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下元節,雍王弘譽在皇宮內的曆代君王靈廟內,代魏天子主持祭祖。


    在結束祭祀之後,待等雍王弘譽正準備返迴雍王府時,一名看似四十幾歲的太監擋住了他的去路,口稱:“陛下召見雍王。”


    對此,雍王弘譽並不感到驚疑,遂跟著那名太監來到了甘露殿,在拱衛司的禦庭衛右指揮使童信的帶領下,邁步走入了殿內。


    待等到了內殿,雍王弘譽便瞧見他父皇正坐在臥榻邊沿,正由一位宮內的禦醫搭脈。


    從旁,站著大太監童憲以及三衛軍總統領李鉦這位魏天子曾經的宗衛長。


    瞥了一眼李鉦,雍王弘譽心中多少也猜到了此番他父皇召見他的目的。


    “弘譽來了啊。”


    瞧見趙弘譽後,魏天子將手腕從那名禦醫的手中抽了出來,示意後者暫時告退,那禦醫也沒有多說什麽,在收拾了藥箱之後,便分別向魏天子與雍王弘譽告辭離去。


    此時,雍王弘譽這才走上前,叩地拜道:“兒臣弘譽,叩見父皇,祝父皇龍體安康。”


    “起來吧。”魏天子笑吟吟地虛抬右手,示意趙弘譽起身。


    隨即,他向趙弘譽詢問了一些今日祭祀期間的一些瑣碎,待聽到趙弘譽對答如流,將祭祖之事安排地妥妥當當之後,魏天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弘譽,你做得很好。……幾年前朕還能堅持祭祖,可如今啊,不成了,站多一會兒就感到吃力……”拍了拍自己的腿,魏天子的語氣難免顯得有些蕭索。


    想當年他初登位時,身強力壯、意氣風發,可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如今已經到了稍稍站一會都會感到異常吃力的地步,這對於一位曾經有雄心壯誌的君王來說,可以說是莫大的打擊。


    “父皇言重了,兒臣以為,父皇是二十年如一日操勞國事,積勞成疾,待等再修養些日子,定能再展雄風。”雍王弘譽恭敬地迴道。


    魏天子聞言淡淡一笑。


    說他操勞國事、積勞成疾這不假,明明今年才到四十九,還有一年才到半百之齡,但卻已發須灰白,與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老兒——比如同輩的成陵王趙燊等人相比,遠不止蒼老十歲。


    可至於好生歇養、再展雄風,那就隻是一個奢望了:人上了年紀,身體一旦垮下來,幾乎就沒有再恢複的可能性了,不比子侄輩那些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先不說這個了。”


    魏天子將雍王弘譽招到麵前,示意童憲搬來一把凳子讓兒子就坐,隨即,他目視著趙弘譽,似笑非笑地說道:“弘譽,前兩日,你可是把所有人都給耍了啊。”


    這個「所有人」,其實也包括魏天子本人。


    前幾日,就連他也以為雍王弘譽出手整頓禁衛,隻是為了報複禁衛當日將襄王弘璟放跑的事,沒想到,趙弘譽在撤調原來的禁衛後,迅速從陳留陳氏、酸棗崔氏等雍王黨貴族的族人中抽調年輕人,調入禁衛,一招偷梁換柱,將禁衛捏在了手中,使禁衛脫離了三衛軍總統領李鉦以及內侍監的掌控。


    當魏天子得知此事後,他也吃了一驚,畢竟他也沒想到趙弘譽居然如此大膽:你老子我還活得好好的呢,你就將禁衛給奪走了,你想做什麽?


    要知道,雖然在「拱衛司禦衛」出現之後,禁衛的地位就遠不如當初,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禁衛再怎麽說也是守衛皇宮的衛隊,因此曆代都是由魏天子或魏天子的心腹掌握,豈可假借人手?


    可前兩日,弘譽假借「對禁衛的報複」,表麵上整頓禁衛,實則卻將禁衛納入掌控,這無疑是撥動了魏天子的神經。


    因此,今日魏天子特地將雍王弘譽這個兒子叫來,問問他究竟想做什麽。


    “……朕聽李鉦所言,你將陳留施氏、酸棗崔氏等擁護你的世族子弟充入禁衛,並暗中授意這些人,不必聽從李鉦的調遣,可有這迴事?”


    “父皇明鑒,確有此事!”雍王弘譽坦然地承認了。


    聽聞此言,魏天子、童憲、李鉦三人微微有些吃驚:他,竟承認了?


    “為何呢?”魏天子慢條斯理地問道。


    “因為李鉦大人對禁衛的管製甚是寬鬆,無益於皇宮的治安。”雍王弘譽淡然說道:“按照例製,禍亂宮廷之人,不分身份高低,禁衛皆可擒拿。可趙弘璟逃離當日,李鉦大人卻視若無睹,不會是因為趙弘璟的皇子身份而將其放過吧?……敢問李鉦大人,您受父皇囑托執掌大梁與皇宮的治安,就是這麽做事的?……放不放趙弘璟,也應該由父皇論斷,李鉦大人隻管抓人。可似李鉦大人當日的舉措,恕我不敢將禁衛歸還。”


    站在一旁的李鉦,被雍王弘譽說得麵紅耳赤、無法反駁。


    『……』


    魏天子驚疑地看了一眼雍王弘譽。


    要知道前些年,趙弘譽在李鉦麵前尚有幾分畏懼,對後者客客氣氣,可今日,雍王弘譽卻鎮定地數落李鉦,那種無畏的威勢,魏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


    在微微思忖了一下後,魏天子對雍王弘譽說道:“弘譽,李鉦的事,暫且放下。……關於禁衛,你前兩日玩了一個花招,設法掌控禁衛……嗬嗬,禁衛,弘譽,似你這般,把朕置於何地?”


    說到最後,魏天子的語氣已變得有些淩厲。


    然而,雍王弘譽卻麵不改色,反問道:“敢問父皇,又將兒臣置於何地?!”


    “什麽?”魏天子臉上露出幾許困惑,似乎是沒聽懂。


    見此,雍王弘譽板著臉沉聲說道:“敢問父皇,兒臣究竟是否是承擔監國之任的儲君?還是說,僅僅隻是父皇手中的提線傀儡?……若是後者,兒臣請辭!”


    魏天子皺了皺眉,徐徐說道:“弘譽為何有這般……想法?”


    隻見雍王弘譽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沉著臉說道:“老四弘疆,坐鎮北疆,麾下有三萬山陽軍、兩萬南燕軍(編製);老五弘信,麾下有五萬鎮反軍、五萬北三軍;老八弘潤,麾下有五萬商水軍、五萬鄢陵軍;縱使是小九弘宣,麾下亦有十萬北一軍(編製)。……這些兄弟,各個手握數萬兵權,何以兒臣作為父皇選擇的儲君,命令卻出不了大梁?不過是整頓、接掌寥寥千餘禁衛,亦有人要說三道四?!”


    說到這裏,他銳如刀鋒的眼眸瞥了一眼李鉦,沉聲說道:“李鉦大人,除非父皇罷免我,否則,若本王有朝一日接掌社稷,縱使你是父皇的宗衛長,本王也是不會留下你的!……你交出兵衛、禁衛、郎衛,這是遲早的事!”


    “……”李鉦張了張嘴,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被雍王弘譽此時的威勢給震懾住了。


    別說李鉦,就連魏天子亦暗暗震驚於雍王弘譽的威勢,他感覺,今日的趙弘譽鋒芒畢露,與以往簡直是判若兩人。


    從旁,見氣氛鬧僵,大太監童憲連忙解圍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雍王弘譽沒有理睬童憲,再次將目光投向魏天子,正色說道:“父皇,歸根到底,這是您的問題。……世人皆道我趙弘譽十有八九即是下任國君,但是我知道,父皇你心中仍在猶豫……就像當年朝野傳論的那樣,您始終矚意老六、老八,在老六離開我大魏之後,也一直希望老八繼承社稷……可您心中這麽想,卻將兒臣推上監國儲君之位,兒臣鬥膽猜測,您是否還在希望著老八迴心轉意?……似父皇這般,又將兒臣置於何地?您對其他兄弟太寬容,而對兒臣太苛刻,長此以往,必生禍端!”


    “……”魏天子眼眸微微變幻。


    事實上,雍王弘譽猜測的確沒錯,雖然魏天子並非是將前者當備胎,但在趙弘譽與趙弘潤兩者間,魏天子確實還在猶豫。


    也正是因為這樣,魏天子始終將大梁的掌控牢牢捏在手中,以至於雍王弘譽弘譽這位唿聲極高的監國儲君,實際權利甚至還不如燕王弘疆、慶王弘信、肅王弘潤、桓王弘宣幾人。


    而此時,趙弘譽瞥了一眼在旁的李鉦,正色對魏天子說道:“父皇,兒臣的確是在鞏固權利,但這並非是為逼宮,相反兒臣認為,這是君權交接的必經之路……除非父皇心中矚意的儲君並非是兒臣,否則,這些東西,必將逐漸轉移到兒臣手中,隻是早晚的問題而已。……前幾日是禁衛,再接下來,就是兵衛、郎衛,朝廷、駐軍六營,兒臣會逐步將這些握在手中,接掌大魏、繼承社稷,壯大我大魏稱霸中原……若父皇您有何猜忌、有何不滿,請把兒臣撤下去!我趙弘譽……已當夠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寧可學趙弘禮離開大梁,也不會再做他人的傀儡!”


    『……』


    看著滿臉憤然的趙弘譽,魏天子竟無言以對。


    畢竟雍王弘譽說得句句在理,縱使他也無從反駁。


    他暗暗猜想:施氏之死,果真讓這個兒子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改變?


    而此時,雍王弘譽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拱手說道:“不打擾父皇安歇,兒臣告退。”


    魏天子不知該說什麽,隻是默然地點了點頭。


    見此,雍王弘譽拱手告退,在臨走出內殿時,他迴頭瞥了一眼李鉦。


    “正如我方才所言,接下來,我會找機會設法接掌兵衛,還請李鉦大人……多多配合。”


    “……”李鉦啞口無言。


    看到這一幕,魏天子皺了皺眉,心中亦有些不喜。


    然而就像趙弘譽所說的,不滿就將他撤下去……撤下他,換誰?


    諸子中,除了一個無心皇位的趙弘潤,還有誰能及得上雍王弘譽?


    後者,非但有著君王的才能,亦已身具君王的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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