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等被帶到議事房前打板子的事很快就在寧國府後宅傳開。


    這種事在以仁慈治家的賈府來說是件稀罕事,因此消息得到的快的,都紛紛趕往議事房探知動向。


    “咱們府裏這麽多年,這麽多人一起挨板子的事,還是頭一遭。嘿,你知道她們為什麽要挨打嗎?”


    “聽說這事還是二爺的意思,好像是她們背後議論閑話,似乎有些不堪,卻剛好被二爺路過時給聽見了......”


    “啊,是這樣,那她們也真夠倒黴的。”


    寬敞的庭院中,八個婆子一字排開,個個麵帶悲戚的伏在條凳上。


    劉添家的站在台階之上,正待招手施刑,她旁邊的一個管事婆子附耳對她道:“劉嫂子,你看她們這麽大的年紀,三十板子下去怕是小命都掉一半了,依我看,就打個十來板子以示懲戒就是,反正二爺也沒說打多少,劉嫂子如何樂的不施恩呢?”


    這管事婆子本是好意。大家都在一個屋簷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在有些時候得饒人處且饒人,相互留個情麵,這也是大家族的和諧之道。


    誰知劉添家的聽了,立馬把牛眼睛一瞪道:“胡說,奴才汙蔑主子,最輕都是杖三十,這是祖宗手裏的舊規矩,豈有為她們幾個就改了的道理?”


    管事婆子唬了一跳,隨即心中暗自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默默退到後麵去了。


    劉添家的心中此時也大為不爽,要不是這些婆子,二爺好端端的豈會生出在府裏弄這個勞什子糾察隊的念頭?以前,內宅裏麵巡視的事都是她在負責,這個糾察隊一出來,豈不是生生把她身上的權利奪走了一大半?


    念及此,劉添家的隻恨不能再多打她們幾十板子出氣,因此絲毫不心軟,抬手高喝一聲:


    “打!”


    ......


    賈清和尤氏並沒有等在議事房前監督劉添家的執行家法。其實對於那些多嘴多舌的婆子,賈清並沒有下人們猜測的那麽氣憤。


    相反,賈清其實很能理解她們,一天到晚就那麽點點事,做完了不拉拉家常幹嘛?既然是拉家常,就難免不議論是非。


    可是,理解歸理解,卻絕對不能縱容!


    所謂流言蜚語,就是出自半真半假的事情。旁人憑空的汙蔑,難以構成這種半真半假,令人相信的局麵,往往能夠不攻自破。


    可是,這些整天生活在賈府的下人們,卻很容易成為流言蜚語的製造者。若是不加遏製,很容易想象,以後賈府中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被人訛傳出去。甚至是誰不小心放了一個屁,都有可能成為一個笑話,然後被傳的大街小巷盡知。


    所以,為了維護賈府的聲望,必須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眼中秋在邇。


    這一日,賈璉過寧國府來找賈清,提出一件讓賈清感到震驚的事情。


    “我沒聽錯,你再說一遍?”


    賈清幾乎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望著麵前的人,讓他再重複一遍。


    賈璉的麵色也十分尷尬,不過他還是道:“這,是這樣,因為娘娘省親的事,府裏的開銷著實太大,現在府裏實在沒銀子了,所以......”


    “所以,你是來找我借銀子的?”


    瞧著賈清麵上奇特的表情,賈璉終於沒忍住麵上開始發紅。心中責備王熙鳳,怎麽給他出這麽個主意,讓他出來丟臉,可憐他一輩子還沒這樣為錢難為情過。


    賈清好半天終於徹底明白過來,堂堂榮國公府,當今貴妃娘娘的娘家,居然在貴妃馬上迴家探親之際,沒錢了......


    說出去誰信啊?


    就連賈清也忍住懷疑道:“若是我記得不錯,為娘娘蓋園子的銀子,我可是出了一大半的,就算是園子建成之後,該花錢的地方我也沒不舍得過,要窮也是我先窮吧,你反倒先找我借銀子?”


    賈清有些懷疑是賈璉在外麵賭錢輸了,所以找他來填虧空。


    賈璉更不自在了,但還是笑道:“也是二弟舍得花銀子,把娘娘省親的園子蓋的和天宮一樣,如此,後麵的各式布置也得跟著上升不止一個檔次,這花銷就比老爺們以前預計的多了不少。偏生上次二弟又弄來一批水晶玻璃花燈掛在園子正殿之前的樹上,後來老太太見了也說好看,就叫連園子主幹道所有的樹都掛上,單是這,就平白又多了幾萬兩銀子的花銷......”


    “等等,合著,這事還得怪我了?”


    “不是不是,二弟誤會了。”賈璉急忙否認,心中卻不無誹腹:若說起來,這事還真得怪你,有銀子不知道怎麽花,非得砸這上麵來,大大提升了規格,弄得兩府為了這個園子仿佛都不把銀子當迴事了......


    賈清見賈璉的模樣,終於相信賈璉真的是代榮國府來找他借錢的了,不過他還有疑問。


    “前幾日聖上和娘娘不是才賞賜了大批金銀布帛下來嗎,你們怎麽會沒銀子使?”


    “宮裏是賜了不少下來,可是老爺說聖賜的東西不能動,都叫人給收起來了......”


    賈璉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借錢這事他還真是不大做得來。見賈清似乎有不想借的意思,就起身道:“二弟這邊若是也緊張,那便罷了,不打擾二弟養傷,我先走了。”


    “等等。”


    賈璉驚喜的轉身,道:“二弟肯借我銀子?”


    賈清無語,道:“你打算借多少?”


    “不多不多,就五萬兩......二弟放心,我們隻是暫時短了點,等迴頭我就從庫裏典一些東西出來,折成銀子給二弟送來......”


    聽這話賈清就知道榮國府裏是現銀花完了,確切地說,是官中的現銀目前告罄,沒有周轉過來。而向來大手大腳花錢習慣了的榮國府自然適應不了,所以要從他這裏借資,以便從容的度過“難關”。


    說白了榮國府就是還沒窮,至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說別的,就因為適逢元春省親,各府送來的中秋節禮都格外豐厚,就這一筆,榮國府現下就不會窮。


    不過,賈璉親自過來向他借錢,還是以榮國府的名義,賈清肯定要表示一二:“璉二哥也知道,咱們兩府的進項來源都差不多,甚至寧國府還不如榮國府。雖然這兩年我這邊弄了一點買賣,可是也處在剛起步的階段,就算賺了點銀子,也馬上就又拿出去拓展門路了。再說這次大姐省親的事,我不說璉二哥也知道我搭進去多少銀子,你們榮國府為此將銀子差不多花光了,我們寧國府又何嚐不是?


    所以,我這裏怕是也拿不出五萬兩銀子出來了。”


    賈清說完,見賈璉似有不信的神色,就道:“璉二哥若是不信,我可以把賬房管事叫過來,璉二哥一聽就明白了。”


    說著,讓人把李衍叫來。


    李衍到了之後,賈清不待多言,直接當著賈璉的麵問道:“咱們庫裏,如今還剩有多少銀子?”


    李衍看了賈璉一眼,有些遲疑。賈清就道:“無妨,你直說便罷。”如此李衍才道:“迴二爺,咱們庫房裏,如今隻剩下一萬五千兩不到的現銀了……”


    聽到這裏,賈清示意李衍不用再多說,向賈璉無奈的笑了笑,意思是:看吧,我沒騙你。


    賈璉本來還以為賈清是托詞,可是他借錢的事賈清事先不可能知道,也就不存在和李衍串通起來騙他的可能,因此也就相信了,隻遺憾的道:“既然二弟這裏也不寬裕,那就算了,我再到別處想想辦法。”


    說完就要再度告辭。


    賈清伸手拉住他道:“璉二哥不用急,我們兄弟一場,璉二哥又是第一次找我幫忙,我豈能不幫?這樣,我這裏還有幾千兩銀子,加上庫裏的,總共我給璉二哥湊齊兩萬兩銀子,如何?”


    “真的?”


    賈璉有些不相信。賈清自己都沒錢了,還願意把僅剩的家底都借給他?


    賈清燦爛的笑道:“我這邊目前也沒花錢的地方,緊著些無妨,可你們那邊不同,馬上大姐就要迴家了,這可是我們家最大的事,再怎麽也不能誤了。”


    此時此刻,看著賈清麵上的笑容,賈璉忽然覺得很是感動:二弟當真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啊!


    “如此,就多謝二弟了,對了,我這就給二弟寫一個借條吧。”


    “嗯,李衍,還不快幫璉二爺去取紙筆過來!”


    “是。”李衍聞聲而動,他終於明白賈清叫他過來的用意了,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再也憋不住麵上的笑意。


    賈璉也是有些發愣,原本他以為賈清會很客氣大方的說不用寫借條呢,誰知他大方倒是大方了,卻是大大方方的讓他寫……


    賈清臉上一直笑嘻嘻的,趁著這個空隙,問道:“這幾日府裏如何了,老祖宗她們都還好吧?”


    賈璉道:“府裏都好,老祖宗也很好,就是,就是林妹妹身子有些不太舒服?”


    “嗯?怎麽,林妹妹又病了?”


    賈璉點點頭,見賈清有些擔憂,就道:“二弟不必擔心,林妹妹的身子一直這樣,每年到這個時候,總是有些不大好,你也不用太擔心。”


    “嗯。”賈清點點頭,臉上的笑意卻顯見的寡淡了許多。


    “好了,二弟請留步。”


    一會之後,賈清滿麵笑容的送賈璉到門口,賈璉神色複雜的看了賈清一眼,才隨著李衍快步走出門去。


    從來不知道,賈清做事居然如此一絲不苟,寫借條居然還不忘讓他按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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