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顏始終是理智鎮定的女子,很快恢複了一貫的泰然自若,整理了一下頭發之後,她冷冰冰地對周暮晨說:“你自己搞出來的事情,自己解決。”

    她走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康婕一眼,譏諷的微笑浮上嘴角:“你真是程落薰的好朋友啊,好朋友的意思就是什麽都可以分享,對吧?”

    康婕的麵孔在那一刻變得死灰。

    隻是,我已經完全沒有精力去注意這些,我捂著我的耳朵,感覺有一些溫熱而黏稠的液體在順著我的手往下流。我想起那個漂亮的女老板說“盡量不要去碰它”的話,原來真的,這麽痛。

    這麽這麽痛。

    我哭不出來,也說不出話來,我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在我還殘存最後一絲理智的時候,我聽見周暮晨用從來沒有過的森冷語氣跟我說:“如果你真的還想為我做些什麽,那就是再也不要來騷擾我。”

    我沒有勇氣抬頭看他,隻能默默地轉身就走。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可是我必須走,如果再晚一秒鍾,我就會被內心那些巨大的羞恥感所淹沒。

    我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靜靜地舔傷。

    我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胡亂穿行的時候,康婕站在原地點燃了一支煙,她用力地吸了一口之後,反手抽了周暮晨一個耳光。

    從來不哭的康婕,眼眶裏有憤怒的淚水,波光瀲灩。

    周暮晨的聲音有一點嘶啞,卻心甘情願地承接了這個耳光:“是我告訴她的,你再怎麽打我也認了。”

    康婕拿煙的那隻手一抖,整支煙都掉在了地上,她哆嗦著再抽出一支煙來,卻怎麽都打不燃火。

    周暮晨實在看不下去,主動用自己的火機幫她點燃了第二支煙。

    他的火機是zippo黑冰狼,黑色的機身上有一隻威風凜凜的狼的logo。

    後來,因為這個,在我第一次看到林逸舟拿出同款zippo的時候,心髒還是快速地收縮了好半天。

    周暮晨猶豫了一下,艱難地開口說:“孔顏要求我對她沒有秘密,所以……”

    沒有讓他說完這句話,康婕抓著他還握著zippo的手,歇斯底裏地質問他:“隻有孔顏是人嗎?隻有她需要得到尊重嗎?我、落薰,我們都不是人是嗎?我們的感受都不需要顧及是嗎?”

    這一連串的反問問得周暮晨啞口無言,他看著麵前這個倔強的女孩子,一動不動地站著,再也沒有開口為自己辯解一句。

    那個晚上,我們所有人的哀愁,匯集起來,就像一條閃閃發光的河流。

    [2]你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職業是毒販?

    當我站在周暮晨跟孔顏曾經的教室門口時,在心裏重重地歎息了一聲,我告訴自己,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隨著他們高中畢業,離開久治中學,我們之間的故事就落幕了。

    像一個幹脆利落的休止符,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鼻腔裏躥上一股酸澀,就讓記憶在此地深埋。

    正當我十分文藝地告別過去時,王老師從辦公室裏探出頭來:“喂,你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去教務處領書!”

    在她的鄙夷聲中,我落荒而逃。

    教務處的老師個個頂著萬年僵屍臉,我很想問問他們,學生是打了你們家誰?還是欠你們家多少錢?

    我蹲在一大堆書中尋找著高三文科的教材,一個甜美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同學,也幫我拿一份。”

    我們兩人在抱著書迴教室的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她是隔壁文四班的轉學生,名字很古典,叫封妙琴。

    其實我覺得妙琴挺好聽的,就是那個姓我不怎麽喜歡。

    她是那種自我感覺非常好的女孩子,當然,她本身的條件也不錯,牛仔短褲下麵露出的兩條腿又長又直又細,跟我的腿有異曲同工之妙。

    至於那個“異”,就是我的腿比她的腿稍微粗了點。

    短短幾分鍾的路程,她先後不著痕跡地向我介紹了她姐姐從加拿大帶迴來的錢包、她脖子上施華洛世奇的水晶、她腳上那雙限量的匡威海外版的帆布鞋。

    在我的眉頭都快擰成麻花的時候,到教室門口了,我如釋重負地對她說:“我到了。”

    她十分風騷地對我笑:“我也到了,有空來班上找我玩。”然後就扭著曼妙的身姿轉身進了隔壁的教室。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教室後門,坐到角落裏那個屬於我的位子上,然後發了條短信給康婕:鄉霸,我今天認識了一個好喜歡炫耀的極品,下課來接我,我表演給你看。

    在我編輯並發送那條短信的時候,死都沒有想到,就是這個愛炫耀的極品,她在我之後的生命中,竟然扮演著一個致命性的反麵角色。

    高三的這一年,媽媽耳提麵命的事情就是,好好學習,家裏沒錢,爭取不要買大學讀!

    我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久了,就開始厭煩她的嘮叨,每當我對她這些言論稍微表現出一點點要反抗的意思的時候,她就會對我咆哮:“你不要忘記你是怎麽進久治中學的。”

    為了阻止她繼續痛訴我的罪行,我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伏在書桌上開始背書:“鴉片戰爭是中國曆史上一次劃時代的重大事變,中國近代曆史就是以此為開端的……”

    我知道,為了幫我轉學進久治中學,我這個無權無勢的媽媽拜托了很多人,想了很多辦法。

    這一切,我都不敢忘記。

    因為這些,我便更加憎恨譚思瑤。

    很奇怪,對馮妍,我似乎可以諒解,她家境不太好,性格又很懦弱,時間長了,我對她的憎恨反而淡了許多。

    可是譚思瑤,我不能原諒。

    有好幾次,我和康婕逛著街,齷齪地去“城市英雄”上廁所時,看到她跟她男朋友在那裏拍娃娃。她也看到過我一兩次,滿臉都是欲言又止,欲說還休,但我沒有給她走過來的機會。

    我用轉身告訴她,我們不再是朋友。

    有一次我轉身之後,忽然覺得她男朋友那件黑色襯衣有點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一晃神,我又覺得自己很白癡,滿大街的黑色襯衣,我到底是在糾結個什麽勁啊。

    話雖如此,可是我腦袋裏還是在飛速地旋轉著,企圖在記憶的細枝末節裏找到一點線索。就在我恍恍惚惚的時候,一輛白色的敞篷甲殼蟲在我旁邊猛地急刹車。

    在我身後買可愛多的康婕嚇得披頭散發地衝過來,羊癇風似的大叫:“程落薰,你沒死吧!”

    電光石火之間,我想起來了。

    當日也是康婕這麽失態地在路上大唿小叫問我是不是被強奸了的時候,我看到過一個穿黑色襯衣的男孩子,他的胸口,掛著一枚精致的翡翠觀音。

    原來是他……我終於想起來了。

    我還沒有迴過神來,甲殼蟲裏一個戴著黑色棒球帽和茶色墨鏡的腦袋探了出來:“找死啊你!”

    這就是優雅的羅素然口中提過的那個孽障弟弟,在我驚訝地發現這輛甲殼蟲的車牌跟我偶像那輛車的車牌號碼是一樣的之後,我瑟縮著問了棒球帽少年一句:“你是不是羅素然的弟弟?”

    既然是熟人,那就好說話得多了。宋遠連忙摘下墨鏡,瞬間變身成一個翩翩有禮的紳士,笑嘻嘻地跟我道歉:“剛才我太緊張了,怕撞了人,所以有點失態,對不起啊。”

    看著他英俊的臉,我不得不感歎,這兩姐弟真會長,男的女的都這麽好看。

    我們站在路邊虛偽地互相道歉,康婕一臉懵懂地啃著她的可愛多。忽然平地一聲雷,我聽見有個聲音隔著馬路對我叫:“落薰姐,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奧迪a6裏下來的李珊珊一臉肅殺,殺氣騰騰地朝我們走過來。

    刹那間,我感覺風雲變,天地陷,恍惚之中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李珊珊她是帶著砍刀朝我們走來的。

    等到她對著宋遠一連串劈裏啪啦地發問之後,我才從我的幻覺中驚醒過來,連忙扮演和事佬打圓場:“哎呀……哎呀……都是誤會啦……哎呀……都是幾個熟人啦……”

    搞清楚狀況之後,李珊珊極其不屑地對宋遠丟下了一句話:“拿到駕照才多久啊,別以為會玩遙控汽車的人都能開車上街,有時間好好練練吧。”

    她說完這句話,再對我甩下一句:“落薰姐,我今天有點事,改天出來吃飯啊!”不一會兒,她就妖嬈地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之外了。

    我不得不再次感歎,親生姐妹,一個南極,一個赤道!

    我正要開口跟宋遠解釋一下李珊珊其實隻是毒舌,並沒有惡意時,他興奮地抓著我說:“你認識她吧?好有個性啊!我能不能泡她?”

    如果當時把我的樣子做成漫畫效果,那麽我的頭上一定飛過一隻烏鴉加無數個黑點。

    當宋遠拚命把我往他車裏拖,名義上說要帶我跟他姐姐一起吃飯、實際上是想跟我套近乎時,康婕啃完了最後一口可愛多。

    她拍著車窗,無限悲憤:“我也要去吃飯,我也認識李珊珊!”

    那是我第一次去秦皇食府吃飯,我和康婕兩個鄉霸一路上對對方惡語相向。

    “你穿成這樣,進不去的。”

    “那也比你長成這樣進不去要好!”

    我悲哀地發現我跟康婕打嘴仗,從來就沒有贏的可能。

    羅素然依舊漂亮,她剛參加完一個活動迴來,身上還穿著寶姿的套裝,化了一點淡妝,臉上有些許疲憊,在看到我之後,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欣喜的光芒。

    隻有我們四個人,羅素然卻點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就怕我們講客氣。

    她自己是個極其有修養的女人,就把世界上所有的同性看得跟她一樣,所以當我和康婕暴露出饕餮暴食的一麵時,她隻能瞠目結舌,啼笑皆非地說:“慢點吃,我們不跟你們搶。”

    我一聽她這麽說,臉刷地就紅了,康婕比我還遲鈍,她不僅沒有減速,反而熱烈地迴應:“等下沒吃完的我能打包嗎?”

    我終於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大腿,她哎喲一聲,筷子上夾著的南瓜球順勢掉到了地上。

    我們兩個的目光隨著那個滾落的南瓜球停在了羅素然的腳邊,她穿了一雙非常非常漂亮的銀灰色高跟鞋。

    雖然我是個貧窮的少女,可是我經常看時尚雜誌。就有那麽巧,前幾天我正好在雜誌上看到過這雙鞋子,ferragamo的當季新款,如果我沒有記錯,它的價格是三千多塊。

    那雙鞋子實在是太漂亮了,漂亮到連我這樣狂愛帆布鞋的人都不禁稱讚起來。康婕聽到那個天價之後更是目瞪口呆,她嚴肅地問羅素然:“你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職業是毒販?”

    羅素然看著我們驚悚的表情,一直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宋遠終於從食物中抬起頭來搭了一句:“她一直是一個奢侈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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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素然輕描淡寫地用一句“別人送的”轉移了話題,我已經看出她不願多說,偏偏康婕這人死不識趣地還加了一句:“那個人願意也送我一雙嗎?”

    此時,羅素然的手機響起,她並沒有起身,不過是降低了音量:“嗯……穿了,蠻喜歡的……讓你破費了……啊,是嗎?我也在……”

    我無意中看到她在最後朝某個方向看了看,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出於本能,我也順著那個方向看過去,隻是人太多,我什麽也沒發現。

    飯後羅素然認真地問我:“想沒想過大學學什麽專業?”

    我一怔:“沒想過,能不能考上還是個問題。”

    她輕輕地笑,空氣中充滿了她身上蘭蔻香水的味道,她說:“如果考得上,考慮一下做我的學妹?”

    她的話猶如黑暗之中驚鴻掠過的流星,我忽然覺得有些混沌的東西,在須臾之間變得澄澈而清晰。

    那天迴去之後,我忽然推開媽媽臥室的門:“媽,我考d大的新聞係好不好?”

    我是如此的躊躇滿誌,熱血澎湃,可是我那個冷血的媽媽,她瞥了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考得起再說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了秦皇食府那些對我來說比較昂貴的菜,我竟然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我背了曆史又背政治,最後竟然還強迫自己做了兩張英語試卷。

    最後我躺在床上的時候,摸了摸已經痊愈的耳朵,它掛著十六枚亮晶晶的耳釘。

    我去陽台上點了一支煙,我不願意承認,在我碰到那些耳釘的時候,心裏隻有一個名字—周暮晨。

    我曾經聽很多人說,如果你想要徹底忘記一個人,那麽你就找很多很多事情給自己做,讓自己忙得根本沒有一點時間去想起那個人。

    我不知道這個方法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我想,就把死馬當作活馬醫好了。要不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不去想周暮晨呢?難道還真的叫康婕拿個大木棒對著我的後腦勺狠狠敲一棒嗎?

    於是在高三整個一年中,我每天都如打了雞血般亢奮,曆史、政治、地理、英語、文言文……什麽都難不倒我!

    其實我這副鏗鏘戰士的模樣,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我媽。

    我想讓她明白,其實她的女兒不是她所以為的那麽不忠不孝。

    [3]等我讀大學,找個煤老板,騙光他的家產來養你,開心吧!

    記得我跟康婕剛剛認識的時候,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別人家的屋頂上聊心事。那種陳舊的老房子,屋頂還是用磚紅色的瓦片搭起來的,上麵布滿了青苔和灰塵。

    那時我們都還不會抽煙,一人買了一瓶雪碧,還有幾塊錢的鹵味豬耳朵和鳳爪,坐在那些陳年舊瓦上吃吃喝喝。

    我問她:“你爸爸總是帶不同的女人迴來嗎?那你幹嗎不去找你親媽?”

    當時她還在讀書,可是剽悍的氣質已經顯山露水,她啃著雞爪不慌不忙地說:“跟我爸住,他帶不同的女人迴來,可是跟我媽住,她帶不同的男人迴來,有什麽區別啊?再說我爸經濟條件相對來說還好點,我媽那點錢貼小白臉都少了。”

    我當時就被她那極品的父母震撼到了,好久都沒說話,直到她用鄙夷的口氣問我:“那你爸爸人又死到哪裏去了?這麽多年對你不聞不問的。”

    從小到大,我對“父親”這兩個字毫無概念,也從來不知道有爸爸是什麽樣的感覺。別人家的孩子下雨天有爸爸接送,兒童節有爸爸買禮物,這些我都沒有。

    我從小到大就跟媽媽過,我也從來不主動提起那些,省得兩人不開心。我的偶像除了羅素然之外,還有長在牆角裏的那些雜草,我跟自己說,就算成長的環境再陰暗,也有開花的權利。

    所以當康婕問起我這個問題時,我一下子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她以為自己的莽撞刺激到了外表大大咧咧其實脆弱敏感的我,連聲說“sorry”,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其實也不是不能說,是不知道怎麽說,因為完全沒有記憶。”

    她像一個掉了一百塊錢的人突然之間遇到一個掉了一千塊錢的人,對自己那點自怨自艾全部轉化為對我的同情:“那你要好好孝順你媽媽才對啊。”

    夕陽染紅了整個天空,那是一種悲壯的美,我輕輕地點點頭:“那當然。”

    可是之後我遇見周暮晨,整個人像瘋了一樣,所有的事情都被拋諸腦後,學業生活都亂七八糟,現在迴想起來,自己真是應該剖腹謝罪。

    某天早上媽媽又像往常一樣起來給我做早餐,一大碗麵條上麵臥著兩個金燦燦的荷包蛋。

    以前我一直羨慕那些能把荷包蛋煎成心形的人,還為此抱怨過我媽手藝不精。

    被我的無知激怒的她怒視著我,吼了一句“找你親爹給你煎桃心去”之後,我就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可是這天早上我驚奇地發現,呈現在我麵前的這兩個蛋居然都是神奇的桃心形狀的,這真是震撼到我了,我琢磨著難道我媽她老樹開花了?

    我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的時候,我媽用她一貫輕淡的口氣說:“昨天逛超市,無意中看到那種煎桃心蛋的小鍋子,就買了一個迴來試試。你以前不是提過嘛,第一次用也不熟練,你就不要再挑剔了。”

    我埋頭支支吾吾地吃著麵,一直沒搭腔。

    其實我是怕我一開口,就會很沒出息很丟臉地哭出來。

    那一刻我跟自己說,程落薰,你要再不發奮,你他媽的就真是個混賬東西。

    在我十八歲生日這天,我終於走進了高考的考場。

    之前王老師很輕蔑地在班上說:“有些同學,是個什麽水平就考個什麽成績,別為了那麽幾分去舞弊,這不是一般的考試,被抓到了是很慘的……考不起的呢,要是家裏有錢,就送出國吧;沒錢的,趁早看看哪裏的工作好找,早點出去靠自己的雙手謀生,也是很光榮的嘛。”

    她說最後幾句話的時候眼神一直瞟著我這個方向,大概是想看到我因為羞愧和自卑而落下淚來,可惜實在讓她失望了,我就是一頭不怕開水燙的死豬。

    其實在高考之前,我也曾經崩潰過一次。

    大熱天,我把自己裹在被子裏,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媽媽推開門看到我那副鬼樣子,還以為我毒癮犯了,嚇了一跳,得知我的壓力和顧慮之後,她語重心長地跟我溝通:“實在考不起,就找個足浴中心去當洗腳妹吧,讀書不行,洗腳還是可以的啊……”

    她那番話,活生生就是在我汩汩冒血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我兩眼一翻,徹底失去向她傾訴的欲望。

    我想過了,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讀大學,我死都不要去當洗腳妹。

    d大的錄取通知書送到我手上時,我覺得這就是狠狠扇在那些斷言我要開始“混社會”的人臉上的一個耳光,整個暑假,我都恨不得把它貼在我的腦門上出去招搖過市。

    班上辦畢業生聯歡會的時候,那個王老師依然是一副質疑的口吻:“你考試的那個考場是不是沒人監考啊?”

    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不過沒關係,我的心情不錯,沒必要跟她計較。而且,現在我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要有成熟的姿態,對某些不道德的言論,就當不小心聽別人放了一個屁好了。

    我進入大學之前,康婕開始認真地考慮她的經濟問題。

    她抱著自己圓滾滾的、像西瓜一樣的腦袋做撥浪鼓狀,學著《還珠格格》裏紫薇的語氣說:“我到底要怎麽辦啊,為什麽天下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啊!”

    不知道為什麽,她說出那句話一點也不能催發別人憐香惜玉的情懷。

    她讀完中專之後就混跡於社會,做過酒吧營銷,因不滿某些猥瑣男在黑暗中對她動手動腳而憤恨辭職。後來也去麥當勞打過工,可是之前在某家粉店做事的經驗讓她在一個客人說“要一個新地”時用地道的長沙話問出了“蓋什麽碼子”這麽經典的台詞。

    之後做過無數份工作都以不是她炒了別人就是她被別人炒了而告終,作為她的摯友,我建議她:“去開福寺看看她們還招不招人吧!”

    她仰天長嘯:“去拜拜菩薩也好,讓菩薩指點指點迷津!”

    開福寺是長沙有名的古寺,每天香客絡繹不絕,寺外那條街上有很多真假算命先生。

    在我們為數不多的拜訪中,我曾有幸見到穿蕾絲花邊襪子的尼姑、對著手機笑得跟朵花似的尼姑,當然,她們比起買了隻豬腳坐在寺裏休息的木凳上啃的我和康婕來說,都不算什麽。

    我聰明一世,怎麽就糊塗了那一時,在超市買東西的時候居然聽了康婕這個文盲的話,買了一隻豬腳呢!

    當發現有個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怒視著我們的時候,我拉著康婕就跑,邊跑邊念:“菩薩莫怪我,我還小,不懂事……”

    而康婕這個徹頭徹尾的鄉霸,一邊跑,一邊啃著剩下的豬腳,還抽空問:“落薰,她是不是很羨慕我們?”

    我們狼狽地從佛門淨地跑到了車水馬龍的街上,康婕氣喘籲籲地靠在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奧迪上拍著胸口說:“老了老了,跑一下就不行了。”

    可能是她的動作幅度太大了,那輛奧迪適時地發出了警報聲,連我都嚇了一跳。

    可是緊接著,我覺得這輛奧迪,怎麽就那麽眼熟。

    現在經商的從政的都愛開著車往佛門跑,可能越是賺錢的事情越讓人提心吊膽,所以需要經常來拜拜佛,求個安心。

    我拉著康婕走開後沒多久,一個光頭男人和那個曾經在路邊扇李珊珊耳光的中年婦女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那個女人目不斜視地發問:“還跟那個小狐狸精搞在一起呢?”

    戴著黑色墨鏡的光頭男人陰沉著臉:“今天是你的生日,別問那麽多。”

    然後,誰也沒有再說話,男人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被老尼姑趕出寺院的我和康婕無聊地走在江邊。

    我沒想到她居然還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去開福寺工作的事,最後還是義正詞嚴地否決了我的提議。

    她認真地分析情況:“我愛吃肉、愛喝酒,而且又好美色,聽說現在出家還要本科文憑……綜上所述,難道我隻能去坐台嗎?”

    看著她頹廢的樣子,我硬生生將“誰會帶你出台”這句殺傷力極強的話吞了下去。

    看在我失戀的時候她曾經矯情地安慰過我的分上,我也矯情了一把:“好啦,別煩了,等我讀大學,找個煤老板,騙光他的家產來養你,開心吧!”

    她無奈地看著我,眼神裏閃現著不信任的光芒:“釣金龜婿是一項智力和手段的角逐,你行嗎?”

    聽完這句話,我由衷地為之前自己那一點小善良感到後悔:“你給我閉嘴!”

    那個黃昏我們肩並肩在湘江邊走了很久,風很大,我們說了很多很多話,還喝了很多喜力。那時我不勝酒力,一沾酒就亂說話,我記不太清楚我究竟說了什麽。

    我好像說了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還說了我還是很想他,可能還說了更離譜的,可是康婕隻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想罵她,發什麽神經呢,可是我的眼皮太重了,實在是睜不開了。

    那天晚上最後的記憶就是她打的送我迴家,我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暑假最後的幾天,羅素然終於從香港迴來了,一個電話打給我:“拿到通知書了是吧,晚上出來慶祝吧,我在溫莎訂了個豪包,有多少朋友全叫過來。”

    有時我真的想不明白,她一個小小的電台主播,怎麽會有那麽多錢用來購置名牌,還有養那個奢侈起來跟她不相上下的弟弟呢?

    當然,這是她的隱私,就算我們的關係再親密,我也不會傻到去打聽她的私生活。

    雖然她放了話,叫我有多少朋友就叫多少朋友,可是對我來說,真正稱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康婕一個。我打電話通知康婕之後,無聊地翻了翻電話簿,看到了李珊珊的名字。

    如果,我叫上李珊珊,那麽以後,我叫宋遠請我吃什麽,他敢不請嗎?

    我承認,我骨子裏就是一個虛榮奸詐的小市民。

    明明說好是替我慶祝,可是當時真正的場麵是,宋遠看到李珊珊之後眼睛就開始發光,兩人縮在包廂的角落裏窸窸窣窣不知道搞什麽。羅素然給我帶了嬌蘭的金鑽粉餅和幻彩流星,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康婕就湊上去請教:“這些圓珠珠究竟有什麽神奇的功效?”

    至於另外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我八輩子祖宗都不認識的阿貓阿狗們就霸占著麥克風鬼哭狼嚎……

    請問到底誰是主角啊?

    我悲傷地起身去上廁所,七拐八拐也沒找對方向,還撞了個人,對方身上有酒精跟香水混合的味道。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真是不誇張,配得起“陌上人如玉”,可惜我身上某個器官實在是瀕臨崩潰了,所以我隻能轉身趕快跑,對不起都沒說一句。

    洗手間裏,我對著水龍頭狠狠地撲了撲臉,鏡子裏的我臉色蒼白,如那個晚上昏暗的車廂裏,車窗玻璃上的影子。

    [4]青春是從我愛你開始,可是為什麽,卻好像讓我看破了“愛”這個字?

    高考前最後兩個月,沒有知會任何人,我逃了兩天的課,偷偷去看了一次周暮晨。

    連康婕我都沒敢說,我關了手機,背著包就衝向了武漢。鬼知道他幹嗎要往外省考,浪費我的車票錢。

    一路上我的心情都難以言喻,我坐的是晚上的車,一進入夜裏,車廂裏的人都安靜下來,昏暗的白熾燈在頭頂上照著,我看到車窗玻璃上的自己是一張慘白的臉。

    霧深露重,我在列車的吸煙處抽煙,右手在窗玻璃上寫下他的名字。我想,此時如果有人偷偷地拍下我,那一定是一張充滿了文藝氣息的照片。

    我永遠會記得那種心情,悲傷的、絕望的、壓抑的,卻依然眷戀的心情。

    按照他當初“請不要再來騷擾我”的指示,我沒有出現在他麵前,而是埋伏在他住的學生公寓附近看了他兩天。

    第二天晚上我坐上了迴長沙的火車,臨上車之前我在一家花店裏買了一束百日菊,我幽歎一聲,我應該,死心了。

    青春是從我愛你開始,可是為什麽,卻好像讓我看破了“愛”這個字?

    現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子,很漂亮,很清秀,一雙眼睛靈動得像小鹿,但,她不是孔顏。

    居然不是孔顏!

    我原本以為,他們踏過傷痕累累的我走向了幸福的殿堂,可是如今,事實告訴我,我自以為是的犧牲是完全沒有價值的,我以淚洗麵的那些日子根本隻是我自己營造的悲傷幻覺。

    我真不甘心,我真恨這個賤人。

    可是我又有什麽資格說他賤,我為了這個賤人逃課,連夜坐車來看他,我甚至打算在高考完之後在我的誌願表上全部填上“武漢”這兩個字……

    我悲哀的不是我終於明白他確實沒有愛過我,而是明明知道我們已經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卻還是想要拚盡全力再挽迴一點什麽。

    我看著那束花,想起了康婕的經典名言:人若犯賤,我必更賤。

    那麽我隻能豪邁地說一聲:人不犯賤枉少年!

    那束花次日清晨被我擺在了公交車站牌下,它孤零零地在晨風中凋謝。

    最後一天我在他的公寓門口站了一會兒,又看見他跟那個漂亮的女孩子牽著手一起走向食堂,我不確定那個時候他到底有沒有看見我,這一切對我來說已經不再重要。

    他再也不能使我痛苦。

    我閉上眼睛,想起了百日菊的花語—永失我愛。

    我曾經看過一句話,說有些人,一旦愛上,就永生難忘。

    可是我必須忘記周暮晨,摒棄陳舊且破敗的過去,才能換來徹底的新生。

    這個道理,不需要羅素然來告訴我。

    李珊珊對著我的腦袋用力一敲:“發什麽呆啊,等著你去唱歌呢。”

    我這才從自己傷春悲秋的世界裏走出來,她嘴裏叼著支煙,眼睛上塗著嚇死人的黑色眼影,一邊洗手一邊睥睨我:“還想著你跟周暮晨那些破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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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吸一口冷氣:“你怎麽知道的?”

    我這句話換來她的一個白眼:“孔顏可是我姐,她的事我能不知道得清清楚楚嗎?不過你別緊張,其實你們兩個比起來,我喜歡你多多了。她太乖,跟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每次她迴家來,看我的眼神就跟看路邊做小姐的似的,根本就沒把我當妹妹。”

    她一提起孔顏的名字我就腦袋暈,我暈得什麽都不想說。她話剛說完又轉過身去像隻壁虎一樣倒在一個從男洗手間出來的人身上,興奮地叫:“親愛的林逸舟,你還沒死啊!找你幾次都沒找到,老實說,到哪裏風流去了?”

    說真的,她的語氣一點都不像叫“親愛的”,趁著她沒注意,我便溜了。

    溜到轉角的地方我忍不住又迴頭看了看,這一看才發現,被她叫“親愛的”的那位仁兄竟然就是我之前撞到的那個小帥哥。

    唉,這個世界上的帥哥總是跟我無緣,我悲傷地推開包廂的門,一屋子人都喝多了,全衝著我張牙舞爪。宋遠踉蹌地走到我麵前,醉醺醺地問:“看到姍姍沒?”

    我像被電擊了一樣,腦袋一下子短路了,竟然直接說了一句:“抱著個男的在洗手間那裏呢。”

    然後,宋遠仿佛在須臾之間清醒了,殺氣騰騰地拉開門就往洗手間衝。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直歎氣:“帥啊,帥啊,可是怎麽就都不屬於我呢?”

    那個晚上李珊珊跟宋遠究竟確定了什麽沒有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後來散場的時候我無意中看見他們在樓梯間接吻。

    當時我那個熱血沸騰啊,骨子裏的八卦因子全部被調動起來。我興奮地告訴康婕跟她分享這個消息,不過她一點也不關心,她隻知道哀求我把那盒幻彩流星分她一半。

    我慷慨地同意了之後,她究竟分走了多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個盒子裏剩下的彩珠一眼就能數得清。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好死不死終於混入大學了!

    報名那天我謝絕了媽媽送我去的好意,前一天晚上她一邊幫我整理行裝一邊說:“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讀高中的時候,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膽,就怕接到老師的電話。”

    她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得雷霆萬鈞。

    短短一兩句話,卻讓我慚愧得想跪下來抽自己。這些年,我扮演了一個多麽不孝的女兒的角色啊。我當即熱血湧上腦門,信誓旦旦地說:“等我哪一天當上了少奶奶,一定好好孝敬你。”

    她一點都不感動,而是依然淡定自如地說:“算了吧,你又不是長得特別漂亮。以前我總擔心你長大了會怪我把你生得醜,沒想到你越大對自己越是自信,這我就放心了。”

    我呆了半天沒說話,末了發條信息給康婕:我懷疑我不是我媽的親生女兒。

    她的嘴更毒:那是的,要不是親生的,她養你個混賬東西幹嗎。

    氣得我捶胸頓足,大罵自己交友不慎。

    不過這個損友還是很講義氣的,報名的時候還是她陪我去的,我們兩個背著大包提著棉被水桶,活像兩個進城務工的農民。

    繳費的隊伍前進得很慢,我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然後打扮得跟隻花蝴蝶似的封妙琴興高采烈地朝我撲過來:“程落薰,真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了!”

    我一時招架不住她的熱情,隻能尷尬地嗬嗬笑。

    她依舊本性不改:“今天好熱啊,幸好我爸爸開車送我來的,你怎麽過來的?”

    康婕在旁邊甕聲甕氣地迴答:“騎單車來的。”

    真不知道封妙琴是真的天真還是裝的,她一雙眼睛瞪得好大,然後又笑得像月牙:“程落薰,你朋友跟你一樣幽默。”

    接著,她不著痕跡地向我們介紹了她拖著的lv行李箱,當我和康婕額頭上的黑線都唿之欲出的時候,她的電話響了。

    一個穿著限量款帆布鞋戴著施華洛世奇的項鏈拖著lv的箱子的人,居然用夏新的手機!

    我跟康婕麵麵相覷,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她掛掉電話之後,言若有憾地說:“唉,前幾天買的iphone不小心被偷了,之前都丟了六個手機了,媽媽不給我買好的了,先隨便搞一個用著吧。”

    她去後麵排隊時,康婕認真地抓著我的手說:“其實我是煤老板的女兒,不過我爸爸怕我被綁架,要我低調點。”

    我重重地點頭:“知道為什麽我爸爸這麽多年不聯係我嗎,其實他在南非挖鑽石,等他挖到了,他就會來接我了。”

    軍訓的一個月簡直是要了我的命,每天早上五點多就被廣播裏嘹亮的軍歌叫醒,半睜著眼睛換上不知道從哪個批發市場弄來的山寨軍裝和解放鞋,然後空腹去田徑場集合。

    嚴厲的教官,劇烈的操練,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烈日驕陽,我真怕一個月的軍訓結束之後,迴家去我媽媽會以為家裏來了個非裔混血兒。

    於是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提前半個小時往臉上身上所有暴露在陽光下的部位塗防曬霜,我相信一分錢一分貨,所以咬牙買了薇姿的。

    住我隔壁的封妙琴也相信這句話,可是她的蘭蔻防曬霜偏偏在軍訓之前就剛好用完了,所以她隻能每天委屈自己來找我討她口中還蠻便宜的薇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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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我的生理周期。

    那一天,我以“痛經”的名義,不費吹灰之力請到了假,然後我活潑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時,看到了穿著蕾絲連衣裙的譚思瑤。

    她站在食堂門口,樣子看上去很憔悴,看到我的第一眼,她也怔住了。

    我們兩個的形象真是雲泥之別,我腳上穿著土得要死的解放鞋,她腳上是五公分高的黃色高跟鞋,並且,她還是站在台階上麵俯瞰著我。

    我轉身想走,她跑過來拉住我,一句話不說就開始哭。

    我不知道周圍那些路人是怎麽想的,反正換了是我,絕對會認為是解放鞋欺負了高跟鞋。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我終於歎著氣說了一句:“好了,都過去了,你別哭了。”

    我這句話不但沒有止住她的眼淚,反而讓她哭得更兇了,她抽泣了半天才終於擠出一句支離破碎的話:“落薰,我失戀了……”

    我是個仇富的人,在我了解到譚思瑤之所以不需要參加軍訓是因為她爸爸在某醫院給她弄了個病曆之後,我惡狠狠地對她說:“現在的人,但凡有點職權不濫用就好像顯示不出他的能耐似的。”

    她根本什麽都聽不進去,滿腦子就是她的許至君。

    許至君,我怎麽會想到,這個名字與我之後的人生,竟然會緊緊地聯係在一起。

    譚思瑤不知道又去找了哪個領導,居然跟我寢室裏的一個女孩子對調了床位。

    我真想問問這個大小姐,你真以為我是聖母下凡啊,過去仇深似海的,現在你說一句失戀我就要原諒你啊?

    為了躲避天天哭訴的譚思瑤,我隻能往封妙琴的宿舍跑。

    封妙琴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上網,她天天泡在一個論壇裏潛水潛得不亦樂乎。

    某一天,有一個帖子終於引起了她登錄的興趣。

    那個帖子的標題是:有沒有喜歡陳冠希的女生,進來報個到,前五十名送簽名cd。帖子裏還附加了n張陳冠希的照片。

    封妙琴是陳冠希的忠實粉絲,從他出道開始就一直癡迷地喜歡他,所以她看到那個帖子的時候,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立即登錄,留下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個迴帖:我最喜歡他了,他是我老公!

    她死都沒有想到那個名為“我好老實”的樓主,一點都不老實。他在迴帖滿五十個之後,釜底抽薪,將帖子標題編輯為:有沒有喜歡我的女生,進來報到,前五十名送香吻。

    慘淡中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樓主貼出的自己的照片雖然看不清楚臉,但是感覺還不錯,至少,不猥瑣。

    他在後麵的迴帖欽點封妙琴那句“他是我老公”為最佳迴帖,並邀請她參加周末在“懶蟲”的party。

    雖然封妙琴一直號稱自己混跡夜店多年,當晚她還是暴露出了自己膽怯的一麵,死死地抓住我說:“落薰,要是是朋友的話,就一定陪我去。”

    我本想說我們真的有那麽熟嗎,可是想起我宿舍裏那個“哭泣的陶金娘”,我就重重地點了點頭。

    人一生的走向,往往就在於那幾個關鍵的決定。

    如果我那天沒有答應封妙琴一起去,也許我跟林逸舟的人生就會完全重寫。

    可是有那麽多假設嗎?

    人生,能夠重來嗎?

    [5]我會強暴他?你以為小雞雞長在頭頂上就是獨角獸啊?

    “懶蟲”pub每到周末都會擠得水泄不通,不管外麵零下幾度,pub裏麵永遠是熱帶海洋性氣候,男生穿t恤,女生穿短裙。

    我那天穿得非常普通,就是一件綠色的長袖t恤和牛仔褲,並且還套了件運動外套,放眼看到裏麵到處是那些潮爆的男男女女,我就感覺自己像城鄉交界處來的。

    當然,封妙琴比我還放不開,她居然倒黴地在這一天,迎來了“大姨媽”。

    這就意味著她晚上不能喝酒。

    當我們按照“我很老實”發給她的短信找到97號台時,我在那一瞬間忘記了唿吸。

    這個笑起來透著邪氣的男孩子,居然是當日李珊珊口中的“親愛的林逸舟。”

    因為他實在是太帥了,所以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簡直是刻骨銘心。這次近看,才發現他的額頭上有一道傷疤。

    因為這道傷疤,他的英俊之中又有暴戾和滄桑之美。

    他看了我半天,忽然湊過來問:“我是不是以前在哪裏見過你?”原本置身於震耳欲聾的嘈雜環境中,我忽然覺得天地都失去了聲音。

    我怔了怔,咧開嘴笑了:“在夢裏。”

    不知道為什麽,我坐在林逸舟身邊的時候居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總想去上廁所似的緊張。

    大概是他確實帥,而我又確實很花癡的緣故吧。

    我拿著手機在偷偷發短信給康婕:好帥啊,近看真的好帥,你要是看到他肯定會忍不住撲上去強暴他!

    過了幾分鍾,我的手機一振,看到了那個粗俗的女人迴給我的信息:有多帥啊?我會強暴他?你以為小雞雞長在頭頂上就是獨角獸啊?

    在我對著這條信息極度無語的時候,林逸舟湊過來在我耳朵邊上輕輕問:“什麽好東西一個人躲著看?”

    我自作聰明地判斷,像林逸舟這樣馳騁歡場的人,一定是喜歡梔子花般純真的女孩子。別的我不行,演戲我是最厲害,尤其是演那種噘著嘴眨巴眨巴眼睛的白癡女,我挺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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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我就這樣做了,我睜著無辜的雙眼看著一臉邪氣的林逸舟,努力讓自己像隻小白兔:“沒看什麽好東西呀。”

    他看著我,鄙夷地說:“做作死了。”

    他斜著眼睛看著我的時候,額頭上那道傷疤毫無遮掩地落進我眼裏,我竟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可能是這個舉動太過於冒昧也太過於曖昧,他竟然怔怔地沒有反應。

    我發誓在我問他“怎麽弄的,疼不疼啊”的時候是情不自禁的,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可是落在他和旁邊的封妙琴,以及一桌的妖魔鬼怪眼裏,我這句話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他笑了笑,什麽話都沒說,順勢就握住了我的手,這一握就一晚上沒放開。我本身就不是含蓄的人,他要握,就讓他握著好了,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多喝幾杯酒我就不把自己當女人了。

    在我一杯一杯又一杯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時,全桌的人都在叫:“好酒量。”

    得意揚揚的我根本沒注意到被冷落的封妙琴,其實她才應該是今天晚上97號台的女主角。可是由於我這個搶鏡的女配角太過於賣力地演出,而導致了她在這個晚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

    不知道喝了多少兌了綠茶的芝華士,頭暈目眩的我有點想上廁所。

    這時我終於想起封妙琴了,我迴頭想叫她一起去,可是她端坐在座位上看著四周的群魔亂舞,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的表情。罷了,我還是自己去好了。

    “懶蟲”的衛生間的天花板是鏡麵的,所以站在外麵排隊的女孩子全抬著頭仰視著上方。

    我像個中年猥瑣男一樣仔細端詳著周圍的女孩子,她們的臉上都是斑斕的色彩,身材也是好得沒話說,豐胸纖腰長腿,真是妖孽叢生。

    但是不得不承認,實在賞心悅目,秀色可餐。

    好不容易從衛生間裏出來,迎麵碰到徐小文,他先是一驚,接著撲上來,嬌滴滴地叫了一句:“姐姐,好巧啊。”

    那句“姐姐”叫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我像甩牛皮糖一樣甩開他:“你有個人樣好不好!”

    徐小文是我大學一個班的同學,軍訓的時候因為排在一起所以關係還不錯。

    他長得很幹淨,在我們那個男同學基本慘不忍睹的班級裏算得上是出挑的人才,可惜大多數人都覺得他舉止太過於女性化,我也曾經十分不厚道地背地裏說他娘娘腔,甚至不懷好意地猜測過他是不是喜歡男生。

    雖然我自己很八婆,但是有時候我還是很有正義感的。我跟徐小文真正結下交情還是因為我那個愛多管閑事的脾氣。

    某天上課的時候徐小文戴了個特別亮的耳環,班上有幾個女同學就唧唧歪歪議論他的性取向,聲音大了點,就被徐小文聽到了。他當時特別氣憤地跟她們幾個吵了起來,可是笨嘴笨舌的他一點便宜都占不到。

    也算我無聊,我走過去把徐小文拉到身後,對那幾個女同學說:“這麽喜歡討論別人,不如迴去問問你媽媽是不是靠光合作用生的你。”

    那天下午,徐小文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難掩崇拜之情,一直誇我有俠女風範。我真想帶他看看李珊珊和康婕,讓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晚飯是他非要請我吃的,我推辭不過,就很不客氣地帶著譚思瑤一起去了。快要吃完的時候譚思瑤說了句:“好久沒有跟至君一起吃飯了。”

    我還沒來得及唾棄她,徐小文就問了一句:“你前男友帥嗎,下次帶給我看看。”

    我把碗筷一扔:“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男生?”

    他翻了個白眼,不屑地說:“關你屁事。”

    此時在“懶蟲”意外相遇,看見他比我還妖嬈幾百倍的樣子,我就知道我猜對了。

    他附在我耳邊窸窸窣窣地說:“姐姐呀,等下去我那桌玩,介紹帥哥給你。”

    我鄙視地翻了個白眼:“你這個樣子,還介紹帥哥給我,你不跟我搶就不錯了。”

    他對著我一陣猛拍:“討厭死了討厭死了。”

    我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一隻手拖進了懷裏,林逸舟笑著對徐小文說:“你打她幹嗎?”

    林逸舟的下巴磕在我的肩膀上,整個人從身後抱住我,雖然他是笑著的,可是聲音依然冷冷的。徐小文瞪了我一眼:“死女人,迴學校再收拾你。”然後扭著他的小蠻腰就走了。

    我哪裏見過這個場麵,當初我跟周暮晨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我蠢得兩隻眼睛睜得像貓頭鷹,為此還被他嘲笑了一番。

    這個林逸舟,完全就是個流氓,可憐我就被他這麽抱著,竟然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動彈。

    我不想承認,其實這樣的感覺挺好的。

    在李珊珊怒氣衝衝地從“懶蟲”經理室裏衝出來的前十分鍾,林逸舟把我拖到黑暗的走廊裏,他一隻手撐著牆壁,一隻手夾著煙,望著我壞笑。

    其實康婕說得對,我那些端莊啊矜持啊,全是裝的,隻要給我一個合適的場地一個合適的對象,我骨子裏的那些壞就會全部顯露出來。

    如果說之前,我還稍微有一點點忐忑和嬌羞,此時被他緊逼得貼上牆壁後,已經完全明白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了。

    他低下頭來,說了一句話,我整個人就徹底燒起來了。

    他說:“怎麽辦,克製了一晚上,還是想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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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反正不是初吻了,他這麽帥,我也不吃虧。

    於是我直接對他說:“我也是。”

    如果沒有李珊珊突然衝出來,那我和林逸舟這對不知廉恥的小男女肯定就在這個走廊恬不知恥地接吻了,可是就在他的頭靠過來,我也不準備躲開的時候,幾米之外的門砰的一聲響,臉色鐵青的李珊珊從裏麵衝了出來,後麵拉她的人差點還摔了一跤。

    她橫衝直撞地拐了個彎,三秒鍾之後,又按原路拐了迴來。

    我和林逸舟怔怔地看著她取下墨鏡。她盯了我們片刻,然後衝我們尖叫:“你們兩個不要臉的在這裏幹什麽?”

    林逸舟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放開我,對她攤開手:“托你的福,想幹點什麽都還沒來得及。”

    而我們三個人都沒有看見,在另外一個拐角處,靜靜站了很久的封妙琴沉默不語地轉身離開,說不清楚原因,她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原本舒展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從“懶蟲”出來,室內室外的溫差讓我不禁一抖,還是外麵的空氣比較清新。

    封妙琴的臉色一直不太好,我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的眼神是飄忽的,四處看,就是不望著跟她說話的我,過了半天,她才懶洋洋地說:“也沒有不舒服,就是不喜歡這樣的地方,男男女女隨隨便便摟摟抱抱,看了反胃,再說,那些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了怕會頭痛。”

    這句話落進了李珊珊的耳朵就像是對著一輛正在泄油的汽車扔了個打火機,爆炸是一瞬間的事。她的眼神上下瞟了封妙琴好幾遍,那眼神簡直能凍死蒼蠅。

    封妙琴倒是毫不畏懼,坦蕩蕩地隨她看,那個樣子就是“有什麽好看的,小太妹”。

    李珊珊點了支煙,對著封妙琴的臉噴:“裝什麽純啊,哪個人去酒吧是光為了喝酒的?”

    氣氛有點尷尬,林逸舟開口了:“吃夜宵去,走走走。”

    吃,最合我的心意,我當即全力配合他:“走走走,吃東西去。”

    封妙琴瞪了李珊珊一眼:“我裝純裝到底,好女孩不會超過淩晨十二點進家門,我要迴去了。你們注意安全就是了。”

    最後那幾個字她刻意拖長了音,顯得意味深長,可是我就真的是沒明白她的意思。

    她也不廢話了,伸手攔了輛的士,上車前還跟林逸舟說:“你欠我的東西,以後再找你要。”

    她走之後,李珊珊不屑地問林逸舟:“你欠她什麽?貞操?嘖嘖……林逸舟,你真是饑不擇食啊。”

    林逸舟自己也是一臉迷糊,大概他也不記得他欠了封妙琴什麽。

    我很想提醒他,是欠了那個“香吻”,可是我又很小人之心地跟自己說“你不是也想要嗎?算了算了”。

    於是,我就心安理得地陪著他們一起裝傻,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吃燒烤的時候,李珊珊剝那些蝦子殼跟剝仇人的皮似的,嘴裏一直罵罵咧咧。我跟林逸舟眉目傳情瞟來瞟去,哪裏還有精力去聽她說了什麽。

    一半還沒吃完,李珊珊的手機就響了,她把碗筷一摔:“你們吃,我有點事。”

    我們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她就像往常一樣殺氣騰騰地上了的士,按照來時的方向殺了迴去。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的背影,林逸舟用筷子敲我的碗:“快點吃,吃完送你迴家。”

    我更加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送我迴家?”

    他一臉鄙夷:“不送你迴家,難道跟你419嗎?”

    “419是什麽?”我發現我鄉霸得跟康婕有的一拚。

    在林逸舟提示我用英文念了一遍之後,我的臉紅得就像麵前那盆子裏的口味蝦。

    [6]我曾經放棄過一個孩子,是他的。

    李珊珊推開“懶蟲”經理辦公室的門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外麵喧囂的音樂聲還在繼續,貼麵熱舞的男男女女、半男不女也沒有減少很多。

    那個經常跟奧迪a6一起出現的光頭男人處變不驚地看著破門而入的李珊珊,接下來的一秒鍾之後,李珊珊把包用力地摔在沙發上,開始哭。

    房內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再沒有別人,她哭得很盡興,其間她還拿出鏡子照了照,想驗證一下她新買的睫毛膏是不是真的像廣告上說的防水性那麽好。

    哭到她覺得可以收聲了,對方的耐心也快到極限了,她才慢悠悠地從包裏翻出煙點燃,語帶嬌嗔地說:“叫我迴來幹什麽?”

    光頭男人李總歎了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一支雪茄,點燃。以他的年紀和精力,實在招架不住這個花樣百出的小姑娘。

    這盒艾蒂多諾雪茄還是李珊珊某次心血來潮的時候買給他的,隻是因為她喜歡這個牌子的廣告語:每抽一支艾蒂多諾,就像經曆了一次愉快的航程。

    他永遠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她,小小的麵孔,笑容清新。那時,她說:“我不喜歡念書,我就是喜歡玩。”

    這一玩就是兩三年,她十六歲出來混,遇到他,一直專心專意地跟著他,雖然花錢大手大腳,但也總能哄得他高興。

    她是他的洛麗塔。

    李珊珊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委屈地說:“你是看上新的人了吧。”

    李總笑了笑,像是對自己的嘲諷,然後說:“不都是逢場作戲而已。”

    李珊珊咬著嘴,不說話,委屈地看著他,那個樣子是人看了都會心疼。李總也知道自己拿她沒什麽辦法,於是好言勸道:“你要怎麽樣才消氣呢?要不你去考駕照吧,考了駕照給你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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