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姨娘先迴下處,林如海和賈清一同進了寧國府。


    陳壽還在府內等候。


    因為陳壽和林如海要敘舊,賈清就安排他二人在寧安堂左近的小花園之內喝茶,自己躬親侍奉。


    看得出來,兩人之間的交情很深,而且陳壽言語之間對林如海十分恭敬。


    賈清就在想,如果這個陳壽真如林如海所說,是個驚才豔豔之輩,那麽他為人肯定相當的傲氣。就算兩人是好友,林如海是高官,至少兩人之間也該平等論交。


    而觀如今這種情況,隻有一種解釋比較合理,那就是:林如海對陳壽有恩!


    古人重義,若是這樣就說的通了。


    想到這一茬,正好見林如海詢問陳壽的行程安排,他便插嘴道:“聽聞道長有大才,如今我義父遵從聖命入京,眼見就將卷入京城這一泥潭旋渦。道長既與我義父兄弟相稱,何不在京城駐留些時日,倘若我義父事有不決之處,也好向道長請教......”


    陳壽鎖緊了眉頭。


    林如海深知陳壽的個性,甚至連賈清的算盤也能猜到一二,笑了笑趕在陳壽說話之前道:


    “伯長不必在意稚子之言,我知伯長早已不問世事,潛心向道。況且我等世俗中人,何處又能少了是非爭奪,若時時寄希望有他人相助,又如何在這俗世之間立足?


    伯長不必為難,若是因我之故而壞了伯長修行,豈非我之罪過?”


    陳壽道:“多謝如海兄大義。話到如此,我也有一言想贈予如海兄。”


    “請講。”


    “方才如海兄扶我之時,弟曾悄悄為兄把脈,兄身體之狀況......”


    林如海一笑:“伯長有話不妨直言。”


    陳壽道:“弟粗通醫理,兄之身體,積年以來,已有痼疾纏身,加上新傷觸發,越發嚴重。但縱然這樣,如海兄若能潛心靜養,不問俗務,容弟專心為兄調養,尚有痊愈之期,若不然......”


    賈清聽了一驚,亂忙道:“義父……”


    林如海給了賈清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後才對陳壽道:“伯長不用擔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林某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況且我輩讀書人在世,當有所作為,若是渾渾噩噩,庸庸碌碌,縱然再多活個十年又有何益?”


    陳壽沉默一下,遺憾道:“既如此,往後還望如海兄更要自加珍重才是。”


    林如海心中的堅守他明白,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信念。


    賈清站在一邊,幾次想開口都被林如海製止,思索了一下,還是住了口。


    林如海對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肯定是知道的。他既然上了京,就說明已經在心中做出決定與選擇。


    恰在此時秦可卿帶著一個丫鬟走過來,他便先上前兩步道:“你來做什麽?”


    秦可卿遠遠望了林如海兩人一眼後迴說:“聽說林姑老爺到府上了,這麽冷的天兒,婆婆怕你照顧不周,叫我送點參茶過來。”


    “你們費心了。”


    賈清接過丫鬟手中的茶碟,道:“你先迴去,晚點我再來看你......”


    若隻是林如海,他倒可以領秦可卿認認門,現在倒是沒必要。


    秦可卿一喜,眼露微茫,一福道:“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嗯,去吧。”賈清轉身迴來,對林如海道:“孩兒給義父和道長衝一碗參茶......陳道長,你在看什麽?”


    賈清皺眉。


    陳壽這個老不修的,眼睛居然望著秦可卿離開的方向,一轉也不轉。


    斯文敗類!


    陳壽猛的收迴目光,眼睛眯了眯,搖搖頭道:“沒什麽......貧道忽然想起在京中還有一事未了,如海兄,賈林郎,容我先行告辭。”


    話未說完,竟站起來就要邁腿走。


    林如海雖然有些困惑,但也看出他必然是真的有什麽事,因此也不做挽留,讓賈清送陳壽出門。


    “陳道長,請。”


    賈清起身相送,陳壽腳步不停,很快走出儀門,臨到了大廳才忽然停下腳步,道:“敢問......”


    “二爺二爺,不好了,焦大......”


    “怎麽迴事?”


    “焦大他昨晚吃多了酒,醉倒在馬棚,直到剛才發現他時,人已經是有進的氣沒出的氣兒了......”


    賈清一怔。賈清早就想過把焦大調到莊子上清養,他八十多歲的老人了,愛酗酒脾氣又不好,留在府裏容易生事。隻是他執意不願,賈清也隻得吩咐管事的不要給他安排差事,他喜歡刷馬,就讓他在南苑好了。


    這一兩年,他都快忘了這號人了。


    “請了大夫沒有?”


    “這......正準備去請......”


    賈清沉吟了下,對陳壽道:“是我家裏一個年邁的老仆人,我得去看看,不敬之處還請陳道長恕罪。盧管家,代我送陳道長出門。”


    上了這種年紀的人,說死可能就死了。畢竟是為寧國府貢獻一生的人,從賈家先祖到他,可謂四代忠仆,賈清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他最後的一麵。


    “賈林郎不必多禮......”


    賈清拱手道謝,然後跨下台階。


    “快去鼓樓街頭請錢大夫來!”


    “是。”


    陳壽看著賈清急匆匆而去的身影以及先他一步竄出門去的小廝,微縮眉頭,一個老仆,竟也能讓家主親自趕去送行嗎?


    還有,方才那人,真的好像......太像了......


    ......


    南苑馬棚處,已經圍了十來個小廝,全部瞧著躺在草垛旁的焦大,議論紛紛。


    “二爺來了。”


    賈清通過散開的口子,走到那堆黑褐色的身影之前,探了探鼻息。


    果然,已經氣若遊絲了。


    賈清歎了口氣,麵前這張老人的臉上盡是歲月的滄桑,一道道又黑又深的溝壑在額間縱橫,臉色蠟黃,麵色陳蒼。


    他已經八十多了。在這個年代,已經是難得的高壽,此時歸去,也算是壽終正寢。


    可是賈清卻還是唏噓。這個老仆人一死,代表著跟隨賈府起家時的第一代老人就一個也不剩了......


    賈清臉上隱現神傷,四周的小廝見賈清的樣子,議論之聲一時也消散了去。


    “哥兒......”


    許是感知到了賈清的存在,焦大始終緊閉著的蒼濁的眼睛居然睜開。


    賈清應道:“焦太爺,是我,你老人家有什麽未了的心願,現在可以說出來,我一定幫你完成。”


    他看的出來,焦大是真的生命走到盡頭,他也不想多浪費時間,好讓他能留下一點遺言。


    焦大艱難的搖搖頭,道:“你,把他們都叫開,我有話和哥兒說......”


    哥兒一詞,源自長輩稱唿晚輩。以前焦大也未這樣稱唿賈清,人之將死之時這樣稱唿,隻能說明他心中是一直將賈清當做後輩的。


    賈清一個眼神,旁邊那些聽見話的小廝全部散去,各幹各的去了,隻有兩個留在遠處聽命。


    “焦太爺,有什麽話你就說吧。”他怕焦大精力不夠,不想讓他留下遺憾。


    焦大卻一點也不急,反而衝著賈清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慘瘮瘮的道:“嗬嗬.......有哥兒管理著祖宗的基業,焦大我去下麵,也能給太爺報喜了......嘎......”


    “焦太爺,還是先說說你的遺願吧......”


    “遺願?不......我沒有什麽遺願,隻有一件事要叮囑哥兒......少爺晚年的時候,做了一件大錯事,這件事要是不解決,遲早會遺禍我們賈家......記住了......”


    賈清一皺眉。焦大口中的少爺,若是猜的不錯就是他的祖父,代化公了。


    他犯了錯?


    “到底是什麽事,還請焦太爺告訴我。”賈清的聲音也鄭重起來,若是真的,事涉先祖,就絕不會是小事。


    “咳咳-咳......我的時間不多,來不及和哥兒細說了,咳咳--哥兒隻需要記住一件事......”


    “什麽事?”


    “一定要殺了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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