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清站在庭院台階之上,放眼望著這副場麵。


    豪門庭院,滿地人影,眾生皆跪。


    這便是王。


    從今以後,他麵對帝後,仍為臣。但天下臣民麵對他時,他為君。


    王,是君。


    君臣有別,體統大於天。


    “都起來吧。”


    換做之前那些年,賈清或許會心神激蕩。但是經曆過那麽多事情之後,這種境況,雖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當中。


    他非膚淺之人,並不會頭暈目眩。


    叫起眾人後,他又讓賈芸賴升在前廳靜候,因為一會之後宗人府會來人,安排、商議禮製等諸多事項。


    王爵誕生,特別是異性王,在任何朝代都是大事。尋常封爵,都需要自己去宗人府請示這些問題,但是封王,宗人府會主動規劃。


    因為麵對王府,宗人府衙門,也是臣下。


    賈清卻叫上陳壽、楊敘和柳湘蓮幾人,到了書房。


    “陛下,這是欲讓王爺做周公之意啊!”


    陳壽深歎了一口氣,如此說。


    武王病逝後,未成年的成王繼位。叔叔周公攝政,盡忠輔佐,終成千古佳話。


    故而,周公輔成王,也成為一個典故。


    按理,正慶帝就算要晉賈清為王爵,“寧王”才是最合常理的。因為他之前就是寧國公。


    而今,卻封他為輔成王,用意幾乎已經是很明顯了。


    誰是成王?旻寧是!


    旻寧才智不足,能力局限,以前也沒有人會認為這個貪玩好動的皇子會繼任大統。最重要的是,旻寧被大皇子謀害,成為天下人都不屑的那類人,此事雖為天家絕密醜聞,泄露則死。但是在大楚最頂級的一些人當中,卻早已不算秘密。


    正慶帝擔心他接不住江山。


    所以,他專門讓旻寧來宣旨,並不單單隻是借助他太子的身份以顯露重視,更是施恩。


    由旻寧親自施恩。


    所以賈清之前不在封賞詔書上,而是等太子監國之後再單獨封賞賈清,這是給旻寧施恩賈清的機會。


    這便是正慶帝的苦心孤詣之處,既要防旻寧,也要為他鋪路。


    說旻寧是成王,其實也不準確。因為旻寧隻是個過渡,元春肚中的孩子尚未明確,這個過程有太多意外。


    正慶帝雖十足希望元春給他生個健康的皇子克繼大統,但是在此之前,他還要保證皇權平穩……


    要真是上天保佑元春生下皇子,那麽,這個皇子才是真正的“成王”。


    說實話,賈清都為正慶帝感覺疲累、心累。


    若是皇子誕生,則比周成王情況更劣勢。周成王不過差七八歲成年,而他的小皇子,則差二十年!


    二十年,有太多太多的變數。


    二十年,也太久了。


    遍數朝堂,能力、才智、年紀都夠的上,最重要的是正慶帝要絕對信任的人,真的不多,賈清恰好是其中一個。而他剛好又是元春的弟弟,皇子的舅舅。


    已經沒有人比賈清更適合“周公”的角色了。


    這一點,賈清四人都能明白。


    楊敘眼中陰私之色一閃,卻壓低聲音道:“陛下封王爺為輔成王,此舉一出,用意很快天下人盡知,卻也變相的斷了王爺的後路……”


    陳壽柳湘蓮二人瞳孔一縮,都有些駭然的瞧著楊敘。


    此人,野心甚巨啊……


    賈清也瞧著楊敘,楊敘坦然迴視,並不掩飾。


    “世鴻此言,以後還是不要再提,汝當知我並無此心。非為忠肝義膽所致,實則時勢不允。若強行為之,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稍有不慎,所有親友家人部下盡亡,實不可取。


    人生一世,可以知富貴,不可逆天意。”


    賈清明白楊敘的意思,當天下人都知道賈清是“周公”了,周公會背叛成王嗎?


    不會!


    也不能!


    否則天下人盡棄之。


    連背叛都不能,更不用說覬覦大寶了……


    那會信仰崩塌的。


    但是賈清並不以楊敘的話為忤,也不覺得他是在慫恿自己的野心。


    一個全是光明磊落的智謀團隊,是有缺陷的,說不定就會太磊落而失去警惕,功敗垂成,遺恨千古。


    楊敘,便能彌補這種缺陷。


    楊敘見賈清當場否定他的話,遺憾一閃而逝。卻也不強求,他知道賈清說的對,當今天下正值盛世,康親王是根正苗紅的太上皇子嗣,密謀數十年也不能成功,況其他人?逆天而為最多也不過是王莽安祿山之流,不可取。


    他本來也不是想攛掇賈清謀反,隻是不想賈清被正慶帝的隆恩所累,熱血上湧,最後吃虧。


    將來的事誰說得清?


    賈清並沒有斥責他,他已經很滿意了。


    說明,自己的主上很清醒。


    主上清醒,是一個食客存在價值的前提。


    ……


    賈清從書房出來,本意迴屋換上袍服進宮謝恩,卻聽說賈母等人親自過來,已經在寧安堂了。


    賈清便快步而去。


    寧安堂是正堂,幾乎占了寧國府的三分之一,單是廳號便有三四處。貴賓貴客,會於前廳(正廳)。私交、長輩,多會於正堂。賈清寢屋外麵的客廳,隻有一家人探視時才會至。


    賈清剛穿過門廳,步入正堂前的中庭,就見廊簷下等候著一大群人,都是內宅婦人、丫鬟,男子隻有賈政、賈璉。


    賈清快步而前,就見賈母率先走下來,對著賈清便要拜下去:“老身見過王爺……”


    賈母這一拜,他身後的人,包括賈政,甚至都跪下去了。


    “拜見王爺……”


    賈清雖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感覺吃不消,連忙扶住賈母,但她身後的人就沒分身去扶了。


    “二叔,太太,你們快起身,都是一家人,不值當如此,晚輩受不起……


    寶姐姐鳳姐姐,還不把老爺他們扶起來!”


    賈清扶住賈母,一邊一疊聲的對跪在後麵的寶釵和王熙鳳等人道。


    賈母看著麵前的賈清,笑容可掬。


    “雖是一家人,但是國禮也不可廢。往後便罷了,今日第一次,自然得拜見,不然傳出去都該說賈家不知禮數了。”


    賈母聲音喜悅,賈家出了王爵,就算讓她老婆子跪一跪,她也心甘情願。


    賈清一聽就知道是賈母的意思,心中也越發感覺到尊卑思想的深入人心。他無意去改變世人,但是家中卻不想變得這麽一板一眼,客氣生分,因此又連聲叫起所有人。


    許是都知道賈清不喜歡人跪他,見賈政等人起身,餘下所有人也紛紛起來。


    於是賈清領賈母等人入正堂,賈母又問了一些事,賈清都一一答了。賈母知道賈清還要進宮謝恩,故而隻待了半刻鍾左右便走了。


    送賈母等走後,尤氏、秦氏和寶釵簇擁著賈清往迴走,尤氏偷瞧了賈清一眼,又看了看走在賈清身邊,與賈清宛若一對璧人一般的寶釵,眼神有些豔羨……


    賈清封王,最得意的大概就是寶釵了,妥妥的一個王妃呢!


    真要算起來,以後見麵,她就該反過來拜寶釵了……


    真是好命呢。


    到了主院外,尤氏笑道:“二叔,如今寶釵妹妹進門也差不多一個月了,又是尊貴的王妃,我再把持著中饋,真不像什麽了。


    之前我就和寶釵妹妹說過這事,隻是寶釵妹妹以還未過二叔的名錄,不肯接手。


    索性趁著今兒這個大喜的日子,我也把二叔這裏的名錄過了,從今兒以後,家裏的事,還請寶釵妹妹做主裁決才是。”


    賈清頓住腳,迴頭看了寶釵一眼。寶釵道:“大嫂子管家張弛有度,這方麵我還要好好與大嫂子學習,並不敢自專。”


    神色雖然誠懇,但是賈清卻知道這隻是寶釵的客套話而已。這些日子,她一得閑了就愛去找尤氏說話,其實也是加快了解府中一切大小之事。


    賈清雖然有些覺得對不起尤氏,卻也不好否決。這本來就是寶釵的合法權利……


    “既然大嫂子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強求。過去這些年,多謝大嫂子了,小弟在這裏一拜,感謝嫂子的恩情。”


    雖然已經想好從別處補償尤氏,但賈清這一拜也是真心。


    尤氏卻嚇了一跳,趕緊阻止,道:“二叔,你如今貴為王爺,我哪裏受得起這個?”


    賈清正色道:“長嫂如母,賈清還未發達之時,大嫂子就對賈清多有照顧。在這個家裏,除了柳姨之外,便數大嫂子,清尚在第三位。”


    尤氏一聽,心中一震,感動的無以複加。心中因為賈清答應她“還政”而升起的淡淡失落瞬間消失,眼眶濕潤。


    自己沒看錯了人,單憑賈清這一拜加上這一番話,想來就算自己今後不管家了,也沒人敢輕視她。


    偏頭看了寶釵一眼,見寶釵眉頭輕皺,尤氏心中卻樂開了花。到底不是淺薄自大之人,隻是輕輕一笑,道:“二叔此話卻是說笑了……”隨即就對寶釵道:“既如此,晚間我便將對牌鑰匙都給妹妹送過來。”


    然後樂嗬嗬的走了。


    秦氏一直沒說話,此時也輕輕行了一禮,跟著尤氏一道而走。


    “你生氣了?”賈清笑問寶釵。


    寶釵這一個月來與賈清終日溫情,感情甚篤。聞言也沒有惶恐之色,隻是搖搖頭,道:“大嫂子是個好人,又對二爺有恩,我以後會好好孝敬她的。”


    賈清嗬嗬一笑,牽起她的手跨上台階,食指撚了撚她掌心,道:“以後我也會好好孝敬你的……今晚就好好孝敬你……”


    寶釵麵色頓時羞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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