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個半時辰,溫崎心煩意亂地枯坐在考場上,待等到臨近黃昏,當夫子廟內眾禮部官員們開始收攏考卷時,他這才反應過來,他仍有一些考場舞弊的手段不曾施展出來。


    但是溫崎一點也不懊悔,因為他覺得,倘若他的猜測準確無誤的話,那麽他已經輸了。


    因此,那些手段用或不用,都已經不再重要。


    “兩位賢兄,咱們去喝幾杯慶賀一下吧?”


    在結束了會試後,介子鴟笑著邀請何昕賢與溫崎。


    畢竟接連兩輪考試,他們三人的座位都緊挨著,這莫非是注定的緣分?


    何昕賢本來礙於嚴格的家規,想要推辭,但通過這兩輪考試考前的接觸,他意識到溫崎與介子鴟皆是滿腹才華的學子,因此罕見地答應了。


    甚至於,他還邀請了唐沮:“唐賢兄不如一同前往?”


    也難怪,畢竟自從睿王趙弘昭離開魏國前赴齊國之後,『雅風詩會』就散夥了,畢竟何昕賢可壓不住那些同樣是出自大梁當地名門望族的子弟們。


    比如當初被趙弘潤戲耍,無意間喊了趙弘潤一聲“爹”的賀崧,此人就是吏部尚書賀枚的孫子,家世比較何昕賢毫不遜色。


    小夥伴趙弘昭遠赴齊國,雅風詩會也散了夥,何昕賢日複一日在翰林署幹著書吏官的活,每日抄書修史,心中難免苦悶,以至於今日遇到了幾位才學毫不遜色於他的考子,心中難免就有了重開雅風詩會的心思。


    “這個……恭敬不如從命。”唐沮在稍稍一猶豫之後,便接受了何昕賢的邀請,畢竟他在禮部當了三年的打雜書吏,自然清楚何昕賢乃是禮部右侍郎何昱的長子。


    而不是因為趨炎附勢,而是因為禮部右侍郎何昱在這三年裏亦待他不薄。


    平心而論,禮部的官員,論文采與德品在朝廷六部中皆堪稱翹楚,唯一能在這方麵與禮部相提並論的,也隻有翰林署與禦史監。


    但很可惜,翰林署的學士們一個個都是牛脾氣,清廉之餘難免清高,性格也倔強地不行,實在不是當官的材料,隻能在翰林署做做學問;而禦史監則因為是『言官』,因而被拉低了評價,畢竟朝廷六部最怕的就是禦史監,誰讓禦史監的性質超然,他攻擊你叫做『疏諫』,你迴罵他就是『誹謗』,因此,朝中官員看到禦史監的官員基本上是繞著走。


    而相比之下,禮部雖然也難纏,但比起翰林署與禦史監,那評價可就要高得多了。


    在一番議論之後,何昕賢、唐沮、介子鴟、溫崎等人決定到城內的酒樓喝幾杯,一方麵聯絡聯絡同考生的情誼,一方麵共同探討一下某位肅王殿下草擬的那份喪心病狂的乙卷。


    一想到那份喪心病狂的乙卷,何昕賢、唐沮、介子鴟這些平日裏對自己的聰穎與才學頗為自負的考子們,不由地心中一沉。


    因為乙卷內有些考題,他們別說答題,甚至於連題目都沒看懂。


    比如說加分題的最後一題,通過計算母子二人的歲數,推測『父』身在何處。


    天呐!


    算學題還能當占卜使?


    不得不說,何昕賢、唐沮、介子鴟等人皆被這道題唬住了。


    他們非常懷疑,這道題是不是出錯了,可是仔細想想,似會試考卷這種大事,怎麽會出錯呢?


    換而言之,這其中有他們沒有參透的玄機。


    因此,幾人決定到酒樓內好好探討一番,集思廣益,反正他們幾人皆是過目不忘的奇才,縱使乙卷被收上去了,但是那些題目,仍清清楚楚記在腦子裏。


    “趙兄也是在思考那道題麽?”


    見溫崎在旁不說話,介子鴟好奇地問道,他驚訝地發現,溫崎的麵色有些差。


    “趙兄怎麽了?”介子鴟關切地問道。


    溫崎搖了搖頭,他哪裏是在思考乙卷上的題目,他在思考的,是他與肅王趙弘潤的賭約。


    當然這種事情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講明,因此溫崎含糊其辭地順著介子鴟的話往下說,表示乙卷上有幾題他也沒有看懂。


    如此一來,其餘幾人的興致更為高漲了。


    然而,待等他們一行人來到夫子廟門口時,就看到肅王趙弘潤的宗衛長衛驕正站在夫子廟圍牆外的一條小胡同旁。


    在看到溫崎的時候,衛驕朝著溫崎招了招手。


    心知躲不過去,溫崎在介子鴟與唐沮驚愕的目光下,向幾人拱手道了聲歉意:“幾位賢兄請稍等片刻,在下……有些事要處理一下,片刻就迴。”


    對此,何昕賢倒是並不意外,畢竟作為禮部右侍郎何昱的兒子,其實他在三月那場初試時就已認出了溫崎,隻不過沒有聲張而已。因為他聽說,這名叫做溫崎的學子當年是被某位肅王殿下招攬的。


    “溫兄且去,我等幾人就在這裏等你。”何昕賢微笑著說道:“對了,代在下向肅王殿下問好。”


    溫崎驚疑不定地看了幾眼何昕賢,隨即點了點頭,在介子鴟與唐沮吃驚的目光下,走向那條小巷。


    在那條小巷內,停著一輛馬車,正是肅王府的馬車。


    而此時,趙弘潤正坐在馬夫的位置上,笑吟吟地看著溫崎向自己走來。


    “肅王殿下。”


    走到趙弘潤跟前,溫崎拱了拱手。


    “唔。”趙弘潤點了點頭,隨即笑著說道:“上車再說。”


    聽聞此言,溫崎說道:“在下與何昕賢、介子鴟、唐沮三名考子約好,同去城內酒樓吃酒。”


    “哦?”趙弘潤微微一愣,隨即點點頭說道:“那行,那本王就在這裏說了吧。”說完,他笑吟吟地看著溫崎,問道:“溫崎,你服輸麽?”


    看著麵前這位肅王殿下那篤信的模樣,溫崎心中難免有些發虛。


    不過話說迴來,單單這樣就被唬住,那他也就不是溫崎了。


    於是,溫崎故作驚訝地說道:“為何是在下輸了?在我看來,輸的人是肅王殿下才對。”


    聽了這話,趙弘潤哈哈一笑,隨即,他上下打量著溫崎,似笑非笑地說道:“今日本王方才得知,你竟能寫出那樣的蠅頭小字,歎為觀止,歎為觀止啊!”


    溫崎聞言心中咯噔一下。


    在他心中,仍有那麽一絲絲的僥幸,認為眼前這位肅王殿下沒能識破他的伎倆。


    但趙弘潤這一句話,就打破了他心中僅有的那一絲僥幸。


    “什麽蠅頭小字?”溫崎故作不解地說道。


    趙弘潤聞言也不氣惱,和顏悅色地說道:“當然是寫在恭所內那條扁擔內側的蠅頭小字。……那不是你寫的麽?”


    聽聞此言,溫崎故作震驚地說道:“殿下,您可莫要誣賴好人。”


    趙弘潤似笑非笑地看著溫崎,旋即輕笑著說道:“溫崎,方才在考場上,待本王去過那些恭所後,你就顯得心神不定,最後又去了一趟恭所,確認那些扁擔還在……你是不是很意外,本王並沒有沒收那些扁擔?”


    “……”溫崎抿著嘴,一言不發。


    “你想知道是為何麽?”趙弘潤的身子向前一傾,隨即神秘兮兮地說道:“告訴你也無妨,這次會試,甲卷有兩種,你答的是一種,其餘考子答的是另一種。就這麽說吧,這次會試,唯獨你的甲卷,與旁人是截然不同的。……也就是說,你的正確答案,到了其餘考子手中,就是錯誤的答案,因此,隻要事後對照一下,本王就能知道,究竟是哪些人,用了你的答案。”


    “……”


    聽聞此言,溫崎眼皮不由地跳了幾下,同時在心中暗罵陰險。


    不得不說,縱使是他,一開始也沒想到這位肅王殿下竟然會在他的考題上設陷阱。


    不過,在稍稍一陣慌亂後,溫崎便迅速鎮定下來。


    因為他覺得,那些看到了他答案的考子不至於蠢到將文不對題的答案抄上去,這就意味著,眼前這位肅王殿下仍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舞弊。


    然而就在這時,趙弘潤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你是不是在想,那些考子不至於蠢到連錯誤的答案都照抄……對吧?嗬嗬嗬,他們會抄的……”


    “……”溫崎不解地看向趙弘潤。


    而此時,就見趙弘潤笑吟吟地說道:“對了,介紹一人給你認識,或許,你早已認識了。”


    說罷,他撩起馬車的簾子,隻見在簾子背後,有一名考子笑嘻嘻地朝著溫崎拱了拱手。


    “你……你們……”


    瞧見此人,溫崎驚地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名考子,分明就是那位姓謝的學子。


    霎時間,他仿佛明白了什麽,難以置信地指著趙弘潤與謝學子。


    “溫兄,對不住啦。”那名謝學子滿臉訕笑地說道:“肅王殿下親自尋我幫個忙,我哪敢拒絕呀……抱歉抱歉。”


    此時,趙弘潤亦介紹道:“這位謝學子,乃梁國後裔,洪德十六年、十九年,還有今年,每迴都到大梁……唔,會試三日遊……你竟不認得此人。”


    “肅王殿下還真是不給麵子。”謝學子苦笑著說道:“殿下您哪能體會家中有幾個惡婆娘的苦楚……”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溫崎打斷了:“即便如此,肅王殿下也不算勝,答案有雷同,這並不稀奇。”


    “嗬,你還真是……”趙弘潤搖了搖頭,隨即正色說道:“你們二人的考卷不同,若非抄送答案,他如何能在一份與你截然不同的試題下,寫出一份與你類似的考題?……你告訴本王。”


    “我……”溫崎頓時語塞。


    半響後,他氣憤地說道:“這不算!……更換我的考卷,還買通考子,這是作弊!”


    聽聞此言,趙弘潤笑著說道:“你可以作弊,為何本王不可以作弊?”


    溫崎張口結舌。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讓他無言以對。


    “……兵不厭詐,本王的門客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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