷青就沒必要再坐下,也不怎麽用舉著胳膊,吹風機的“嗡嗡”聲中,佟懷青悄悄看前麵的圓鏡,他正好抵著池野下巴那個位置,而肩膀,比人家窄了許多。


    池野一條胳膊,就能攬住他整個人。


    心尖都發麻。


    佟懷青舔了下嘴唇,還是問出來了:“那,阿姨現在呢?”


    他能感覺到,池野剛剛很難過。


    “不在了。”


    語氣輕鬆。


    吹風機開關按下,耳畔的熱流倏然消失。


    “沒事,我看得很開,人生都是這樣,總有人要先走的。”


    佟懷青低著頭:“哥,我也得走了。”


    池野揉了下他的頭發:“說什麽呢。”


    “我得迴去了,”佟懷青轉過身,狹小的洗漱台前,能感受到對方的唿吸,“路上再花費點時間,六點前,我得迴去。”


    手指撐在後麵的台子上。


    因為用力,還是指尖發白。


    他真的很卑鄙。


    窺得了池野的傷痛,還要故意說一句,我也要走了。


    往人家心上刺。


    可這樣,是不是就記得更加深刻,不會隻把他當做一個小小的朋友,當做自己偶然間的善行,池野的心那樣好,他幫助了許多人,他是許多人的依靠,不僅僅是自己。


    那麽池野再想起他,就不會是模糊的吧。


    起碼,能痛下。


    就像被隻小動物,輕輕咬了一口。


    佟懷青收迴手,背在身後,指甲已經深深嵌進掌心:“對不起,哥,我真得走了。”


    他若無其事地揚起臉:“抱一下吧?”


    池野從剛剛,就開始沉默了,這會兒臉更是黑得要命。


    “不抱。”


    他撇過頭:“這說的,跟要生離死別似的,都是再也見不了才……”


    話沒收完,他就被人抱住了。


    佟懷青的臉埋在他胸前,聲音帶著笑。


    “說不定,就是真的再也見不了啦。”


    池野的胸膛很溫暖,能聽到有力的心跳聲。


    佟懷青閉上眼睛,鼻子發酸。


    他沒有得到迴應。


    對方沉默著,像堵山似的站在原地。


    讓我再多抱一會吧。


    對不起。


    佟懷青使勁眨了下眼睛,正準備收迴手,下一秒,被人捏著臉,強迫著抬起頭來。


    “啊,幹什麽……”


    池野喜歡這樣逗孩子,捏著臉玩。


    倆孩子都抱怨,哥,你手勁兒太大了,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也這樣逗過佟懷青,沒舍得直接單手捏,而是用兩隻大手,輕輕地往中間擠一下,紅紅的小嘴巴撅起來,可愛得不行。


    但是現在,嘴巴是撅起來了,紅的卻是眼睛。


    疼的。


    池野低下頭,目光平靜:“跟我說,童言無忌。”


    佟懷青憋著嘴,老老實實地跟著:“童……童言無忌。”


    手勁兒太大了,感覺等會自己臉蛋上,肯定有倆指頭印子。


    池野沒有一點憐惜的樣子,隻是稍微往下彎了點腰,盯著對方的眼睛。


    “說,佟佟要健康,平平安安的。”


    這麽羞恥,佟懷青不可能跟著讀,略微往外掙紮下,又被輕而易舉地捏著臉轉了迴來,終於結結巴巴地張口。


    畢竟,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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