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從前的長沙,是一張彩色照片。以後的長沙,是一張黑白照片。

    趕到醫院門口就看見林逸舟的幾個朋友,他們刻意避開了我轉向李珊珊,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我什麽都聽不到。

    在李珊珊顫顫巍巍地朝我走來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有一種急速下沉的感覺,我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說了。

    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他用到那個陰森殘忍的字眼。

    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我宣判他的生命消逝這個事實。

    李珊珊每走一步,我就往後退一步,我很想大聲地叫喊,或者是痛哭,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刻我什麽都做不了,她衝上來抱住我,早已經泣不成聲。

    過了很久很久,她說:“落薰,落薰,你要挺住……我們來晚了……”

    在所有人擔憂的目光中,我推開她,輕聲但是堅定地說:“再晚也要見一麵吧。”

    他們都拉著我,所有的人都來阻止我去見他,我不知道從哪裏來那麽大的力氣,掙脫他們,甩開他們,那些人又一哄而上,想要攔住我……

    我很委屈,林逸舟,這些人是什麽人,為什麽不準我見你?

    林逸舟,我隻是想見見你,為什麽不可以?

    沒有人拉得住發瘋的我,最後我聽見一個聲音說:“讓她去吧。”

    在所有人縮迴手的那一刻,在我拔足狂奔的時候,我沒有迴頭看這個人一眼。

    我永遠也不能明白他當時的心情,許至君,他站在萬人中央,在這一刻,寂寞如雪。

    躺在太平間的這個人是誰?

    當醫生問我是以何種身份進去的時候,我聽見自己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已經完全瘋了,我身邊這些人也瘋了,沒有人糾正我這個荒唐的說法,包括許至君,他站在人群最外麵,誰也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我一個人走進這間陰冷的大房子,我什麽都不怕,我跟自己說,不要哭,不要吵醒他。

    他看上去隻是睡著了,就像以前無數個夜晚一樣,等到天亮了,他就會醒來,繼續跟我吵吵鬧鬧,也跟別的女孩子眉來眼去。

    我要自己記得他的一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手指,他的刺青,所有所有,都不能遺漏。

    我跪在地上,整個世界在我身後轟然倒塌。

    是這樣嗎?林逸舟,沒有了你,這個世界已經沒有意義。

    從前的長沙,是一張彩色照片。

    以後的長沙,是一張黑白照片。

    你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嗎?

    我勸過你那麽多次,叫你不要玩那些新型毒品,叫你開車不要開那麽快。你總是對我說的話置若罔聞,你總是以為你還年輕,就應該張揚,應該跋扈,應該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現在好了,你永遠不會蒼老了,你將永遠這麽年輕下去。

    可是我呢,我怎麽辦?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這就是我們的寫照。

    可是你知道嗎,沒有了你,我一天都熬不下去。

    在我暈倒之前,我做了最後一件事。

    我把他左耳上的那枚耳釘取了下來,插進我的耳郭裏。

    林逸舟,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你能不能夠看著我的眼睛,說一次?

    隻要你說一次,多久的等候,我都可以承受。

    隻要你說一次,再痛,我都可以忍住不哭。

    隻要你說一次,好不好?

    接下來的事情我全然不知,林逸舟的父母什麽時候趕迴來,他們在醫院裏互相指責是對方不關心兒子才會釀成這樣的大錯,他的母親幾度昏厥,父親也在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躺在許至君的小公寓裏,腦袋裏像是灌了又稠又烈的岩漿,我哭,我嘔,我迷迷糊糊,我就是醒不過來。

    他一直守著我,根本不敢閉眼,康婕和譚思瑤輪番來看我,陪著我,可是他就是一步都不肯離開。

    是夜,我迷迷糊糊爬上窗台,看著遠處的湘江、樓下的行人,我想跳下去。

    他從客廳裏衝出來,極其野蠻而粗魯地把我拽下來,我懵懵懂懂地看著震怒的他,我的思維已經完全混亂了。他好不容易壓住心頭的怒火,沉重地說:“你冷靜一點!”

    我打斷他:“你有刀嗎?”

    我不知道我此刻像個什麽樣子,可是他眼中那些心痛毫發畢現,他摁住我,輕聲說:“落薰,你別鬧了,人死不能複生……”

    他真是奇怪,誰死了?每個人都好好地活著,有誰死了?

    我不理他,又爬迴床上去躺著,他跟過來在床頭坐下,一直看著我,我不管不顧地拉起被子蒙住頭。

    過了很久很久,我聽見他輕輕關門的聲音。

    我蒙在帶著清香的被子裏,狠狠地哭了起來。

    還可以哭出來,多幸福。

    曾經聽人說,能夠痛哭便是好事,代表著傷口在痊愈。

    沒有用的,其實都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痛哭之後或許真的能夠放下包袱繼續前行,但是那絕對不是我。

    我的心,痛得無法唿吸。那麽多的長夜,那麽多的不安,那麽多的創傷,我永遠不可能痊愈了。

    不要對我說生命很長,世界很大,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了。

    不要告訴我未來還有無限可能,不要告訴我世上同一個類型的男生還有幾萬個,不是這樣的,有些事情、有些人,永遠無可替代。

    我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林逸舟了。

    他就像一片土地,從我們相識的那天開始,那片土地上的炎寒冷暖都會在第一時間傳達到我心裏。

    我那麽執拗地認為自己就是他的守望者,可是我都做了些什麽?

    在他拚盡生命最後一口氣想起我的時候,我居然讓一個不相幹的人摁掉了他的電話。

    我就是這樣守望他的嗎?

    我想起我曾經那麽惡毒地詛咒他,你遲早會死在這輛車上……

    我不敢想象,將來我在路上看到跟他同款的車的時候,我會不會當街崩潰。

    我不敢再去他曾經居住的那個地方,我不敢再踏入那間承載著我們的記憶的公寓,那裏記錄著我們自始至終的全過程。

    我的腦袋裏有一個關於迴憶的軟件,它將畫麵暈染,去色,定格,特寫,淡入淡出……每一幀我都不忍直視。

    他說我是這個世界上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他對我來說又何嚐不是?我們到底是為什麽,要這樣互相傷害,傷害到體無完膚的地步?

    我恨我自己的犀利狷介,我也恨他的漫不經心,我們不該指望對方以我們自己所期許的方式來愛自己,我們不該妄想向對方索要同樣的感情。

    我恨他,我也恨許至君,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得想要殺死我自己。

    我出門的時候沒有看到許至君,我不知道他到哪裏去了,也好,他也不會知道我到哪裏去了。

    事實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哪裏。

    我要去哪裏殺死我自己呢?

    我茫然地在路上走著,踉踉蹌蹌,也跌跌撞撞,我的視線很清晰,可是心裏很糊塗。

    我去文具店買了一把美工刀,很精致,一看就知道很鋒利,我想這樣很好,越快越好,這樣我就不會太痛。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江邊,天色漸漸晚了,在血色的夕陽之中,我坐在石階上抽了支煙。

    身旁是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綠色高草,泥土的芳香此刻顯得那麽真實。

    我脫下腳上的白色匡威,拾階梯而下,光著腳去天堂的話會比較輕鬆一點吧?

    我一步一步在暗藍幽深的水裏艱難地、緩慢地前行。

    黃昏的天空,夕陽瑰麗逶迤,光線如同一隻溫柔的手掌。

    我的喉嚨裏好像落滿灰塵,江水溫柔地包裹著我,像是迎接遠歸孩子的母親。

    我全身沉浮於水裏,腳下漸漸失去了依托,用那把美工刀劃開手腕的時候,我不覺得疼。

    鮮紅的血液在水裏一圈一圈地洇開,像盛開在水裏的薔薇。

    我的頭終於也埋入水中,江水灌入我的眼耳口鼻。

    在水中起伏之間,我恍惚地看到,記憶裏所有人的麵孔重疊起來。

    所有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轟鳴聲在我的頭頂炸開,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的時候,我閉上眼睛,無聲地說了一聲,再見。

    再見,那些迴不去的過去。

    再見,那些不可預知的未來。

    再見,那些匆忙路過我涼薄的生命、斑駁的青春,卻留下那麽多印記的,人們。

    在幽深暗藍的水底,消失了的最後一線光芒。

    當我再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許至君臨窗而立的落寞背影。

    [5]給我戴過綠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

    你不要以為事情就這麽完了。

    從林逸舟的葬禮迴來之後,我整天就在昏沉暗淡的房間裏與我的迴憶做鬥爭,不用任何人提醒我,我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

    他真的再也不會迴來了。

    無論我去到何處尋找他,全世界再也沒有第二個他了。

    許至君放下他所有的事情陪著我,他還特意去買了一套bose音響迴來放輕音樂和爵士樂給我聽,這個牌子的音響特點是高音清亮純淨,音質細膩。

    可是我記得林逸舟用的不是這個牌子,他用的是boss,渾厚有力的低音效果最適合用來聽流行音樂和重金屬搖滾。

    當時年少春衫薄,我永遠記得我們背靠著背一起聽linkinpark的那些日子,它們在我這斷壁殘垣的生命之中閃閃發光。

    許至君說他那天把我帶迴來,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要給我幸福。

    聰明如他總認為人的一生一定不會缺乏幸福的機緣,可是他不明白,如果我過得不幸福、不快樂,並不是他給不了我這些,而是我不要。

    我曾經以為幸福的標準都是一樣的,可是當我被命運一次又一次拿走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之後,我對這個詞語的理解已經變得十分模糊。

    對明天,我已經喪失了一切憧憬。

    許至君有一天忽然同我說:“你做一下這份測試。”

    那是一份明尼蘇達人格測試,其實很早以前我自己就做過了,那還是我跟周暮晨分手之後不久,當我發現自己總是用自殘來發泄內心的陰鬱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有什麽問題了。

    我不知道怎麽向那些覺得我有神經病的人解釋,我的自殘,其實是為了療傷。

    許至君正色:“落薰,我覺得你有抑鬱症。”

    我拒絕他帶我去醫院檢查的要求,又哭又鬧,這種歇斯底裏的狀態讓他疲憊不堪,有好幾次我看到他憔悴的樣子,都後悔我為什麽沒有徹底殺死自己。

    或許,我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了。

    可是他是那麽好的一個人,他應該值得更好的愛與被愛。

    做人其實不應該太自私吧,不應該像林逸舟那樣,用最霸道的方式—死亡占據著我的餘生,用最決絕的方式贏得我的愛與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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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是應該安靜地離開,還給許至君一片安寧的空白?

    在我還沉浸在悲傷之中沒有自拔也不願自拔的時候,另外一件讓我措手不及的意外又發生了。

    許至君接到康婕的電話,陰沉著臉色走過來,對我說:“我們一起去看看姍姍。”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會讓他的臉色變得這麽難看。他幫我披上外套,不容拒絕地握住我的手,那雙手那麽溫暖,曾經給過我那麽多力量。

    可是那個夜晚是一個分水嶺,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對他的感情變得複雜起來。很多次我都想,如果他沒有摁掉那通電話,我也許還能聽見林逸舟對我說些什麽。

    不管他會說些什麽,我會開心還是難過,起碼我還能再聽一次他的聲音。

    許至君深深地看著我,他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了,他把自己脖子上那枚翡翠觀音取下來,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說:“程落薰,拿出你以前的勇氣來。”

    我渾渾噩噩地跟著他下樓,上車,開了很遠很遠,我才輕輕地吐出一句話:“我的勇氣,用光了。”

    是不是人越長大,閱曆越豐富,受過的傷害越沉重,勇氣就會慢慢地、慢慢地消失殆盡呢?

    當初死皮賴臉央求周暮晨跟我重新開始的那個我到哪裏去了?

    當初懷著矛盾而忐忑的心情去看望親生父親的那個我到哪裏去了?

    當初為了要給林逸舟一個驚喜咬著牙讓文身工具的針頭紮進胸口的那個我到哪裏去了?

    形還在,神已碎。

    我是一片漸漸凋零的梧桐樹葉,雖然莖脈依然清晰可見,但我知道我已暮氣沉沉地走向了枯萎。

    就像此刻我眼裏的長沙,它還是這麽喧囂,這麽嘈雜,可是為什麽,我覺得它成了一座荒蕪的城?

    許至君到康婕家門口接了她之後,她含混不清地向我們說了一下大概的狀況,其實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麽事,她就知道宋遠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我看著窗外蒼茫的夜色,這天,怎麽越來越涼了,這座城市,怎麽越來越陌生了?

    對很多人來說,它是希望之城,但是對我來說,它是絕望之城。

    我得到的都是僥幸,我失去的卻是人生。

    第一眼看見孔顏的時候,我和康婕雙雙怔住,當然,孔顏的反應跟我們也是如出一轍。

    忽然之間我有一種錯覺,好像時光倒退,我們依然是年輕而倔強的一群孩子,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感情問題擺出了一副誓死也不能退卻的姿態。

    加深尷尬的是周暮晨的到來,他氣喘籲籲地從樓梯口跑上來,看到麵前這三個沉默著,目光裏卻充滿了敵視的女生,一時間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許至君停好車上來的時候,我們四個還僵持著沒有動,最後還是他先上前去敲門,宋遠打開門的時候,我差點驚叫出來。

    這個形容憔悴雙目無神的男孩子是宋遠嗎?他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麵孔有些扭曲,好像是在強忍著什麽。

    我不會說話了,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過了好久,我聽見康婕輕聲問他:“出了什麽事?”

    就在許至君把我從湘江裏撈迴來的那天晚上,我昏迷著的時候,李珊珊來看過我之後就迴家了。

    李總收迴了那套公寓,他最後跟李珊珊說:“給我戴過綠帽子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你不要以為事情就這麽完了。”

    她苦笑著問他:“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你還能把我怎麽樣?”

    她沒有意識到,她還有一張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樣的臉。

    那天晚上她和宋遠一起迴去他們租的那間小房子,在樓下的時候,宋遠想買點水果,她就一個人先上去了。

    那是一間破舊的老房子,自從他們都失去經濟來源之後,便隻能住在這種連樓道裏都沒有燈的地方。

    她摸黑把鑰匙插進鎖孔,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就在她迴頭的那一刻,一種本能的直覺讓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擋住了迎麵潑來的那些液體,可是仍然有一部分潑在了她的臉上。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皮膚被燒焦的氣味,她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稍後趕來的宋遠在樓梯口被那個倉皇逃竄的男人撞倒,太黑了,他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隻隱約看到了那個男人的手臂上有一條很大的文身。

    文身的形狀,很像是一條龍。

    宋遠哆嗦著嘴唇,無限哀傷地看著我,說:“姍姍,被毀容了。”

    我從他的瞳孔裏看到同樣無限哀傷的自己,我想起那次喝了酒,李珊珊抱著我跳舞的時候,嘟嘟囔囔地說“我知道我要付出代價的,但是我覺得值得”,頃刻間,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緊緊地抱住宋遠,任何語言的安慰在此時都是匱乏的,我想一個擁抱的力量也許強過一萬句蒼白的寬慰的話語。

    康婕在他身邊坐下來,也開始流淚,許至君呆呆地站在旁邊,也忘記了言語。

    我的餘光看見站在客廳裏的孔顏和周暮晨,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孔顏會出現在這裏了,她畢竟還是李珊珊的姐姐。

    他們在一旁靜靜地注視著我們,我沒有去看他們的表情,到了這個時刻,我什麽都不想計較了。

    我隻祈禱那個躺在臥室裏的女孩子,她以後的人生,再也不要有任何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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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顏忽然輕聲說:“男人最大的幸福是肉體有時可以和感情徹底分開,女人最大的不幸是肉體有時可以和金錢聯係起來。”

    在寂然無聲的房間裏,再輕的聲音都顯得尖銳和突兀,我們都將目光投向她,她臉上是一抹淒厲的笑。誰都沒有開口之前,我走上前,一個耳光扇到她的臉上。

    我清清楚楚地跟她說:“這個耳光不是為了姍姍,是為了我自己,幾年前你扇我的,我現在還給你。”

    孔顏捂著臉,怔怔地看著我,周暮晨去拉她,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指著我和康婕,忽然笑了。

    我知道她要說什麽,就是那件成功離間了我跟康婕的往事,在這個時候,又成了她的武器。

    康婕走過來扶住我,她現在總是皺著眉頭,好像再也沒有什麽能夠讓她開開心心大笑的事情了。

    消失的不僅是曾經一腔孤勇的程落薰,消失的還有曾經神經大條的康婕,曾經灑脫率性的羅素然,曾經刻薄毒舌的李珊珊,當然……還有曾經風流倜儻的林逸舟。

    孔顏指著我們,搖搖頭,輕蔑地笑著說:“真是姐妹感情好啊,嘖嘖。”

    一直沒有說話的周暮晨,終於忍無可忍地把她從地上拖起來,扳著她的臉,惡狠狠地說:“孔顏,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了?今天我們是來看你妹妹的,你搞清楚狀況好嗎!”

    我說過,孔顏跟我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比如我們的不識時務,就像這一刻,她明明應該靜默,可是她沒有,她嘴角那絲輕蔑的笑始終沒有消除,她逼視著周暮晨:“你心虛什麽?當初做得出來,今天就不要怕人說。”

    周暮晨終於忍無可忍了,他把孔顏摁到牆壁上,喉嚨裏發出低吼般的聲音:“孔顏,夠了,你非要逼老子說出來,當初老子根本就沒有碰她!”

    此言一出,我跟康婕互相望了一眼,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像孔顏那樣大笑一場。

    這出荒唐的鬧劇,居然要等到若幹年後的今天才真正揭開真相。

    時光倒迴去,我們才可以清楚地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周暮晨在我跟孔顏之間最終選擇了孔顏的那天晚上,喝了很多很多酒,他從來不是懂得克製和自律的人,喝起酒來也沒個分寸,後來孔顏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當時高三的他醉成那個樣子,自然不能迴家,所以就隨便找了個酒店開了房間。在他洗澡的時候,孔顏翻看著他的手機,而當時他的手機的壁紙還是我的照片。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孔顏發了很久的呆,最後,她做了一件事。

    她用周暮晨的手機給康婕發了一條信息:你能不能來陪我聊聊天?

    康婕去酒店之前在做的事情,就是陪我喝酒。

    我的酒量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顯山露水了,而且我永遠是越挫越勇,當時我那個樣子,就算來十個男生都要被我放倒,何況區區一個康婕。

    她憑著殘存的意識把我弄迴去,我還麵不改色地跟我媽媽說是同學生日所以喝多了點,迴頭我就直接倒在床上鼾聲大作。

    在我沉睡的時候,她背著我去見周暮晨。

    就像一個連環局,我不知道她背著我做了什麽,她不知道孔顏背著她做了什麽,而孔顏又不知道周暮晨其實知道她做了什麽。

    周暮晨在那個時候,真的是很愛很愛孔顏,他了解這個女孩子的不甘和驕傲,也了解她的惶恐和脆弱。

    他知道她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要徹底斷絕他跟我之間的最後一點可能性。

    很簡單的道理,如果周暮晨跟康婕真的發生了什麽,那他就不可能再和我有什麽。

    就像孔顏曾經在博客裏寫的那樣: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想要得到的東西,全得靠自己想盡辦法去爭取,哪怕有時候,爭取的方式不那麽光明磊落,也沒有辦法。

    她沒有別的辦法,當初的我或許不明白,可是當我遇到林逸舟之後,我徹底明白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跟孔顏的際遇其實是相似的,然而我們天性不同,我們對愛的理解與詮釋也不同。

    我認為我跟林逸舟沒有未來,所以我選擇離開,這是愛。

    她篤信周暮晨兜兜轉轉總會迴來,所以出此下策,這也是愛。

    愛的方式有千百種,卻沒有一個標準可以來衡量是非對錯,所以,李珊珊沒有錯,康婕沒有錯,羅素然沒有錯,孔顏沒有錯,封妙琴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我們都沒有錯,但是為什麽我們每個人都因為愛受到了傷害?

    也許隻是因為,我們都愛得太笨了。

    孔顏是站在酒店門口看著康婕進電梯的,她看著電梯那個數字不停地上升,最後停在了周暮晨所在的那一樓,那一刻,她知道,周暮晨跟程落薰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然而她並不知道她離開之後,那間房裏發生的狀況。

    周暮晨不是傻子,他很明白康婕為什麽會突然跑來陪他聊天,他沒有說明那條短信並不是他發的。

    他想,如果孔顏非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加強自己的安全感,那麽,就成全她吧,畢竟,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那個人。

    康婕因為喝得太多,迷迷糊糊地聊了幾分鍾就睡著了,他把她扶到床上去,替她蓋上被子,空調打到二十五度,自己在沙發上一個人看了一整晚的球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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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視很吵,他心裏卻很平靜。

    是在那個晚上,他終於弄清楚了自己對孔顏來說有多麽重要,他不敢說以後再也不會遇到別的女孩子,不敢說自己不會再為了別的美麗而動心,可是孔顏是一個港灣,他走得再迂迴,最終還是要迴到這裏來。

    有了這個把柄,孔顏也許就不會再想東想西,他不會忘記那天夜裏,她因為酒精中毒躺在醫院裏那張蒼白的麵孔。

    所以次日,他決心賠上他和康婕的名聲,用一個謊言去成全孔顏,他對她說:“我喝醉了,不知道怎麽就發了一條信息給程落薰最好的朋友,我們上床了。”

    除了他,隻有上帝看到一切,知道一切,原宥一切。

    然而,多年後,拆穿這個謊言的人,也是他,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對她吼:“老子受夠了。”

    孔顏那雙美麗的眼睛此刻空洞得沒有一點光彩,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暮晨,嘴唇微微張開,好像有很多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和康婕靜靜地、靜靜地看著他們,就像前幾分鍾他們靜靜地、靜靜地看著我們一樣。

    康婕忽然開始笑,不是從前那種沒心沒肺的笑,而是一種蒼老的、無可奈何的笑,我也跟著她一起笑起來。這是林逸舟離開之後我第一次笑,居然是為了這麽荒誕的事情。

    宋遠打開門,對他們說:“不好意思,你們還是先走吧,別吵到姍姍了。”

    孔顏忽然笑了,就像我最後一次見林逸舟的時候那種笑,突兀,急切,令人毛骨悚然,她邊笑邊說:“真是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忽然衝到李珊珊的臥室門口,對著裏麵狂喊:“你知道是誰告訴宋遠他姐姐你是個不要臉的情婦嗎?哈哈,就是我,我就是看不慣你又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你憑什麽呢,小賤人,我就是看不得你們好,我就是希望你們每個人都去死!”

    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宋遠看上去像要衝上去掐死她一樣,如果不是許至君和我拉著他,他一定就這樣做了。

    接著,房間裏傳來李珊珊的歎息:“姐姐,我們哪一個人,又真正過得好呢?”

    李珊珊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孔顏呆呆地看著那扇門,忽然之間,啞口無言了。

    [6]是吧,把一切都交給時間,交給命運,這或許是最好的方法吧。

    一直到離開,孔顏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從我身邊走過去的那一瞬間,我明顯地感覺到她身上那種鋒芒畢露的銳利消失了。

    她還是那麽美,這些年來,我不曾見過比她更美麗的女孩子。

    周暮晨緊跟著孔顏準備一起走,忽然又轉過來直直地看著康婕,可是康婕背過身去,不肯看他。

    我沒有動,他的目光從康婕的背影移到了我的麵孔,我們隔著時光對視著,我有那麽一瞬間很想衝過去抱著他哭。

    這個人,他到底是我第一個愛過的人,不是最好,卻是最初,他代表著我生命中一段澄澈的、幹淨的、再也迴不去的時光。

    我靜靜地落淚,關門之前,他輕聲說:“對不起。”

    晚了,晚了,他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

    可是為什麽,我竟然不忍心去責怪他。

    年少的時候,我們都是任性妄為的孩子,我們並不知道日後傷害別人的人,比被人傷害的人,更加可悲。

    懺悔比受傷,更令人不可承受。

    我看著康婕的背影,她的肩膀很小幅度地抖動著,我不想走到她的正麵去,我不想知道那張臉上是因為釋懷而微笑,還是因為悲愴而淚流滿麵。

    李珊珊在臥室裏叫我的時候,我匆匆忙忙擦掉了臉上的淚水,深唿吸,看了許至君一眼,他坐在沙發上抽煙,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成了一個煙不離手的人。

    他順著我的目光看迴來,那眼神竟然如此疲倦乏力,我心裏一酸,急忙走向臥室。

    我不敢問他,許至君,你變成這個樣子,是因為我嗎?

    臥室裏彌漫著李珊珊常用的那款許願精靈的香味,安娜蘇官網上說:這是一款花果木質麝香調的香水,讓你擁有精靈般的神奇魔力,將你所有的願望一一巧妙地實現。

    那麽,姍姍,你想許一個什麽樣的願望?

    她的左邊臉頰上蒙著厚厚的紗布,右邊的臉頰上也有一些細小的疤痕,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想哭了,可是我咬著嘴唇,死命忍住了。

    這個有著跟孔顏相似的五官,性格卻大相徑庭的女孩子,曾經在我有難的時候,兩肋插刀地陪伴我,安慰我,還無數次幫林逸舟做說客。我曾經很天真地想,我跟林逸舟如果有幸能夠結婚,我一定要她做我的伴娘。

    我想嫁的那個人,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我想要她做伴娘的這個人,容顏盡毀。

    我不知道命運為什麽從來不肯善待我們。

    我輕輕握住她的手,那是一雙纖細的、白皙的手,什麽顏色的指甲油都沒塗,但我覺得非常非常漂亮。

    我努力抑製了我的哭意,微笑著看著她,我正在組織我的語言想要安慰一下她,她反而先開口了。

    她的聲音有一點點沙啞,可是在我聽來這點沙啞透著小性感,她說:“剛剛你們在外麵說的,我都聽到了,落薰姐,你要堅強一點。”

    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她為了證明她青春無敵,硬是要叫我落薰姐,後來混熟了,我很不要臉地強迫她改口叫我小甜甜,無奈她誓死不從,就跟著大家一起叫落薰。今天她突然叫我落薰姐,這聲稱唿一出口,我的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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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想抽死我自己,明明需要安慰的是她,我反而“喧賓奪主”在這裏大聲哭了起來。

    宋遠一聽到我的哭聲就衝了進來,李珊珊對著他擺擺手:“不要緊張,沒什麽事。”

    許至君靠在門邊看著我,目光像火焰一樣炙烤著我的靈魂,過了片刻,他轉身靜靜走開。

    我哽咽著對李珊珊說:“姍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的。”

    她輕聲笑:“落薰姐,我十幾歲出來玩,什麽好吃的我沒吃過,什麽好車我沒坐過,什麽好化妝品我沒用過,還有什麽道理我不明白的嗎?我早就說了,我肯定要付出代價的,可是我覺得值得。”

    “落薰姐,我越長大,反而越相信感情,真的。一個人啊,即便是錦衣玉食,可是要是沒有愛,那還有什麽指望?以前看別人背lv,我就要買lv,真正買了又怎麽樣,也不過是一個包而已。”

    她說:“你相信嗎,雖然我付出了這麽慘重的代價,但是我覺得值得,用這個代價來交換自由,我心甘情願。”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一直看著宋遠,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半點偏離地看著李珊珊。

    宋遠一直沒有多說什麽,他那張漂亮的臉上一點哀愁都沒有,我看到的全是堅定和堅毅。我曾經以為他隻是個小孩子,是個比許至君和林逸舟更不懂事的小孩子,可是現在,我覺得這個孩子已經長成一個男人了,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

    昔日的小樹苗,已經長成參天大樹,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經曆了什麽。

    我注意到,他們的手指上都戴上了一枚新戒指,不是從前李珊珊喜歡的卡地亞、蒂凡尼,也不是施華洛世奇、謝瑞麟。

    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海盜船,我之所以對那款戒指記憶深刻,是因為它的名字。

    永不分離。

    兩個環,生生相扣,永不分離。

    就像,我麵前,這兩個人。

    離開的時候,李珊珊忽然叫了我一聲,我看著她,她沒有發出聲音,隻是用嘴唇做了個口型,可是我一下子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了。

    她說,節哀。

    我淒苦地笑了笑,這哀怎麽節?

    那不是生離,那是死別。我不敢去想那個人,我一想起他,就會窒息,心髒就會很痛很痛很痛。

    康婕直到下車都沒有再說話,我也不曉得還可以跟她說什麽,自始至終,她最無辜,那些被誤解的時光,不是輕輕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的。

    許至君握住我的手,輕輕說:“給她點時間。”

    我不動聲色地抽迴了我的手。

    是吧,把一切交給時間,交給命運,這或許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永遠記得我們以前說過的那些話,將來誰先結婚,另外一個人就做伴娘,誰先生寶寶,另外一個就做幹媽。

    那些真心的、癡心的話,就像破敗青春裏永開不敗的花。

    第二天李珊珊要去醫院複診,宋遠打電話叫我一起去。

    醫生檢查完李珊珊的傷口之後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宋遠在一旁一直點頭,明顯比李珊珊自己還要用心,我是旁觀者,旁觀者清。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我們出來的時候,會看見那輛無比熟悉的奶白色甲殼蟲。

    從車上下來的羅素然,小腹已經微微突起,她看著眼前的我們,完全驚呆了。

    很明顯,她是來做檢查的,她怎麽都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自己的弟弟,以及曾經被她深深唾棄的弟弟的女朋友。

    我很自覺地跟她打了個招唿之後就走了,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讓他們冰釋前嫌了。

    我突然很想我媽,這段時間我一直住在許至君的公寓裏,偶爾迴去吃一餐飯就找借口出來了,其實沒有別的原因,隻是怕萬一沒有控製住情緒,會被我媽看出什麽端倪來。

    有好幾次,我突然就開始流淚,她不動聲色地看著我,我想她心裏一定是有很多疑問的,可是她什麽都沒有問我。

    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她。

    電話剛接通,她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開始罵:“女大不中留啊,你快點迴來把戶口本偷了去辦結婚證吧!”

    我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頭,淚流滿麵,可是我的聲音是笑著的,我說:“媽,我今天就迴家。”

    在許至君的公寓裏收拾東西的時候,他一直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說話,不知何時,我們已經到了相對無言的地步。

    除了沉默,我們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麽。

    當我收拾好最後一件衣服的時候,他忽然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我。

    我一下子就哭了,因為我聽見他很輕聲很輕聲地問我:“落薰,不走好不好?”

    我相信他許至君從小到大都不曾卑微地去請求過誰,他一直活得春風得意,他想要的東西從來可以很輕而易舉地得到,可是對我,他是真的費盡了心思。

    其實他是多麽好多麽好的一個人啊,他那麽善良,那麽沉穩,那麽講義氣,那麽豁達寬容,我多希望我最先遇到的人就是他啊,我多希望我還是一個孩子,我多希望我還是一張白紙,可是有一個人,他用死亡橫亙在我們之間,構成了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要善待愛情,我不要連累愛情。

    最重要的是,我隻要一看見他,就會想起他生日的那個晚上,是他親手摁掉了林逸舟打給我的最後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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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我無法,原諒他。

    我最最不能原諒的,其實是我自己。

    許至君一直抱著我,我泣不成聲地去提行李袋,他過來跟我搶,他的力氣比我大,我搶不過他。

    他就那麽看著我,用一種孩童般委屈無辜的眼神,無聲地譴責我的薄情,我終於忍不住發脾氣了,我說:“你到底要怎麽樣?”

    他還是那句話:“落薰,不走好不好?”

    我說:“我隻是迴家而已,我想我媽媽了。”

    他看著我,還是那種眼神,那個眼神的意思就是“你騙我”。

    他說:“那天我一直跟在你身後,我看見你往江裏走,你那麽毅然決然的樣子,好像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值得你留戀。”

    他說:“是因為林逸舟不在了嗎?落薰,那一刻我問自己,如果那天晚上死的那個人是我,你會不會也這麽痛苦,你會不會也想要去死?”

    我看著他,他的眼睛裏漲起了潮水,可是他依然淡淡地笑著。

    “我想,你不會。”

    我怔怔地看著他,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我狠狠心,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許至君,我們分手吧。”

    他看著我,又過了很久很久,他開始笑,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他說:“這些天我一直有種預感,我知道你遲早要說出這句話的,但是我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麽快。”

    他說:“程落薰,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我覺得這句話不是掛在嘴上說說的,但是我已經盡我所能來愛你了。”

    他說:“我不怪你,也不怪命運,但是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不會摁掉那個電話。”

    他說:“程落薰,你想清楚,我不是那種你唿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男人,你今天做了這個決定,以後就沒有機會反悔了。”

    他從來是敏於行、訥於言的那一類人,我聽著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感覺有一把鋒利的刀在淩遲我的靈魂,一刀,一刀,再一刀。

    我的靈魂,被淩遲至死了。

    我沉默地取下我脖子上那枚翡翠觀音,放在他的手掌中,輕輕說:“至君,原諒我的膽怯和懦弱,以後每一年,你的生日都是他的忌日,我想笑,不能笑,想哭,卻也不能哭,我不想受這樣的折磨。”

    而我另外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話是:許至君,你值得更好的愛情。

    我走出這扇門的那一瞬間,腦袋裏不停地反芻著一句話。

    全世界,已經劇終。

    我的身體順著門,無力地下滑,直至跌坐在地上,我抱住自己的雙腿,臉埋進膝蓋,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而與此同時,在門的另外一邊,許至君也呆坐在地上,久久沒有動彈。

    我們隔著一扇門,就像隔著一條江,從此之後,再也無法泅渡。

    如果我的生命中有一台相機,隻能記錄為數不多的幾個畫麵,我最願意記得那一天,我在江水裏緩慢地行走,我聽到有人在背後叫我的名字,我迴過頭去……

    夕陽的瑰麗布滿整個天空,站在大風凜冽的江邊,我看見岸上的他神情哀傷地看著我,然後,他義無反顧地跳下水,向我走過來。

    那一刻,鏡頭碎了,畫麵卻永恆定格。

    許至君,如你所言,你將最好的愛送到了我麵前,你已經盡你所能不遺餘力地愛護我,你給我的愛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愛。

    我慶幸,被你愛過。

    可是你愛我愛得從不快樂。

    我對你說過,我跟你以往認識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樣。我不是那種健康的、明亮的女孩子,不是在那種富足的、溫暖的環境中長大的女孩子,我不像她們,有很多很多親人,很多很多朋友。我隻有一份愛,要麽不付出,要付出,就是全部。

    你說你能夠擔負,但是我問自己,我憑什麽讓你擔負?

    我離開了,你的未來才可以去接受更好的愛,和被愛,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卻隻有這一件事。

    若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相信我,許至君,人的生命一定比他的痛苦更長久,你會有美好的未來,有妻如花,有子如玉。

    你不屬於我,我也不屬於你。

    那是一個沒有任何悲傷和痛苦的未來,那是一個沒有程落薰的,美滿結局。

    那通電話,是我離開你最好的借口,我的苦心,你不用懂。

    但是許至君,如果真有來世的話,我們早一點遇到對方,好不好?

    不要再讓我們的愛,敗給時間,好不好?

    在幽深暗藍的水底,我屏住唿吸。

    如果說記憶會像繁星璀璨,最明亮的那顆一定是你。

    讓我閉上眼睛,迴想你的容顏。

    你是我寂寞永夜裏,唯一的光明。

    你是無垠深海上空,唯一的星星。

    我們生活在這座城市,這座城市的命運,就是我們的命運。

    七十年前一場大火,長沙化為灰燼,七十年後的今天,它卻依然如此妖冶多姿。

    這是長沙教會我的,這座城市教會我的。

    長沙永不絕望。

    我們隔著門,互相沉默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沉默更動聽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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