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來探我口風的?”


    把玩著手中已空置的酒盞,趙弘皺著眉頭看著弟弟。


    “是駱瑸。”趙弘宣知道兄長此刻心中不歡喜,遂乖順地拿起酒壺替兄長斟了一杯,嘴裏如實地透露了真相。


    畢竟是多年知根知底的親兄弟,趙弘宣自然明白兄長對他的袒護。


    比如在這件事上,倘若他有心隱瞞,那麽事情到最後很有可能鬧地不可收拾,甚至於再次激起兄長對長皇子趙弘禮那好不容易淡忘下去的厭惡;但若是實話實說,眼前這位兄長未見得會發怒。


    不得不說,正如趙弘宣所猜測的那樣,見弟弟第一時間便如實相告,趙弘潤微微愣了一下,倒也未曾表現出太大的情緒變化。


    “駱瑸……”端著由弟弟斟滿的那杯酒,趙弘潤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淡淡說道:“算算日子,趙弘禮當初一年年限的自我禁足,前一陣子已經結束了吧?怎麽,想要重歸廟堂?”


    趙弘宣看了一眼在旁陪座的周昪,如實說道:“事實上,並非長皇兄要重歸廟堂,而是有人請他重歸廟堂,哥,你猜是誰?”說著,他不等趙弘潤迴覆,便語氣古怪地給出了答案:“雍王!”


    “……”趙弘潤頗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趙弘宣。


    事實上,對於弟弟趙弘宣私底下與長皇子趙弘禮仍有書信來往,這件事趙弘潤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雖然他一直以為都覺得,當初長皇子趙弘禮將北一軍移交給他的弟弟趙弘宣,就是為了拉攏後者,但至今為止,由於趙弘禮還未做出類似挾恩圖報的事,這使得趙弘潤對趙弘禮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些,也開始迴過頭來思考『我莫非對長皇子過於苛求』這個問題。


    在這件事上,弟弟趙弘宣時不時地替長皇子說好話這固然是一個原因,而另外一個原因,則因為長皇子趙弘禮自身的改變。


    比如說『北一軍營嘯事件』後,長皇子趙弘禮那『禁閉一年』的自我懲戒。


    曾經趙弘潤以為趙弘禮隻是隨口說說,不曾想,這位長皇兄居然還真在其府邸內自我禁足了一年,期間閉門謝客,除了與幕僚駱瑸切磋學藝,就是專心教授他的兒女學業。


    對此,別說朝野頗感意外,就連趙弘潤亦是大跌眼鏡。


    更關鍵的是,『北一軍營嘯事件』還不是長皇子弘禮惹出來的,而是雍王弘譽為了陷害前者的行為。


    在這種情況下,趙弘禮仍然堅持履行了閉門禁足一年的自我懲戒,縱使是一直以來對他心存偏見的趙弘潤,這迴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相反地說,當初雍王弘譽暗中挑唆『北一軍營嘯』,這反而讓趙弘潤感到有幾分不適。


    雖然在這件事上,趙弘潤從始至終沒有針對雍王的私下行為做出過表態,但他心中難免留下了一根刺。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前一陣子雍王弘譽的幕僚陳湯與襄王弘璟的幕僚劉介同時抵達淇縣時,趙弘潤決定兩不相幫的原因——按理來說,憑著曾經他與雍王弘譽的交情,他或多或少應該幫一把雍王才對。


    甚至於,待後來劉介用『投其所好』之策算計了趙弘潤,故意讓陳湯得悉了此事,趙弘潤也沒有派人特地向陳湯解釋這件事。


    正像當初弟弟趙弘宣對雍王的評價,『雍王急利、做事有欠光彩』,趙弘潤在那次『北一軍營嘯事件』中也感覺到了。


    當然了,這是主觀上的減分,至少如今雍王監國,做得還是蠻不錯的,兢兢業業,這讓趙弘潤心目又稍稍加了幾分。


    但不管怎樣,趙弘潤心中那根刺,短時間內是拔不掉了。


    “駱瑸……有何打算?”


    在沉默了片刻後,趙弘潤飲盡了杯中的酒水,淡淡問道。


    『駱瑸?他能有何打算?不就是讓我來探探口風嘛……』


    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趙弘宣隨即幡然醒悟,眼前這位兄長有可能是借駱瑸指代長皇子趙弘禮。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駱瑸還未答應雍王。”


    “嗬。”趙弘潤聞言笑了一下,淡淡說道:“是雍王給予的價碼不夠麽?”


    趙弘宣聳了聳肩——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沒什麽好隱瞞的。


    隨即,他想了想說道:“哥,你的意思呢?”


    趙弘潤聞言瞥了一眼弟弟,問道:“你是想拉駱瑸一把?”


    趙弘宣亦不隱瞞,坦誠地說道:“終究我白拿了一支六七萬人編製的軍隊,心中難免有點……”說到這裏,他小聲說道:“哥,你看這樣如何?在哥你的構想中,蒲阪不是側重於防守的城池嘛?你看能不能交給長……唔,駱瑸那方的人,亦鄭城王氏的財力,重修蒲阪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如此一來,朝廷也可以免卻一筆開支。……再不濟,就像汾陰縣這樣軍政分離嘛。”


    聽聞此言,趙弘潤略有些驚訝。


    不可否認,趙弘宣的主意還是不錯的,給長皇子趙弘禮的勢力一個『蒲阪令』,誆其重修蒲阪,反正軍權到最後並不是在趙弘禮那一方的人手中,長皇子的勢力,最多也就是沾沾屯田的便宜罷了。


    但最終,趙弘潤還是否決了這個念頭,因為汾陰、蒲阪兩縣,難分輕重,都是他必須要握在手中的。


    倒不是他擅權,問題是汾陰乃是日後魏國穩定河西、出征河套的劍,而蒲阪則是保護河東、三川兩郡的盾,事實上兩者的戰略地位是持平的。


    而長皇子趙弘禮的原東宮黨勢力中,目前仍堅定站隊、並且仍有財力的,也就隻有鄭城王氏那寥寥幾支家族了,而問題就在於,鄭城王氏與他趙弘潤是有怨隙的。


    這個怨隙,可不止是趙弘潤見死不救、坐視大盜賊殺死了王氏嫡子王瑔,還有趙弘潤扶持三叔公趙來峪的安陵趙氏,取代了原本安陵王氏,不聲不響吞並了後者家產的緣故——相信這才是鄭城王氏最記恨的。


    因此,趙弘潤是絕不可能讓鄭城王氏的人出任『蒲阪令』的,別看如今長皇子趙弘禮失勢,鄭城王氏似乎安分守己,萬一日後這幫人在蒲阪耍什麽花樣呢?


    蒲阪若有失,汾陰如何保得住?!


    因此無論如何,汾陰、蒲阪是趙弘潤必須捏在手中的,為了確保日後魏國的對外擴展。除此之外,『北屈令』趙弘潤也希望捏在手中,畢竟那是汾陰縣北方屏障,是用來防備韓人的。


    當然,鑒於如今魏韓兩國因為秘密簽訂了『合力驅逐林胡』的密約,北屈城倒也可以暫時放一放。


    反正北屈城建立在河東郡西部北麵的壺口山,道路並不通向河西,因此趙弘潤並不認為國內那些趨利的貴族們會去搶奪——會去搶的隻有雍王、襄王、慶王這些人,畢竟『北屈』日後必然將駐紮一支軍隊防備西河『離石』的韓軍,若能搶到這座城,就意味著搶到了一支軍隊的兵權。


    想到這裏,趙弘潤正色對弟弟趙弘宣說道:“你叫人迴覆駱瑸,叫他莫要好高騖遠,學國內那些貴族那樣,成天盡想著不勞而獲。”


    『……兄長這是拒絕了?』


    趙弘宣愣了愣,隨即有些失望。


    他原以為,此番有他說情,眼前這位兄長好歹會看在他的麵子上,拉一把長皇子趙弘禮。


    不得不說,曾經炙手可熱的東宮,如今府前門庭羅雀,這讓受到了長皇子趙弘禮諸多恩惠的趙弘宣感覺莫名心酸,不由地感歎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然而,就在此時,在旁陪座的周昪見自家殿下久久不語,且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便知自家殿下還是沒有參透其兄長在話中真正的意思,遂在旁提醒道:“殿下,您還不快感謝一下肅王殿下的提點?”


    『感謝?』


    趙弘宣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周昪,不過還是聽從了後者的建議,稀裏糊塗地感謝了兄長。


    雖然他苦想了許久仍未參透,但從兄長那『你還差得遠啊』般的眼神中,趙弘宣多少還是有些尷尬,訕訕地撓了撓頭。


    當晚,待來到趙弘潤安排的住房後,趙弘宣實在忍不住了,詢問周昪道:“周昪,我哥那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周昪聞言笑道:“殿下,河西、河套,乃是羌胡與林胡的地盤,雖然說得難聽,但不可否認,我大魏在河西的利益,基於搶奪羌胡的財富上,這也就是肅王殿下口中的『不勞而獲』,因此,肅王殿下所說的『莫要盡想著不勞而獲』,就是讓駱瑸放棄河西。”頓了頓,他又說道:“至於前一句,『莫要好高騖遠』,則是肅王殿下在奉勸駱瑸,河西尚未瞧見端倪,讓他收收心,著眼於唾手可得的利益……那麽,唾手可得的利益在哪呢?”


    趙弘宣沉思了半響,隨即幡然醒悟:“上黨?”


    說罷,他一合拳掌,略帶自責地說道:“我怎麽就忘了上黨呢?”


    “這不奇怪。”周昪聞言正色說道:“上黨雖土地肥沃,但需要耕種才會有收獲,哪比得上河西,可以直接搶掠羌胡等戎狄的財富。不光殿下您,相信國內許多貴族,亦忘卻了我大魏剛剛收複的上黨郡,死死盯著河西這塊目前仍隻是畫在紙上的大餅……”


    聽著周昪略帶責備的話語,趙弘宣麵色訕訕。


    也難怪,畢竟在聽過兄長對河西、河套一帶的描述後,趙弘宣滿腦子都是『數以百萬計的牛羊馬匹』,哪還記得魏國剛剛收複的上黨郡。


    “咳,本王即刻寫信,將此事告知駱瑸。”


    在周昪笑而不語的注視下,趙弘宣麵紅耳赤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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