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之內,賈清的陛見還未結束。


    “好了,既然你也看出了鹽商之富,那你有何看法?”


    賈清聽著正慶帝的話,揣度著正慶帝的意思應該是對這種既定狀況不甚樂意,因此道:


    “既然陛下相問,微臣少不得也隻有把那淺薄的看法說一說了。”


    見正慶帝點頭,其他人也靜穆聆聽,賈清接著道:


    “鹽商之富,在於鹽業之重,首重在人,次重在利!


    首先是人。自國朝建立以來,大楚的百姓已經曆經近百年的太平盛世,人口何止兩萬萬!而人,豈有不食鹽的道理?


    微臣粗略估計,咱們大楚百姓一個百姓每天消耗的鹽,包括吃的和浪費的鹽,平均一年的消耗不會低於十斤!


    如此算的話,每年就是二十億斤的鹽消耗量。而據微臣所知,如今市麵上的官鹽普遍在六十到七十文一斤,以六十文計,那就是一千二百億文,折合下來,剛好差不多一億兩白銀!


    其次,雖然鹽賣價很高,但是其生產成本卻低的可憐!平均一斤鹽生產出來,所費人工成本不到三文錢!(鹽也不談什麽原材料成本,取自大自然)


    如此算下來,不過三四百兩的成本消耗,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說,這足足一億兩銀子,可以說就是鹽業的純利潤!何等暴利?


    而微臣還聽說,往年朝廷征收的正課稅銀,一年不到一千五萬兩!如此,也就難怪鹽商們能集成堆山填海般的財富了。”


    正慶帝等人靜靜的聽著,在座之人對於鹽業暴利,都是有了解的,隻是哪怕了解,再一次聽人如此闡述出來,依舊有一種震撼的感覺!一個行業造就一億兩銀子的利潤,何其可怕!


    崔文龍曾經在戶部曆練過,雖不在鹽司,當對於鹽業的了解還是要勝過他人。


    “賈將軍的估計已經算是保守的了,事實上,鹽業利潤之重,肯定不止一億兩白銀!


    不過,正課鹽稅已經不低了。每年朝廷在鹽業上的歲入也不低了。一千五百萬兩,已經遠遠超出包括鐵業在內的所有稅種,僅僅隻在農稅之下。再多,就是與黎庶奪利了。


    朝廷要做的,其實也不是再增加正課鹽稅收入,而是要想辦法壓下鹽價。


    六十文以上一斤的鹽價,對於窮苦百姓而言,還是過重。”


    降低鹽價?太難了!


    朝廷的鹽稅正課是一引三兩銀子,一引三百斤,也就是一斤十二文左右,加上成本,本來也不多,才十五文……


    但是,為了完全控製鹽業,在各地的鹽道衙門(不是鹽政衙門,一個是管事的,一個是做事的)可是養了大量的鹽吏的!鹽吏們的雇傭銀子,朝廷可是不管的。於是,鹽道衙門就可以額外再向鹽商收取一些稅銀維持鹽道衙門運轉,稱之為雜課,這是合法的。


    這且罷了,重點是,為了得到鹽引,這個表示官鹽身份的玩意兒,鹽商們還得向九邊之地運送糧食,送的多的,才能得到更多的鹽引,稱之為捐輸,此其一。其二,每年鹽商們還得向各種“權貴”孝敬銀子,這是暗裏的規則,每個能做大的鹽商都得遵守。其三,某些地方還設有關卡稅,這個因地方而異。其四,將鹽從鹽場運送到特定地方進行銷售所費的運輸、銷售成本。其五,鹽商所需賺取的銀子……


    凡其種種,造就了官鹽的高價!沒辦法,官府若是要求降低鹽價,保管很快就會私鹽橫行……而官鹽卻賣不出去,因為,沒有賺頭的事誰也不會幹!


    事實上,就是如此,民間的私鹽也是屢禁不止的!這一點朝廷也是心知肚明。畢竟,就按保守估計,朝廷每年入賬的正課銀兩的理論值也該達到二千萬兩(一斤抽十二文),其他的哪裏去了?肯定是私鹽那裏漏掉了嘛!


    “崔大人說的是,隻是,想必崔大人也明白官鹽的價格為何會如此高,要想降低官鹽,在下官看來,根本不可能,除非……”


    聽賈清說到除非二字,其他人無不凝神向他!降低鹽價的難度,眾所周知,不然朝廷鹽業也不會維持幾十年不變了。可是,聽賈清的意思,莫非他還真的有辦法?


    連正慶帝都忍不住道:“除非什麽?”


    要是別人問,賈清或許還敢賣個關子,可是正慶帝發問了,他隻得老老實實的道:“要想改變鹽政的現狀,除非打破鹽商們壟斷經營的現狀!”


    “打破壟斷?賈將軍的意思?”


    “現在鹽業之所以沉屙難除,無非就是因為在鹽商行當之間形成了一塊一塊圈劃好的地盤,為了守住各自的地盤,鹽商們不得不向各地權貴、官府送孝敬銀子!但是,自古言,羊毛出在羊身上,花了本錢,豈有不加倍撈迴來的道理?


    當然,打破這個壟斷狀況不僅可以抑製這一個導致官鹽價格變高的因素,更關鍵的是,它可以有效的壓製鹽商們的利潤!隻要一個縣,一個州府,甚至是一個省份不再隻有一家或是幾家商鋪可以賣鹽,而是每一個商販,隻要願意,都可以從鹽場拿到鹽,然後又可以隨意到缺鹽的地方進行售賣,鹽價,自然就下來了!”


    賈清說的輕鬆,因為他深深的知道,隻有競爭,才是最合理的市場調節方式!


    鹽業暴利不假,若非如此,朝廷也就不會將其列入官營行業了!說白了,朝廷就是鹽業壟斷的發起者,是鹽價高的主導原因。


    這一點且不論,賈清可不敢說讓朝廷放棄這一個錢袋子。但是,擠壓鹽商們的利潤,那就毫無問題了,也是正慶帝等人所想之事。


    崔文龍皺眉道:“若是人人皆可以販鹽,朝廷又該如何管轄,到時候豈不私鹽泛濫?”


    賈清搖搖頭道:“用特定的鹽商去販鹽,解決不了私鹽的問題!就算全天下隻有一家鹽行,隻要朝廷還要收鹽稅,就免不了私鹽的存在!


    況且,又不是說改變鹽業官營這個製度。所有的鹽,還是要實行民製,官收,商販這一個流程。朝廷隻需要強製要求所有的鹽都要從由官府管轄的鹽場去拿,隻要去拿,就會納稅,也並不會對鹽稅的征繳有何不利的影響。”


    崔文龍皺起眉頭,賈清的話似乎有些道理,隻是這畢竟不是一個簡單的事,不是一個智者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它涉及的方方麵麵實在太多,得讓人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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