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溯至十月十九日,秦軍主帥武信侯公孫起的書信,送到了秦國的新都鹹陽。


    從舊都『雍』遷都至新都『鹹陽』,這是秦國的一件大事,亦象征著秦國將暫緩與西羌的矛盾,將國家的精力投入到征戰中原的這項國策上,畢竟相比較西羌,中原國家的文化與富饒,使得地處偏遠的秦人頗為向往。


    總得來說,移都『鹹陽』,這是秦國『軍功爵製』的一大裏程碑,意味著秦國已經邁出征戰中原的腳步。


    然而,秦國剛剛邁出這一步,就被一個魏人擋了迴來——誰能想到,敗西羌、滅隴西,屢戰屢勝的秦軍,卻在三川遭到慘敗,整整二十萬秦軍全軍覆沒。


    當戰敗的消息傳迴秦國時,舉國震驚。


    而那名一手挫敗了秦軍『中原戰略』的魏人,即是魏國的公子,『姬潤』。


    在經曆過『秦魏三川慘敗』後,秦人這才意識到,中原魏國的魏人,與隴西魏氏的魏人,兩者的實力完全不可相提並論:中原的魏人更強大,他們擁有著強大的軍隊與可怕的作戰兵器。


    比如秦少君帶迴國的那幾把魏弩,秦國的工匠研究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弄明白這種軍弩的構造。


    然而秦國工匠在此基礎上仿造出來的秦弩,無論是射程還是威力,皆不如魏弩。


    相比較魏弩,更讓秦人感到震驚的,還是魏國的兵器,那種由鐵打造的兵刃,強度毫不遜色秦國巔峰青銅冶煉技術下的青銅兵器,且鋒利程度遠遠在青銅兵器之上,很大程度上刷新了秦人對『鐵刃』的認知。


    秦國工匠不是沒有研究過冶鐵技術,就如衛人衛鞅入秦後,就希望秦國大力發展冶鐵工藝,但遺憾的是,這件事並沒有得到秦國貴族的重視。


    因為在秦國貴族的認知中,鐵劍是很脆的,強度根本比不上青銅劍,雖然衛鞅告訴他們,鐵劍脆弱隻是因為秦國的冶鐵技術粗劣,但並沒有多少秦國貴族相信這種說辭。


    直到秦國遇到魏國的軍隊,秦人這才意識到,鐵製兵器究竟有多麽的可怕,在魏弩麵前,秦國引以為傲的青銅冶煉技術幾乎沒有防禦能力,厚達半個指節的青銅甲胄,竟被魏軍的弩矢輕易洞穿。


    魏國的強大軍隊,讓秦人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因為魏國恰恰就擋在秦國邁向中原的道路上,倘若秦國想要獲得中原文化、獲得中原的各種技術,他們就必須突破魏國的封鎖。


    但問題就在於,魏國雖然國土麵積與秦國相當,但他們的技術卻並非秦國可以相比,『秦魏三川戰役慘敗』的事例可以充分說明兩個國家之間的技術差距。


    天可憐見,魏國的內部出現了叛亂,甚至於,魏國國內有一股叛亂勢力,竟在魏國的王都大梁挑起了混亂,意圖殺死魏國的王,顛覆魏國王室姬趙氏一族的統治。


    更讓秦人感到振奮的是,據說中原還有另外兩個強大的國家想借此機會使魏國覆亡。


    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於是乎,秦國當機立斷派兵攻打魏國。


    與韓國以及楚國的目的不同,秦國攻打魏國,倒不是一定要覆滅這個國家。


    畢竟在經過『秦魏三川戰役』後,秦國貴族從覆滅了隴西魏氏的膨脹自信中,被魏公子姬潤打醒,他們這才意識到,中原國家的實力遠遠超過他們的預料,因此,『征服中原』、『製霸中原』這個口號,已暫時被擱置,他們的目標暫時隻是在中原立足。


    是的,打敗魏國,奪得魏國的財富與各種技術,進一步發展國力,再伺機進攻韓、楚等中原國家的國土,這才是秦國目前比較現實的國策。


    然而,曾經一手挫敗秦國第一次『東征』的魏人,魏公子姬潤,再一次出現在他們麵前。


    而讓『秦王囘』感到吃驚的是,縱使是武信侯公孫起、長信侯王戩,竟也沒能在那位魏公子麵前討得便宜,甚至於,武信侯公孫起還在信中如此評價魏公子姬潤:戰不可勝之敵!


    言下之意就是說,魏公子姬潤,那並非是可通過戰爭擊敗的強敵。


    對於統帥兵馬的將帥而言,這差不多已經是最高評價。『ps:曆史上的李牧就當得起這個評價,於是就被離間計弄死了。還有長平之戰時的廉頗等等。難以通過正常的戰爭去擊敗、隻能通過計謀誣陷去排除,足以證明這類名將的厲害。』


    雖然仍有一部分秦國貴族對此嗤之以鼻,不認為年僅弱冠的魏公子潤能有多厲害,但由於上次『秦魏三川戰役慘敗』、尤其是『函穀一日戰役』的事例,秦人對於武信侯公孫起的“消極作戰方式”,倒也沒有出現太大的抵觸,畢竟誰都明白,秦國經不起再一次慘敗,倘若這次秦軍再度敗在魏公子潤手中,非但軍功爵製會瓦解,可能整個秦國都會因此衰弱。


    到時候,那些仍有不臣之心的人,或者殘餘的反抗勢力,就會跳出來進一步瓦解秦國。


    因此,雖然說武信侯公孫起的“消極作戰方式”難免會影響秦軍的士氣,但相比較盲目出擊被魏公子姬潤擊敗,這還是可以接受的。


    但沒想到的是,武信侯公孫起在信中提醒了一樁事,一樁讓秦王囘都不得不引起重視的事。


    “衛相,你怎麽看?”


    在富麗堂皇的鹹陽秦宮內,秦王囘詢問著跪坐在階下的左庶長衛鞅。


    秦王囘生得頗為魁梧,方正的臉龐上,兩道粗眉下,炯炯有神的眼眸直視著衛鞅,從麵相上而看,是一位頗有自主意誌的人,也就是所謂的自負之人。『注:自負其實不算貶義詞,隻不過是有自信,相信自己的才能。過於自負才是貶義詞,比如自傲等等。』


    年過四旬的秦國君主,目前正值壯年,氣色飽滿、頗顯精神。


    相比之下,左庶長衛鞅的容貌就略顯枯燥、憔悴,看得出來是過於操勞政務,長期得不到充足休息所導致。


    在秦王囘的注視下,衛鞅仔仔細細地閱覽著武信侯公孫起的書信,反複了好幾遍,這才放下書信,手撚著下頜處的長須,沉聲說道:“武信侯公孫起大人所提醒之事,必須謹防。……魏公子潤此番殺心已起,縱容魏將司馬安屠戳烏須部落,難保他不會反攻到我大秦境內,屠戳庶民,逼我大秦退兵……”


    聽聞此言,秦王囘皺著眉頭說道:“若其真敢如此,則我大秦誓與其不死不休!”


    衛鞅聞言搖頭說道:“大王,您要知道,眼下魏國覆亡在即,仁慈之心無法挽救國家,若設身處地想,倘若大王身處魏公子潤的位置,大王您會怎麽做?”


    秦王囘頓時語塞,摸著下頜的短須說不出話來。


    畢竟衛鞅說得沒錯,倘若他身處於魏公子潤的位置,難道他就會姑息烏須部落麽?


    在這種時候,自然是要用雷霆手段震懾三川,不惜一切代價擊敗秦軍。


    想到這裏,秦王囘也就不再去詬病魏公子潤的行為,轉移話題問道:“公孫起希望寡人移調軍隊駐守藍田,衛相覺得何人適合?”


    衛鞅聞言淡淡笑道:“駐守藍田的將領人選,並非關鍵所在,像『嬴镹』大人、張瑭大人等,皆可勝任。關鍵在於,大王是否已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


    聽聞此言,秦王囘沉默了。


    本土作戰,這是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希望的,秦國亦是如此。


    倘若魏將司馬安果真橫穿熊耳山殺到秦國境內,在秦國境內大肆屠殺平民,其實這還不算是最難以接受的事,關鍵在於那些農田、水車、作坊等民間設施,倘若魏將司馬安將這些設施摧毀,對於秦國而言,這才最嚴重的損失。


    是否必要與魏公子潤魚死網破呢?秦王囘拿不定主意。


    倘若換做在平時,即魏國並沒有遭到亡國的威脅、隻是正常侵略秦國的情況,那麽,秦王囘會毫不猶豫地下令反擊,哪怕拚盡最後一名秦兵,也要讓魏軍這個侵略者明白:秦人絕非膽怯之輩!


    但問題就在於,目前魏國同時遭到韓、楚、秦三個大國的進攻,覆亡在即,這時候魏公子潤反攻他秦國,明擺著就是要殊死反抗,抱著一顆同歸於盡的心反攻秦國,這時候擴大戰爭的規模,展開與魏國的全麵戰爭,這是否值得呢?


    秦王囘毫不懷疑,在魏國覆亡的那一刻,魏公子潤手底下的兵力,足以將他秦國拖下水,讓他秦國跟著魏國一起完蛋。


    秦王囘猶豫了。


    畢竟在他看來,魏國明擺著就是一個即將走向覆亡的國家,在這個時候進一步激怒魏人,與魏人魚死網破,這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見此,衛鞅低聲說道:“大王,從魏公子潤的覺悟中,不難看出魏人誓守國家的意誌,在我看來,倘若魏人個個都像魏公子潤這般為了保護國家不顧一切,那麽,此刻的魏國,其實是最最可怕的……我大秦,還有韓楚,集三個國家的軍隊,或許不足以壓垮魏人的意誌……”


    仿佛是聽懂了衛鞅的言下之意,秦王囘吃驚地問道:“你是說,魏國還有一絲絲幸免於難的可能?這怎麽可能?”


    “未必不可能。”衛鞅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承受著亡國威脅的魏人,此刻非但是最為團結齊心的,也是最可怕的……相信國難當頭時,每一名魏人都甘心與進犯的敵兵同歸於盡。我無法肯定魏國是否能幸免於難,但我可以肯定,這個時候作為魏人的敵人,就要做好被魏人拖下水的準備……”


    “你想說什麽?”秦王囘皺眉問道。


    隻見衛鞅拱了拱手,正色說道:“我建議與魏媾和,用我軍的退兵,換取魏國的錢物、工藝技術,以及三川的土地。……媾和之利雖小,但勝在穩妥。”


    聽了衛鞅的話,秦王囘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不可否認,衛鞅的建議相當不錯,相信在這種危難時刻,魏國肯定不會吝嗇他們的財富以及工藝——倘若國家都不存在了,留著那些做什麽?


    問題在於,這點蠅頭小利根本不能滿足他們秦國的胃口啊。


    要知道,隻要打敗了魏國,他們就可以恣意搶掠魏國的財富,掠奪魏國的各種技術,同時還能夠掃除這個秦國踏足中原的最大障礙,簡直就是一本萬利。


    相比之下,魏國割讓的土地、賠款、以及那些交出的技術,這算得上什麽?


    “姑且……再觀望一陣。”


    猶豫半響後,秦王囘做出了決定,下令贏镹率軍駐守藍田。


    在他看來,隻要魏將司馬安沒辦法突破藍田殺到秦國境內,那麽,魏公子潤就不具備與他秦國魚死網破的資格。


    但萬一若是魏將司馬安突破了藍田呢?


    說實話,秦王囘也有些迷茫。


    他秦國,當真有必要與一個即將走向覆亡的國家魚死網破麽?


    沉思了數日,秦王囘還是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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