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果真截斷了司馬安的歸路?』


    臨近黃昏時,羯部落的族長巴圖魯站在莵和山的山脊,眺望著遠方那條狹長兩百餘裏的羊腸狹穀,心中暗暗思量著。


    數日前,在烏須部落的幸存者巴布赫率領寥寥兩百餘名烏須部落族人投靠羯部落後不久,羯部落的族長巴圖魯便收到了來自秦軍主帥武信侯公孫起的信件。


    在信中,武信侯公孫起表示會派出一支奇兵截斷魏將司馬安的歸路,邀巴圖魯合擊司馬安。


    說實話,對於武信侯公孫起在講述的策略,巴圖魯亦是將信將疑,畢竟在他看來,當魏軍攻陷盧氏、覆滅了烏須部落之後,以『盧氏』為界限的整個三川東部,除伊川外皆已落入了魏軍手中。


    在這種情況下,武信侯公孫起想要聯合羚部落的戰士截斷魏將司馬安的退路,簡直是癡人說夢。


    不過話雖如此,巴圖魯卻希望武信侯公孫起能夠成功。


    無他,隻是因為他“看到”了魏軍的野心,或者幹脆點說,是那位魏公子姬潤的野心——後者正準備趁此次機會,徹底鏟除三川境內不願臣服於魏國的部落,吸納三川郡作為魏國的一部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巴圖魯便明白,他所領導的羯部落,還有同為羯族部落的羚部落,已經成為了某位肅王殿下『勢必會鏟除』的針對對象,無論如何,後者都不會再留著他們,先行覆滅的烏須部落,就是前車之鑒。


    在這種情況下,巴圖魯自然傾向於像武信侯公孫起所說的那樣,先設法斬斷魏公子姬潤一條臂膀,即誅殺魏將司馬安。


    武信侯公孫起在信中指出,魏公子姬潤正在大力提高魏將司馬安的威望,企圖將司馬安塑造成『魏西戰場』這邊的『衛國(保衛的衛、非指真正的衛國)英雄』,畢竟眼下魏國正麵臨著覆亡的國難,戰場上的英雄,將大大鼓舞魏人的士氣,提高魏人對贏得這場戰爭的信心。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若能想辦法誅殺司馬安,既可以打亂魏公子姬潤的統籌安排,又可以重挫魏人的士氣——當然,更好的辦法莫過於誅殺魏公子姬潤,但很可惜,這一項非常困難,因此退而求其次。


    本來,巴圖魯已經想得很明白了:雒南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撤退到川南的宛地與庸地,反正羯部落在川南也占領一片不小的土地。


    但武信侯公孫起的書信,卻讓巴圖魯得到了更多的選擇。


    武信侯公孫起在信中告訴巴圖魯,倘若羯部落支持他的策略,聯手除掉魏將司馬安,那麽,他武信侯公孫起將會為其擔保,使巴圖魯獲得秦王授予的爵位,並且,允許羯部落在危機時刻向西遁入秦國境內。


    穩定的秦國境內,以及局勢混亂的宛庸之地,巴圖魯自然傾向於前者,畢竟據他了解,秦國的疆域亦十分寬廣,並不遜色於魏國多少,倘若能得到秦國的庇護,自然遠勝羯部落單憑自己的力量在宛庸之地打拚,與巴人搶奪土地。


    因此,在思忖了沒多久後,巴圖魯便打定了主意:若當真有一支秦軍奇兵截斷了魏將司馬安的退路,那麽,他也不介意讓氣焰囂張的魏人嚐嚐失去一位上將的痛苦;若反之,則繼續原本的打斷,使族人們向南邊的宛庸之地遷移。


    而如今,種種跡象表明,司馬安所率領的軍隊,其後方多半是出現了問題,以至於今日下午的時候,原本正在羊腸狹穀內與羯部落的戰士征戰的司馬安部魏軍騎兵,突然反常地後撤了三十餘裏地,並且,在狹穀中做出了采取守勢的態度。


    羊腸狹穀內究竟有多少魏軍騎兵,巴圖魯很清楚,據他估算,峽穀內的魏騎最起碼有兩萬人。


    這兩萬人可不能小瞧,除了一部分是碭山魏騎的魏人外,其餘更多的則是博西勒率領的羯角軍,同樣是他們羯族的同胞,雖然這些羯族同胞也不知什麽情況下,非但心甘情願為魏人打仗,而且一個個極為悍勇,仿佛恨不得立刻攻破他羯部落。


    要不是羯部落也是一個強大的部落,而且還有數以十幾萬的奴隸,搞不好羯部落還真會在這兩萬名魏軍麵前落入下風。


    但正是這戰鬥力極強的兩萬魏軍,今日下午突然反常地收縮防線,采取守勢,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對方的後方出現了問題。


    換而言之,那位叫做『王戩』的秦將,果真做到了那般不可思議的事,悄然穿過了被魏軍控製的領域,截斷了司馬安的歸路。


    不得不說,這讓巴圖魯看到了幾分除掉魏將司馬安的希望。


    但話說迴來,這也隻是一線希望而已,畢竟,雖說武信侯公孫起在信中表明,魏公子姬潤必定中計,將其麾下軍隊調到函穀,使盧氏出現魏軍守備空虛的破綻,但誰能保證,那魏公子姬潤會一直傻乎乎將大軍留在函穀前呢?


    據巴圖魯對那位魏公子潤的了解,後者絕非善於之輩,即便一時被蒙蔽,多半也會迅速反應過來——總而言之,巴圖魯並不認為此計能騙那位魏公子潤過久。


    萬一那位魏公子潤率領大軍迴援盧氏,援護其麾下大將軍司馬安,那麽,整個謀劃就徹底泡湯了。


    『必須盡快鏟除司馬安。』


    巴圖魯在心中暗暗說道。


    待等到太陽落山,巴圖魯迴到了本族部落,在族長氈帳召集了羯部落的諸頭領,與諸頭領商議合擊司馬安部魏軍的事宜。


    不可否認,烏須部落的覆亡,讓羯部落的諸頭領們大感震驚,使得他們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


    一部分人認為,此時應當想辦法與魏人修好。


    其中,一名叫做『雅克哈』頭領說道:“……我羯部落,與魏人本無衝突,甚至於,起初三年合作得頗為融洽。然而,烏須王庭卻蠱惑我等與魏人決裂……”


    隨後,就是一連串抨擊烏須王大兒子烏達穆齊的指責,指責烏達穆齊好高騖遠、狂妄自大等等。


    這一番說辭,引起了巴布赫的憤怒,也使得巴圖魯麵色有些不好看。


    畢竟當初烏達穆齊與他洽談時,他巴圖魯也覺得,他們川人應當恢複對三川的主導權,不能屈居魏人之下,畢竟在『魏公子潤征討羯角部落』前的近幾十年,川人麵對魏國還是勝少敗多的。


    再加上後來秦國的強勢介入,使得巴圖魯也接受了烏達穆齊的建議,準備借助秦國的力量,從魏國手中奪迴三川——主要是奪迴雒城這座財富不可估量的城池。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那一仗,魏公子姬潤居然如此強勢,在『函穀一日戰役』竟將二十萬秦軍殺得潰敗而逃,導致烏達穆齊的謀劃徹底落空,非但沒有達成預期的目標,還被那位魏公子潤給記恨,警告了一迴。


    聽著雅克哈的話,巴圖魯亦不禁感到遺憾,畢竟頭三年他們羯部落與魏人的合作,的確十分融洽:他們將從巴國那裏擄掠的奴隸,或采集的礦石,出售給川雒聯盟,再由川雒聯盟出售於魏國,而魏國則給予相等價值的糧食、茶葉、金銀、珠寶等等,讓羯部落或自己享用,或用來拉攏巴地的國主——比如金子,巴人對金子的渴望,超乎尋常。


    不過遺憾歸遺憾,但巴圖魯並不後悔,因為他“看”地很清楚,他們與魏人的貿易,雖然使他們羯部落變得愈加富裕,但也使得魏國日益壯大,而魏國一旦強盛起來,他們川人必將失去對三川的掌握。


    這不,眼下那位魏公子潤即已經露出了獠牙,迫不及待地就要將三川郡收入魏國的版圖。


    因此要說後悔,巴圖魯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在羯角部落族長比塔圖與魏人開戰的時候,他羯部落沒能幫後者一把,正是那一場戰役,徹底改變了川人與魏人的相互地位。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誰讓羯部落當時正在與巴國開戰呢?更何況,當時巴圖魯也沒有想到,魏國壯大的速度竟然會這麽快,短短幾年內,就相繼擊敗楚國、戰平韓國,隱隱將取代由於齊王呂僖這位明君過世而迅速衰弱的齊國成為中原霸主。


    也正是這個原因,使得這次巴圖魯響應了烏達穆齊的號召,畢竟魏國這個鄰居崛起的速度太快,對於相鄰的勢力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好了!”


    見氈帳內諸人還在爭執,巴圖魯打斷道:“事已至此,再多說什麽也是無用。……烏須王庭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魏軍不會接受我族的降服,魏公子潤要的是三川,一個親善於魏的三川!……與其爭吵些無意義的話題,還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誅殺魏將司馬安,狠狠挫一挫魏軍的士氣!”


    聽聞此言,氈帳內逐漸安靜了下來。


    隨即,有一名頭領問道:“大族長,秦軍可與您約好合擊司馬安的日期?”


    “並沒有。”巴圖魯搖了搖頭。


    事實上,這正是他眼下最犯愁的一點,雖然秦軍主帥武信侯公孫起邀他聯手夾攻魏將司馬安,但是,卻未提前告知合擊的確切日期——可能武信侯公孫起將這件事交給了秦將王戩,讓後者自由安排,但至今為止,羯部落還未收到任何來自王戩軍的消息。


    而事實上,秦將王戩在攻克澗北魏營後,並非沒有派人向羯部落送遞消息,隻不過,司馬安預料到了這個情況,在狹穀兩側的山巒中布下了層層防守,以至於王戩軍的信使根本沒辦法通過,無法將消息傳到羯部落這邊。


    “這樣的話,就隻能等秦軍那邊先動手了……”一名頭領獻計道:“秦軍若攻打司馬安部,其聲勢浩大必定能會我方察覺,到時候,本部落亦派勇士助其一臂之力,對司馬安部兩麵夾擊。”


    巴圖魯仔細想了想,他也覺得,除非收到了來自秦將王戩的信件,否則,這個策略最為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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